第十章 丘先生之夜 广州。 中国大酒店。 《大尉的酒楼》的首映式在这里举行,给这座饭店带来了旖旎和罗曼蒂克的气 氛。戴白手套的侍者打开车门,男人先出头,女人先出腿,但这些男人女人都是直 接从银幕上下来的人物。 丘世良走出车来,看着这盛况,觉得自己又有点孤寒了。 不是指他的穿着,穿着是无可挑剔的。说起穿着,丘世良有着特殊的秉赋,既 不孤寒,也不平庸,与他的性格大相径庭。而且,似乎也不取决于文艺细胞或金钱 地位。衣着这个问题很奇特,不同于一般的艺术和美学。即使是时装大师,他可以 设计出十分独特的服装,但他不会穿得很得体。艺术家更是如此,没有比艺术家穿 得更吓人的了。但他们可以将这归结为艺术,人们也就无可争辩。有钱的人和有地 位的人当然可以穿得很好,但是那是用钱买来了别人的品味,用钱请人包装,所以 更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便不如艺术家有一些个性。王妃也不一定穿得出品味。衣着 有点像美食,会穿会吃的人往往与上述所说的因素没关系。而且,往往是些平庸的 二流三流人士。有的还出自穷街陋巷,有的还俗不可耐。 丘世良便是一例。他穿着很讲究,也很精心,而且精道。精道到你看不出,夸 不出,没有人会说:“哇,你穿得真漂亮!”人们却会不经意地走到他身边,感受 一下与他的距离,和这其中的奥妙。他穿的是名牌名店,这一点决不含糊,而且是 度身定作。这方面他不惜金钱,却又不乱花金钱,也不过分炫耀,但他却比出了炫 耀,使那些炫耀的人相形见绌。怪不得普扫在第一次看到他以后,便暗自对宁黛说: “中国还没有最佳着装奖,而且,他还不是名人,否则,那应该是他的。” 丘世良他所觉得的孤寒,是被这首映式的气势所镇住了。 他没想到大陆的电影业突飞猛进到如此辉煌,与香港、台湾不相上下。而且这 还只是一部片子的首映,而不是什么金马奖,更不是一本书的首发式。上次《风云》 举办的首发式丘世良也去了,那种首发式和这首映式相比,真像喝咖啡和吃大宴一 样,尽管都是高档次——自打认识了宁黛,他还真没有少和文艺界打交道。 但说到底,是他不了解电影的。这个梦幻工厂是最会制造俊男靓女,灯红酒绿, 纸醉金迷,意乱情迷的了。搞电影的人最能体会世界末日的了,所以他们会那么疯 狂和痴迷,朝生暮死。 丘世良从气势上被压倒了,他还订做了一只大花篮,专门送给宁黛的。在这个 场合反而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好像是给小歌星去捧场的小老板一样。他站在大堂不 知所措。 “嗨,老友!” 丘世良听到有人在身后用粤语在招呼他,回头一看:“哇!林生!”他由衷地 恭敬和兴奋。 林森森身着燕尾礼服,那英俊模样使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猜不出这是哪里的大 牌明星。而在丘世良的眼里,林森森已是大优、大老板,有了自己的船队、自己的 船厂、自己的股份公司。他成功地将北澳华侨投给他的钱运作起来,真是看不出来, 这个靓仔硬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有着各界朋友,又有着一帮自己的人马,江湖上义 气,生意场上胆大,就像他打架,手急眼快,又准又狠,你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 那边已经旗开得胜了。 “啊,林生,听说最近又是不得了啊!”丘世良指林森森从一次战争中发的一 笔大财。 “哪里,只不过是给他们运些喝的水啊!” “白水换黄金,神话一般的,也就是林生你啊!” “不是白换黄啊,是白换黑啊!”小林俯在他耳边说。 “哇!更不得了!更不得了!”丘世良睁大眼睛,这证明了他在香港听到的传 说。那黑,指的是石油。 在香港商界,在东南亚人们都知道八棵树的传奇,起初人们以为是一个八棵树 的地方。后来,人们又传说知道有一个叫八哥的地主。后来,人们就像传说五十年 代香港的李嘉诚、包玉刚一样地传说着深圳新崛起的一位商界奇才。 新近人们又传说八棵树在投资炼油厂了。