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夜,黑得吓人,中国城里的后半夜,连空气里都带着鬼味儿。 鲨鱼领着一伙兄弟守在潮州小食馆的周围,牛卵的人埋伏在福州街上的几个交 通要道。二肥和曾明平时就睡在店里,一个守前一个守后。自开张以来,他俩就是 这样分配的。虽然二肥睡的地方比较简陋,只是把剔肉的案子抹抹干净,当了临时 的睡铺,可他并不觉得委屈,还感到挺满足。他躺在上面就能睡着,头一沾枕头准 打呼噜。 今晚二肥子不敢睡,他趴在肉案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想着国庆嘱咐他 的话。 他怎么也想不到曾明会干出两头拿钱、两头效劳的损事儿。不过这事也得怪自 己,国庆哥叮嘱他的事设尽到心,反倒让曾明钻了空子。他在厨房里头一天到晚忙 得走不出去,没法同客人攀聊。只有曾明在前堂招呼客人,知道哪些客人与黄龙号 扯得上关系。 国庆哥今晚不让他睡,还交给他手里一个像BP机一样的小东西,并嘱咐他说, 只要曾明一伙人回到店里,不许开灯,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按一下手上这小机器。 曾明近来总和一帮人出去鬼混,每晚都不睡在店里。自己压根儿就没发觉,可 国庆了解得倒挺清楚,邪门儿。 丁国庆交给二肥的是遥控震动器,它的接收器在鲨鱼和牛卵手上。只要二肥一 按按钮,信号就会传到两大金汉别在腰上的那个装置上。自林姐入狱后,丁国庆在 福州街上作了全面的部署。安插在潮州小食馆的一个眼线已向他汇报,曾明已经叛 变。 丁国庆告诉二肥,鸭血汤为了收买曾明,天天夜里陪他下好馆子泡按摩院。曾 明也拿了鸭血汤的钱。 这潮州小食馆是丁国庆买下的,它是丁国庆安插在福州街上的一个点儿。鸭血 汤从曾明的嘴里早已知道了这一切。为了干掉林姐的心腹——丁国庆这员大将,郝 仁命鸭血汤趁林姐入狱之际,速速铲除丁国庆。可丁国庆到这里看账收钱的时间不 好掌握,曾明只知道他是月底来,可究竟是哪一天,拿不准。而且时间一般都在晚 上,也许在半夜。 鸭血汤答应他,事成之前给他五万酬金,事成后将给他一笔可观的大数,足够 他去其它州开一家独属自己的店。另外,干掉丁国庆时不需他在场,对他个人的人 身安全绝对给予保障。他的任务十分明确,让鸭血汤和另外四个兄弟每夜住进店里。 二肥子生怕自己睡着误了大事,一翻身从肉案子上坐起来,玩弄起那个遥控器。 他知道,如果有情况,就按那个红色的键子。国庆哥还一再说,千万不能乱按,按 错了会闹出乱子。 二肥一边摆弄那小机器,一边张着大嘴不住地打着哈欠。他生怕自己睡着,就 使了自己的绝招儿。这招儿非常管用,每次用都保证睡不着。他从肉案子底下抽出 两本新买的画报,把剩下的那堆旧画报整齐地码好,在上面又压了那把又快又好的 剔肉弯刀。 看美国画报,算是二肥来美唯一的文化生活,也是填充他精神生活的唯一渠道。 带字的那种美国画报他不买,专买光是画儿的那种。这种印得又美又好懂的画报, 既便宜又好瞧。可好看不好受,胯下的那个东西每看必硬,不把那股子斜劲儿放出 来,就是折腾到天亮他也睡不着。二肥子仰面朝天翘起二郎腿,用膝关节当书架顶 着那本又大又重的画报,没等扫几眼,身体的中段就起了反应,卵子上的表皮皱成 了一个大麻团,二个蛋蛋鼓鼓囊囊地缩到了一块儿。架在两蛋之上的那门大炮,贴 在小肚子上又蹦又跳。他咬着槽牙,瞪着画报。画报上的那个洋妞跟活的一样,向 他挤眉弄眼儿地叉开两腿,双手托着胸前的两个大圆球,撩拨得二肥子丹田里头直 冒火苗儿。他一把揪住那门又涨又跳的炮筒子,想按住它,揪住它,别让它太闹。 可是弄巧成拙,没揪几下,他就喘开了粗气,一不留神,他“啊哟”一声,浑身的 肌肉一绷,小肚子上的肉一紧,把画报甩出去挺老高。 “咋啦”一声,外堂的门锁响了一下,刹住了二肥鼻孔里的粗气。他竖起耳朵, 转转小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肉案子,隔着门缝往外堂瞧,瞧了半天也不见曾明的 人影。 