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爱的变奏(7) 矫楠自小在这条弄堂里长大,对小小的弄堂景观早已司空见惯到无动于衷的 地步,他麻木地绕过水渍和垃圾,习惯地避开晾晒在上的“万国旗”滴下的水点, 走进九号的后门。 步上楼梯的时候,楼板上会起一种“壳隆壳隆”的共鸣,告诉这个号头里所 有的人家,又有人上楼了。 矫楠刚走到亭子间门口,前楼里就传出一声震响,他听清这是父亲“矫老爷” 在拍桌子骂人: “活该!你这是自讨苦吃。哭啥,现在再大哭小叫落眼泪,来不及了。问我, 事情到这个地步来问我当爹的,我有啥办法?你爹是米店里的账房先生,不是财 政局长。混账东西,当初劝你,你……你为啥不听?死闹活闹要到外地去,去啊, 现在我举双手支持你去,你去啊,快点卷铺盖滚啊!” 骂声刚落,“哐啷啷”一声,一只玻璃杯丢在地板上,摔得粉碎的声音随之 传来。 矫楠惊惧地快走几步,来到自家的前楼门口。门关着,爸爸在屋里跺脚,从 三层阁上,隐隐传来姐姐矫静的嘶声低哭声。隔着门板,矫楠又清晰地听到妈妈 的叹息声: “哎呀,你少讲几句吧!碰到这种事,矫静已经很痛苦了……” “她痛苦,我不痛苦?” “你是当爹的呀!” “当爹的更气!女儿养那么大,遭人骗。” “你这副样子,不是在火上加油嘛!矫静怎么活得出来。” “要她去找那贼种算账!姓冯的那小子,我老早看出他不是个人!” “算了算了,你都没办法,矫静有啥办法?” “她是大学毕业生。” “大学毕业生又有啥办法?她还是我们的女儿啊!” 矫楠晓得,这件事肯定非同小可。要不,上班时间,爸爸妈妈绝不会留在家 里。别看父亲那么凶,还有个“矫老爷”的绰号,其实,他同妈妈一样,都是兢 兢业业的小职员,平时,树叶子落下来都怕打破头,遇上个头痛脑热,有个三五 分热度,爸爸妈妈都是要挺着去上班的。可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矫楠一点也不 晓得。他只晓得,上大学的时候,姐姐同一个叫冯英华的男生很要好。冯英华挺 英俊,到过他们家几次。其他他一概不知。现在爸爸骂到这个人,想必是姐姐同 冯英华之间出了什么事。 矫楠站在前楼门口,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不知进哪间屋去好。他们一家六口 人,一共只有前楼和三层阁两间屋子。前楼房间里爸爸在大发雷霆,妈妈在劝慰 他,此刻走进去显然不妥。三层阁呢,姐姐在那里哭哭啼啼,他也怕见姐姐的眼 泪,不想上楼。要在往常,把书包往门口一放,他可以出去逛逛马路,看看商店 橱窗,转转书店消磨辰光,可今天他没此心思。他的心头也是乱成一团麻。自从 周会课上“死猫儿”当众训斥了郁强和余云的不轨行为,他写给宗玉苏那封情书 的事,便成了他的心病。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封信就会像颗定时炸弹一样地爆炸, 使他的脸在同学们面前无处搁。木然呆站了片刻,矫楠决定到阳台上去,阳台上 多少清静一点。他转过了身子。 从前楼门口迈出两步,有两层楼梯。一层楼梯八格,通向阳台;一层楼梯十 二格,直达三层阁。矫楠闷头踏上楼梯,本意是到阳台上去,不知怎么搞的,鬼 使神差一般,却走到三层阁上来了。 三层阁也叫假三层,房屋大修的时候,虽说把本来狭小的天窗改成了高敞的 老虎天窗,屋内的光线仍然晦暗淡弱。白天要在屋内干些什么事,非开电灯不可。 姐姐上大学这几年,三层阁是矫楠和弟弟妹妹的世界,倒还逍遥自在。姐姐大学 毕业这两三个月来,又挤回到三层阁上来,这个世界就显得太狭小了。 矫楠站在三层阁门口,矫静惊愕地仰起脸来瞅着弟弟,一边抑制着抽泣,一 边拭着眼角的泪。 眼睛适应了三层阁上晦暗的光线,看到姐姐乌发蓬乱、满面泪痕,矫楠的心 头很不是滋味。矫静一定是遭受了侮辱,否则绝不至于如此失态。 他一步一步走进屋去,脚步踩在地板上,地板比楼梯更响地发出共鸣音来。 他在姐姐跟前站下来:“出了什么事?姐姐。” 矫静受惊般大睁双眼望着弟弟,她的一双眼睛,完全被泪水浸透了: “你不懂,矫楠。” “我不是小孩子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