这其中奥妙,经林森森与丘世良这样 一说,丘世良已经明白了,但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八棵树可不是随便与人交 底的。丘世良不由得受宠若惊,这是对他为人的了解,是信任,还因为他丘世良是 宁小姐的朋友。当然,丘世良与林森森都是广东人,两个人一用广东话一讲,就什 么又都有了。 丘世良在林森森的带领下走进了会场。现在他自在多了,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感 激道:“多谢宁小姐请我来啊,下了请帖还又打了电话。” “就怕你不来的嘛!只有宁小姐才能请得动你。”林森森恭维道,“还特别关 照我,让我在门口等你啊!” “不敢当啊,不敢当!”丘世良真是受宠若惊,顿时满面生辉。“是了,如果 不是宁小姐,实话说,我是不会来的,这阵子生意不好啊,”他欲言又止,但不说 又觉得对不起林森森的信任,“你知道,我们那边……不太妙啊……”他含糊其词 地暗示着。 “不要管他,到这里快活嘛!” “快活是不敢,那是你林生的事啊,但宁小姐的首映式是不能不来的,真是为 宁小姐高兴啊。” 确实,这里真是另一番天地。女士们都穿着晚礼服,一个个袒胸裸背地从丘世 良面前走过,光滑的肌肤映得丘世良眼花缭乱。这在中国大陆,不能不说是绝无仅 有了。而且,那些礼服还都很华贵。还有她们的笑声…… “真是莺歌燕舞啊,真想能脱离了商海,那就是神仙了……”丘世良长长地舒 一口气。 正在这时,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掌。 “啊哈!看谁来了?啊哈!真没想到在这儿能看得到你啊!” 一阵大嗓门在他身后响起。丘世良一回身,眼睛睁得大大的,半天才认出那是 老虎。 老虎穿着毕挺的军服,戴着金闪闪的肩章,手持香槟站在他的面前。 “啊呀!啊呀!高生啊!高生啊!穿上军服认不出您了,真神气呵!” “我得给老婆挣脸啊!” “这么多星啊!真了不起啊!”丘世良摸着老虎的大校肩章,恭维道。 “星太多了,有一颗就够了。”林森森笑道。 “是啊是啊!”丘世良不明白林森森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奉承着。 “马上!”老虎得意地朝林森森眨着眼睛说,“已经报上去了,只待年底正式 授衔。” “这么说,您现在已是准将了。”林森森微笑着说。 “按美国的建制,我早就是了,我们是学苏联,不设准将设大校……” “别急,别急,快了!快了!”林森森安慰着他。 “这个会要是再晚开几个月就好了,我就能戴上那颗星了,普扫的面上也好光 辉些……” “现在就很光辉,很光辉……”丘世良连连说。 真的,这些人在丘世良眼里,真是非常体面,非常派头。 “你们在说什么光辉呢?呀,这位是?”说这话的是普扫。 普扫穿着无带的宝蓝色礼服,颈项上的钻饰闪闪发光。丘世良看得出这些镶嵌 个个是货真价实的南非钻,到底是世家之女,有家传珍宝。怪不得老虎急着要换那 颗星,像普扫这样的女人若头上再有颗钻石,那真是应该顶礼膜拜的。不过老虎穿 上军装,仪表堂堂,只要不张口说话,倒也蛮般配的。 “哦,是丘先生吗?哪阵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普扫确实非常吃惊。而丘世良越发显得尴尬,他在这里确实显得鱼目混珠。 倒是林森森替他解围,替他作面子:“这是宁小姐的特邀佳宾,丘先生是宁小 姐的老朋友,否则他是不会和我们这些文艺界的人混的。” 林森森这番话又替丘世良解了围,又给他作了脸,而且也不大不小地给普扫一 个刺激,不是刺激普扫,而是通过她给普卯一个微妙的打击。不管怎么说,普卯终 归是他的情敌,虽然他们两个不是势均力敌,但在此刻,丘世良确实感到某种快意。 普扫到底是大家风范,听了此话反而更客气了:“丘先生能来真是太好了!我 和老虎一直说要请请您呢!老虎可没少问祸,多靠您从中周旋……” 林森森和老虎一听就哈哈大笑。普扫提的是他被林森森绑架的事,现在林森森 就在旁边,他这个聪明透顶的太太真是糊涂透了。 “你别笑,要不是丘先生,我上次真的是要杀了你!” “二位说笑话呢,二位贵人是有缘……”丘世良不敢再多说下去,怕惹普扫多 心,像这种男男女女的事真是微妙得很。 但普扫还是一脸客气地对丘世良说:“丘先生还是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表 示一下心意。要是不赏脸,我就只好请宁小姐来代我请了。” “哪里!哪里!”丘世良心里十分明白,这是普扫给自己的面子,而且是看着 宁黛的面子给的自己的面子。这面子真是给足了,给满了,给的得体又大方,这令 丘世良真是很受用,这普氏两姐弟待人真是天壤之别。但与其说是给面子,不如说 是给台阶。丘世良在这种场合出现真是令人感到意外,这更可见是宁黛一人的心意, 现在丘世良心里已是十分感动了。 他毕恭毕敬在看着普扫挽着老虎的膊弯款款地去接待别的宾客了。 林森森发现丘世良的眼光乱转着。 “她在哪里?”丘世良小声地问着,他已经等不及了。 林森森知道他在找宁黛,会意地指点着:“呶,那里!” 顺着林森森的手指,丘世良看到,在一个小舞台上,在精心布置的灯光下,宁 黛正在接受着记者的采访。 过了一会儿,普扫也上去了。 宁黛穿着白缎子,而普扫穿着无带的宝蓝色的夜礼服,但在灯光下,普扫的变 成了紫罗蓝色,而宁黛的变成了橙红色,她们两个在台上侧身相对而坐,真的就像 古希腊花瓶上的图画一样的。但丘先生不懂得这些,他只是这样遥遥地看着,便被 陶醉了。 “她们是在排戏吗?” “是电视台的采访。”林森森说,“这部电影在国内虽是首映,在国外却已经 获奖了,而且是专门发给编剧的奖,宁小姐不久要去东京领奖的。” “啊!”丘世良感动不已,“宁小姐已经是大人物了。” 宁黛总算是摆脱了那帮记者们的纠缠,穿过人群朝丘世良这边走来。 宁黛戴着一枚黑钻石胸针,像火中的焦炭一样发出了黑幽幽的红光,手上戴着 一块玛瑙红色的古玉手镯,除此身上没有一点饰物。但丘世良知道,就这两块饰物 就是价值连城的。它们分别是林森森和倪巴的礼物。 宁黛接受他们的礼物,就像接受他们的一朵小花一样,那样漫不经心。 但普扫知道它们的价值。 “海盗的礼物。”林森森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说。 “天啊,你要是这样一说,就更抬高了它们的价值。”普扫说。 丘世良也想送一点东西表示一下心意。但他不敢,一来怕宁黛不接受,二来怕 自己很难和他俩的礼物相比。 “感谢您请了我。”丘世良觉得他能够送的,就是他的感谢,“感谢你宁小姐 还想着我。” “我怎么能忘记您呢,我们一道走了一条又黑又长的夜路啊,那是我来深圳独 自走的第一次路。” “也是我到深圳的头一次夜路。从那时到现在,我们又走了更长的路啊,虽然 不是和您宁小姐一起走的,但也没有相隔太远,我一直看着您,为您祝福……” “所以我一定要请你,为的是让我自己记得,我是怎么走过来的。” “我也知道您为什么请我,你让我看到了小姐你的今天。这是您的幸福,也是 我的幸福啊。能认识小姐您,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我想我错怪了你。” “宁小姐千万不要这样说,您是对的,现在一切都证明您是对的,您笑到了最 后。您看您这里,歌舞升平,鲜花和成功。而那边,而那边真可以说是血雨腥风啊……” “有这么糟糕吗?”宁黛警觉地问。 他看出了宁黛有些难过。他觉得有些话不妨直说更好,而且他是她的老朋友, 可以说是最老的朋友,在这里独享殊荣,有些话只有他来说,也只能对她说:“宁 小姐,你真是有远见的,没有人能配得上您,也没有人值得您去为他伤心。只有你 置身物外,只有你获得了成功,不为之所动。换了别的女人,没有人能像您那样不 为之所动。不要说女人,就是男人,就是我,唉,我!我与您从一开始是一样,从 一个地点出发,奔一个人而去,但我们走了两条路。您是绕着他走,我是跟着他走, 他那阵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所以说,您宁小姐是伟大的,您与他决裂,您 不沾他的边儿,否则他会毁了您的!他现在已经毁了。但运气好的话,这次会滑过 去,但这只是早晚的事。