二肥子笑自己神经太过敏,没准儿是常在半夜里来厨房偷东西吃的那几只大老 鼠。信不信由你,纽约的老鼠比猫还大,他们弄出来的动静,惊着胆小的人是常事。 二肥抄起挂在门把手上的围裙,擦干净射在脖子和下巴颏上的粘东西,就又回到了 肉案子上。身子刚一沾肉案,糟糕,眼皮再也抬不起来了。 曾明带着鸭血汤一帮来到了小食馆。他向鸭血汤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的几 个兄弟在门外先等等,就掏出钥匙打开了堂门。进了堂门咳嗽两声,听见厨房里的 二肥,呼噜打得震天响,就又朝门外招了招手。 鸭血汤一共带来四个人,他们就睡在店堂里的长椅上。长椅可供三四个人坐, 座位与座位之间都有个小短墙。鸭血汤睡的地方是挨着厨房门的那一条长椅,其他 四个兄弟,一左一右躺在紧挨着进口的两侧,还有一个守在厕所里,另一个把守着 后门。 曾明还是睡老地方,收银柜台的旁边。 这一行人在店里等丁国庆来收账已经有一个多礼拜了,按曾明的估计,今晚怎 么着也该出现。 鸭血汤的那几个汉子各就各位,提高着警惕等待着。他们按郝仁的指令没带枪 支,因为干掉丁国庆绝不许惊动警方。至于使用什么方法干掉丁国庆,曾明根本不 知道。 鸭血汤带来的杀人武器是氢化气面罩,那是一种能使人在瞬间就窒息的气体, 它有点儿像中国大陆北方人在冬季使用的口罩,不过比口罩稍厚一点儿,稍厚的部 位存放着一股氢气,稍用力一按,气体就会流出。流出的那股毒气不要说全吸进去, 只要一口,就会立即丧命。 鸭血汤准备了两个面罩,一个是为丁国庆准备的,另一个就是为曾明准备的。 曾明对自己的智力估计过高,他想事成之后,拿到一大笔钱远走高飞。鸭血汤可不 这么想,他不可能给曾明钱,更不能放他走,他是想干净利落全部干掉,不留半点 儿后患。 鸭血汤给曾明的第一笔钱,他拿是拿了,可他并不像鸭血汤想得那么简单。几 天下来同他们的接触,使他越来越觉得,这帮子人没有一个看得起他的。 说起来曾明总算是有点儿文化的人,可又不太开眼。鸭血汤带他去按摩院的意 思,他给弄拧了。他到按摩院不会玩,每次去就是奔一个姑娘。鸭血汤几个兄弟笑 话他土,不知道什么叫享受,劝他多换几个玩儿。可是他不仅不换,跟那个姑娘好 像还闹出点儿什么感情。 小姑娘挺活泼,又是福建同乡,见曾明三番五次只要她一个人,话就渐渐多了 起来。 “干啥就找我一个。”小姑娘眨着大眼问。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怪温柔的,不像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 “那些人怎么啦?” “你真不知道?” 曾明摇摇头。 小姑娘告诉曾明,这些人狠透了,柔情发廊的女老板昨天就在这屋里给裹的脚。 “裹脚?” “是啊。柔情发廊开张没多少日子,就碰上了这种事。她也真傻,上个礼拜, 在她店里闹出了事,门口有个女的还开了枪。我要是她呀,关张,走人就没事了。 这不,警察的守卫刚一撤,当天她就被那伙人抓走了。” “你说水仙。”曾明知道这档子事,虽然丁国庆从未向他透露半点儿,可他猜 得出,水仙和他一样,都是丁国庆出钱在福州街安的眼线。 “嗯,大概是叫水仙。比我们这些姑娘大几岁,人长得很水灵。可这下子完了, 给裹了脚了。” “什么叫裹脚?”曾明继续问。 “你不知道?哎呀,可惨了。一双脚放在压铁块的千斤顶里,螺丝扣一节一节 地上劲儿,那骨头咔吧咔吧地断,以后怎么走道哇。” “都是这伙人干的?” “亲眼所见。这还不算什么,比这事更狠的还有呢。其实,我们到美国是来赚 钱的,可千万别和这些人掺和在一起,掺在里头没个好下场。” 曾明点点头。 “这些人现在正抓一个姓丁的大个子。我们这些姑娘都得到了通知,要是知情 不报者死路一条。就是知情报了,也活不了。这姓丁的大个子坑苦了人,粘上了左 右没好。这不,昨天上午,旁边那个房间的姑娘报了,怎么样,和那大个子一块戴 口罩。