我也要学您,这也是早晚的事……” “您是老实人,我一开始就信任您。不说他们,咱们走吧,电影马上就要放映 了。” 丘世良也像老虎那样将自己的膊弯伸了过去,宁黛挽住了它。在众人的注视下, 他俩面带笑容穿行着。人们在猜想,他丘世良一定是什么东南亚大亨了,否则怎么 能独占花魁呢?为了这一刻,丘世良真愿意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啊!为什么不呢?! 他普卯为什么不呢?那普卯真蠢啊!而他丘世良该有多幸福! 不,不能身败名裂,不能倾家荡产。为了这样的女人,你只有不停地往前奔, 往前奔,往上爬,往上爬,不能喘气,不能松劲,不能落后。行啊,那就奔吧,那 就爬啊…… 这真是意乱神迷啊!这人儿,这场合。 电影放映时,丘世良的幸福达到了顶点—— 这边是宁黛,而那边是林森森。丘世良坐在两个人的中间。 连老虎都在悻悻地望着他们。 “高生和高太呢?”丘世良还问了一句。但他真不希望他们过来。 丘世良想独享这一时刻,没有凶恶的普卯,没有阴险的季惠霞,没有讨厌的记 者。在丘世良的生活中,还没有这种日子呢,且不说能有宁黛坐在自己身边。而宁 黛好像很疏远普扫。 “宁小姐和高太的合作也是最后一次了。”林森森悄悄地和丘世良讲着广东话。 林森森什么都告诉他,丘世良更觉得他们才是三位一体了——他,宁黛,小林—— 他们已与普家分道扬镳。 “对,宁小姐做得对!” 黑暗中丘世良好像又回到了广深公路上那辆夜行车上,又是这样挨着宁黛,看 着她的侧影,听着她的呼吸。他轻轻地将手往扶手那边多侵占了一下,果然碰到了 宁黛的手,而且,那手不仅没有挪开,反而将他的手握住了。丘世良真想哭,他真 想在电影中找到一个可以让他哭的情节,以便他能借机得到宣泄。 他感到宁黛的手在拍着他。 “丘先生月得很,我们出去走走。”宁黛悄声地对他耳语。 这正中下怀,丘世良马上站了起来。 林森森看了他们一眼,但他显然被情节吸引住了。眼光立刻回到银幕上去,闪 着身子让他俩走了出去。 一走出大酒店,丘世良的脚步都酥了。他挨着宁黛,只是走着走着,感受着她 的气息,他不敢相信在他奔波商海,辛苦恣濉的生涯中会有这样的时刻。他枯燥平 庸的一生连神话都没有读过,但却出现了神话,他作梦一般。 他们在一个僻静的路旁停住了。宁黛面对丘世良站着,朱唇微启,想说什么却 没有说,眼睛里射出奇异的光,而丘世良已按捺不住了…… 这时,一辆汽车却在旁边无声地停住了。 车门开时,他才发现,是林森森。 “上车!”林森森说。 丘世良糊涂了,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迷茫地看着宁黛。 “快下雨了,咱们上车吧。”宁黛拉着他的手就上了林森森的车。 “咱们到哪儿去呢?”他拍着坐在前排的林森森,又问着宁黛:“不是说走走 吗?” “还是坐车吧。” “可是电影招待会怎么办呢?” “不要紧的。” “那么,那么……”他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林森森却一句话也不说 了,也许是他不该和宁黛甩下林森森独自出来逍遥?好在有宁黛在他身旁,有一句 没一句地回答着他的问话,但他的心还忐忑起来。 加之车速之快,在广州市区可没有这样开车的。 丘世良和宁黛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在车子里显得非常响。这种罗尔斯罗伊斯的 车子,就是开到了二百码,车内也是掉一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知什么时候, 这种谈话停止了。宁黛将脸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丘世良发现车于已完全在黑暗 中行驶了,而且是飞速地行驶。 夜空中的飞蛾在车灯的照射下狂乱地舞着,一旦撞在车窗上立刻成为一滴粘液。 一种恐惧,而且似曾有过的恐惧从丘世良的心底升了起来。 “这是哪里?” “你们走过的路。”一阵声音从前排响起,是林森森的声音,一路上一声不吭 的林森森突然发话了,而宁黛却哑然悄声了。 “你和宁小姐相识的路,广深公路。” 这简直就像宣布是通往地狱之路一样。丘世良不由得一阵发紧,而林森森的声 音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前排,丘世良只能从反光镜里看到他嘴的 张翕。但他的声音却在车里嗡嗡作响。 “干什么……走这条路?”丘世良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回忆往事啊,那不是很愉快吗?” “不,不,不太愉快,不是认识宁小姐不愉快,而是,而是……”丘世良简直 要哭了出来,“宁小姐,我们回去吧……” 丘世良再次将颤抖的手伸向宁黛。 宁黛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怜悯地抚摸着说:“没什么,丘先生,我们聊聊天。 车子里好说话,我一直想找你单独谈谈,我有些秘密……” 握住宁黛的手,丘世良的心略微放松了点。宁黛的声音也抚慰了他。到现在为 止,他不敢想自己已经被绑架了,他还想保持尊严和体面,他不想再次在这条路上 失态。 “什么秘密?” “朱丽遗书……” 一听“朱丽”二字,丘世良就已经大惊失色了:“哎呀,宁小姐呀,这可糟了!” “怎么糟法?” “您,您怎么会和朱小姐扯到一起去了,朱小姐她,她……” “她已经死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么谁知道呢?” “只有郝太知道,郝太知道。” “你是说季惠霞?” “是她。但是她也想不到啊……” “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您这里能有朱小姐的东西。她绝对想不到,没人能想得到。您可千万 不能让她知道!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啊!您还没告诉别人吧?当然,当然,除了林 生以外,林生除外!林生以外没有别人知道吧?” 丘世良又从反光镜里看了一下林森森。 “没有,我只告诉了你。我信任你。” 丘世良松了一口气。“那就还不算太糟。听我的,您把它毁了,别再提它。既 然您信任我,您就按我说的办。”丘世良坚定地说。 “但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朱丽的遗书中说到的一件事:一些人的无形资产变成了有形资产。这些人是 谁?” “我不知道。” “丘先生,你这就不够朋友了。”林森森又在前排发话了,“宁小姐把她的秘 密告诉了你,你却不把你的秘密告诉她。” “哎呀,林生,她告诉我的,我决不会说出去,而我若告诉她,她……” 丘世良不敢和林森森再说下去,但他已是横下一条心,转过脸来对宁黛说: “宁小姐,您要是让我活,您就不要问了。” 宁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林森森从前排又发话了:“如果她 不想让你活,你说不说?” “宁小姐不会,宁小姐是好人……” “对,她不会的,那么你看我呢,我会不会?把你从车里扔出去,像压一条死 狗一样把你在广深公路上压扁,你说不说?” “……”丘世良已从反光镜里看见了林森森摘下了墨镜,他从来没想到那张靓 仔的面孔会是如此狰狞,他最怕的普卯也不可能比这张脸狰狩了。他不由得带着哭 腔向宁黛求救。此时,他已确切无疑地清楚自己已被绑架了。他抓住宁黛的手,一 声比一声低地哀叫着:“宁小姐,宁小姐……” 宁黛可怜地将他的手握住说:“我不会的,小林也不会,他吓唬你呢!只要你 告诉我,就什么事儿也不会有的……”她轻声细语地哄着他,像哄个孩子。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宁小姐啊,请你相信我吧……” 车子猛地刹住,包括宁黛在内,丘世良一头撞在前排座架上。 车门在丘世良一侧开了,林森森水淋淋地站在外面。这时,宁黛和丘世良才意 识到一路上都在下着雨。 “下车!”林森森吼着。 丘世良犹豫了一下,坐在车里不动。 后面一部卡车穿破雨雾疾驰了过来。 “下来吧,你!”