她以为真能得着一笔钱呢?傻瓜!口罩一戴,那笔钱人家就省下了。” 曾明听着,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那姓丁的大个子昨天上午就死了?”曾明说着穿上了衣服。 “哪那么容易。闷死的那人个子倒是挺大,可不姓丁。白搭了两条人命。” 曾明躺在黑洞洞的外堂里,听着从几个角落里发出来的钢刀铁器的声音,想着 那姑娘告诉他的事,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退出这笔交易,可事到如今,要想撤退 是很难的了。他估摸着,丁国庆今晚一定会来。他怕丁国庆,更怕这些人。他盘算 着怎么样才能使个金蝉脱壳之计,安全脱离。 二肥子的呼噜声突然停住,接着又听到他巴叽了几下嘴。曾明听到他下了肉案 子,“砰砰”地放起了屁。曾明马上坐起身,快速地转动着脑筋,他想打打二肥的 主意。 二肥让一阵肚涨给憋醒了。他下了肉案,准备穿上裤子,到外堂厕所去拉屎。 裤子没摸着,倒先碰到了枕边儿的那个小机器。他想起了丁国庆托付给他的事,心 里一个劲儿地骂自己,埋怨自己怎么一不留神就给睡着了。他一边扎裤带,一边摸 到通往外堂的门。 他轻手轻脚,屏住呼吸,收紧肛门,例提着气。可肚子里鼓涨的气还是没控制 住,只见他迈一步一个响,走一步一个屁,两手刚摸到外堂的门,肛门一松,不好, 放了一串带着水音儿的连珠屁。 妈呀!误了大事了!他看到外堂坐着的曾明,黑黑的几个暗角里晃动的人影, 他马上调头往回走。他高抬起大腿,为的是不让脚掌蹭地惊动他们。他自以为这一 切做得是人不知鬼不觉,孰不知他的那阵连环屁,早就惊动了外堂的鸭血汤和他的 那几个兄弟。 “你去看看他在干什么?”黑暗中,鸭血汤来到曾明的身边,命他去厨房查看 一下。 二肥在枕头边儿摸了半天,奇怪,就是摸不到那小机器。他急坏了,又钻到肉 案子底下去摸。肉案子底下全是那堆旧画报,画报上压着那把剔肉刀。 “二肥子,你干啥呢?”曾明走过来蹲下问他。 “啊……我,我找刀。”二肥在那堆画报上已摸到了遥控器。 “深更半夜找刀干啥?” “我……,” “傻二肥,快起来,回案上好好睡。”曾明说着,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曾明打在二肥子屁股上的这巴掌其实没用力,只因为二肥太紧张,把抓在手里 的遥控器按了下去。按完了,他又多了个心眼,把机器埋在了那堆旧画报里。埋完 之后他又犯起嘀咕,黑灯瞎火的,不知道自己按得对不对。他想哄曾明出去后,照 准了那个红键再按一次。于是他抄起那把剔骨刀,对着曾明恶狠狠地说:“出去, 你给我出去!” “二肥,你?你这是干啥?”曾明吓了一跳。 “出去!快,不然我捅了你。”二肥子全忘了丁国庆的叮嘱,不许开灯,要做 得人不知鬼不觉。 “你疯了!” “你出去!” “好好,我出去,我出去!” 二肥子见曾明一走出厨房,他赶忙钻进肉案子底下。他刚刚要去翻那堆画报, 就被几只大手把他拉了出来。 “你们想干啥?你……?” 不等二肥子喊出声,他就被人按在了肉案上,对着他嗓子眼儿的正是那把闪亮 的剔骨刀。“告诉我,你在这干什么呢?不说实话,马上放干你的血!”鸭血汤阴 森森地问。 “没,没干啥。” “丁国庆跟你说了些什么?” “丁国庆,他,他没说啥。” “三哥,我来。剔了他,过过瘾。”一个满脸横向的小仔子一边说,一边打开 了灯。 “别,别开灯!”二肥子想起了国庆哥的吩咐,就直着脖子喊。“那小个子举 刀正要给二肥开膛,鸭血汤一听这话,立即命他住手。 “为什么别开灯?”鸭血汤接过那把剔肉刀,顶住了二肥的蛋蛋。 “哎哟,疼啊!” “说!不说就把你捅透喽!” “我?我说啥呀!” 鸭血汤正要捅,猛觉得脖子像被什么东西钳住。他眨了两下眼,觉得奇怪,带 来的四个兄弟已被人擒住,厨房里站满了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堆人。 这一回,肉案子上换了个人,躺在上面的是鸭血汤。