林森森当胸一把扯住丘世良的衣服把他往外拉。 丘世良像五雷轰顶一般狂叫了起来,疯狂地拉住车门不放手,哀叫着:“宁小 姐!宁小姐啊!” 林森森一手将丘世良的上半身扯到雨中,一手甩着车门。宁黛不忍地伸出手来, 丘世良一把扯住了宁黛的手不放。车门狠狠地砸在宁黛和丘世良的手上。鲜血流了 下来,浸透了两只手。两只手仍没有松开。 后面的卡车几乎是顶着宁黛的车尾停了下来。两条大汉从车里跳出,将丘世良 一扯,像扯一只青蛙一样,将丘世良从前面的车上悬空扯到了后面的卡车上。 林森森随之跳上了后面的车子。但宁黛跑出了自己的车于,司机在后面追着宁 黛,宁黛只顾朝丘世良跑来,抓住了车门。 丘世良徒劳地打开车门,又摇下车窗,伸出一条手臂朝宁黛哭嚎着:“宁小姐, 你快来啊!救救我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能说啊!我说也是死,不说也是 死啊!” 车窗猛地上升,卡住了丘世良的脖子,眼看丘世良的脸色变得青紫,眼睛突了 出来,与宁黛只有咫尺之隔,那眼睛吓人地朝上翻着,车窗仍在上升。 宁黛的司机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宁黛,而林森森的卡车便像离弦的话一样窜向前 方的雨雾。 宁黛在后面边追边哭:“别伤害他!别伤害他呀!” “宁小姐,你要淋坏了,大佬饶不了我的。” 司机抱着宁黛上了罗尔斯罗伊斯。 “追啊!追啊!”宁黛在车里一边哭着一边指挥着司机。 但用不着她发话,司机盯着前方的卡车,紧追不舍,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百米的 距离。作为高速,这是非常危险的距离,作为雨天,这距离就更为危险!还有黑夜! 透过雨雾,宁黛只能看见朦胧的车背影。 但她突然捂住了嘴—— 她看到了几年前,她初走广深公路上的那惨烈的一幕: 前面的卡车上,两个大汉拎着一个人,从疾驰的车子里,来回地晃了两下,便 猛地朝后抛了下来。 “刹车!刹车!”宁黛喊着,同时去拉司机的方向盘! 但司机眼也不眨地牢牢地把握着方向盘,对准林森森车里抛出的那个人压了过 去! 血肉横飞!覆盖了车窗! 车子停住了。 两辆车子都停住了,前后仍然保持着一百米的距离,停在刚刚下过滂花大雨的 夜的广深公路上。 雨刷仍在动着。但雨已停了,天色已透出了曙光,车窗已明净如洗,车身也光 洁如镜,空气甜润无比。 宁黛望着前面的车子打开了车门。 林森森朝她大步走来。 “他说了。”林森森将一包东西交给宁黛说,“都说了。这是录音,手印…… 所谓王冠上的钻石。” “但他也死了!你仍然杀死了他!为什么?!”宁黛哭朝林森森挥舞着手臂, 拒绝接受林森森给她的东西。 “我有我的目的。”林森森冷淡地看着她,收起东西,不愿多说。 林森森打开罗尔斯罗伊斯,朝前方按了按喇叭。 前方的车里又缓缓地出来了一个人,一个几乎被扒光了衣服的人,那人像个皮 影一样,从雨后的薄雾中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近了。 宁黛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晕了过去:是丘世良! “丘先生,宁小姐在为你的死去而哭泣。”林森森的一边扶住宁黛,一边对丘 世良说,“我不愿意让她哭,但我必须让你死,这样,你就安全了。现在,你跟我 的朋友走,一切都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只是你和你的家人要分开一段时间了,你的 家人也会得到保护的,还有钱。你相信我,一切都会万无一失。噢,等一等,也许 宁小姐也要对你说点什么。宁黛,有话快说吧,不能停得太久。” 宁黛伸出手,但又缩了回来。她不敢碰他,她不知道那只手究竟是僵硬的还是 鲜活的,但她真诚地说道:“丘先生,谢谢你。” “谢谢你,宁小姐,也谢谢你,八哥大佬。” 丘世良刚想跪下,被卡车上的人一把扶住,疾速地搀口车上。 车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