鸭血汤这时已被扒得精光, 二肥操起剔肉的刀,对准他的喉管。 “说吧,郝仁在什么地方?”丁国庆怒视着他。 鸭血汤面对丁国庆冰冷的问话,不声不响。 “刮你,剔你,不是我的目的。”丁国庆继续说。 “姓丁的,你活儿干得不错,挺漂亮。”鸭血汤阴笑着说。 “三弟,今天大哥二哥都在场,你犯不上为那姓郝的玩儿命。帮主、丁哥都说 得明白,他们不是冲你,冲的是郝仁。你就快说吧。”牛卵说着,点上了一支烟, 把烟嘴递给了躺在肉案上的鸭血汤。 “要剔,要刮,随你便。我要是哼一声,大哥、二哥来世就别认我这三弟。” 鸭血汤猛吸了一口烟说。 鲨鱼跟丁国庆小声嘀咕了几句,丁国庆点了点头。鲨鱼没有再问鸭血汤郝仁的 去向,只是问了问有关他家里的事情,住在香港的爷爷、奶奶的赡养费怎么寄,他 攒下的钱怎么转给他在美国的寡妇母亲,还有他正上大学的妹妹,三义帮都会提供 帮助,并保证供他妹妹念完大学。 鸭血汤把睑调过去,没点头,也没摇头,浑身一个劲儿地颤抖。他只提出一个 请求,就是求他们放他带在身边的那四个弟兄一命,他们都属不知内情的人。 “行,可以。”丁国庆同意了。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可属不知内情 之列,只要供出郝仁,可免一死。” “不必了,二哥,下手吧。”说完,鸭血汤咬住了牛卵递给他的一条毛巾。 牛卵剔肉的技术虽比不了二肥,可他剔肉的刀法却与二肥大有不同。这一点, 三义帮的人都知道,鸭血汤更了解二哥得名牛卵的来历。 丁国庆本打算,只要鸭血汤招供,就把他押走,对取卵剔骨的做法不怎么赞成。 但他见鸭血汤顽固到底,所以必须干掉这个祸根,也给忠诚于郝仁的同伙一点儿颜 色看看。 “好吧,就这么执行吧。其他人回各路口严密把守,开始行动!”丁国庆杀鸭 血汤还有他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鸭血汤一夜不归,定会招来郝仁。丁国庆已布置 好所有的力量,把守每一要道,量郝仁插翅难逃。小馆内只留下牛卵和几个执行帮 规的人。至于曾明,他也逃脱不了,二肥和几个兄弟,早把他反捆在了肉案子底下, 用强力胶条把他的嘴死死封住,让他亲眼看看背叛者的下场。 牛卵把剔肉刀的刀尖在案子上一蹭,向站在案子四角的四个汉子呶了呶嘴,四 个汉子冲上去把鸭血汤翻了个身。抓腿的两个人用力一裂,档中挤出来两个蛋蛋。 牛卵伸出右手,掏出蛋囊,使劲一纂,两个球状的鼓包,像刚熟透了的李子,外皮 儿又薄又亮。 “三弟,还来得及。快说,郝仁在哪儿?”牛卵右手操着刀,刀尖顶着那又薄 又亮的蛋皮儿。 鸭血汤紧咬着毛巾没有吭声。 牛卵又把蛋囊往上提了提,锋利的刀尖在薄皮上轻轻一划,两个蛋顺着破口, 弹出了好远。牛卵放下手上的剔肉刀,抓起了两个带血的蛋,又挤又敲,两个蛋在 肉案子上乱滚,乱跳。 血流了一案子,鸭血汤的四肢痉挛地敲着案板。 牛卵叫二肥把曾明拉出来。 曾明早吓得浑身打颤,两腿站立不稳,一个劲地往下溜。 牛卵把鸭血汤口中的毛巾拿出,要进行下一步的帮规规程。 “二哥,帮帮忙吧!”鸭血汤吐出毛巾向牛卵讨饶。他知道,下面这一关他挺 不住,自己咬自己的蛋,他绝对受不了。 “念多年的交情,好吧。”牛卵没让鸭血汤翻身,举起又尖又弯的剔肉刀,狠 命地向鸭血汤右肋捅进去。刀把一抬,猩红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涌。 “你们俩连夜打扫干净,明天早晨照常营业。”牛卵用刀尖指着曾明又说: “你照常干你的活,要敢吐出半个字,露出半点马脚,看见了吧,这案子这刀都是 给你准备的!” 曾明哆嗦着跪下了。 “打明天起,二肥你就不用干活了。手里不准放下这个遥控器,听到了没有?” “可,可那郝仁?……?” “前堂的几个桌子,归我带来的这几个兄弟占用,他们会帮助你。”牛卵说完, 命那几个人托起鸭血汤的尸体,他们一阵风似地消失在漆黑的福州街里。 书路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