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爱的变奏(37) 再看那些被抓进来的,有愁容满面的,有暗自垂泪的,也有若无其事谈笑风 生的。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同案犯,我的心头不像开初那么慌张了。我好奇地瞅着 屋里的动静。 拿硬纸簿和圆珠笔的人在逐个询问,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省插队落户,哪个 站上的车,上的是快车还是慢车。问清了,好,补票。他身旁两位妇女早在讯问 过程中,一个翻列车时刻表,一个翻里程价格表,等他伸出手来要钱补票时,价 格已由妇女中的一位报出来了。 掏钱补了票,他挥挥手道:“走吧。”又接下去询问第二个。既不和颜悦色 教育逃票者,又不厉声训斥。 有说没带钱的,那也难不倒他。只不过多提几个问题,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 字,在哪个单位工作,记得电话号码吗?记不得也没关系。他撇下这个没钱补票 的,又问下一个。而两个妇女中的一位,就走到电话机旁,操起话筒,问电话号 码,给逃票者的父母单位挂去电话,大声报告他们的子女回来了,没买车票,现 在正押在火车站,请立即携款来补票,带回自己的子女。 有不愿说话,不愿报家庭地址、报父母单位的,也有痛哭流涕哀求的,甚至 冷嘲热讽骂他的,都不会引得他激动。他只是默默地瞅你几眼,然后走到另一个 人面前,照样机械地、温声和气地发问。 见他问过了两三个人,我就在扪心自问,我怎么办,身上没钱,要有钱,我 还会落到这个地步吗?要报父母的工作单位,我怎么报?爸爸在奉贤的“五·七” 干校,电话打通,他赶上来,至少要等到晚上。再说,爸爸是那么种身份,消息 在他们干校传开,影响了他我怎么担待得起? 钱,都为的是钱。直到这时候,我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我焦急,我难受, 可我仍是一筹莫展。 “叫什么名字啊?”终于问到我头上来了。 “我……李丽……” “真名还是假名?” 天哪,这人真厉害,对其他人没问这一句,为啥我一答话,他就追问呢。 “真的。” “在农场还是插队?” “插队。” “哪个省?” “江西。” “什么县?” “铜鼓。”阿弥陀佛,幸好我记得,下脚坝知青点的姑娘中,有一个总和江 西铜鼓县的同学通信。 “什么公社什么大队?” “歇凉公社下脚坝大队。”我再也编造不出来了,只好把歇凉寨大队下脚坝 生产队搬到江西铜鼓县去。 “好。在哪儿上的车?” “向西。”我记起了江西有这么一站。 “补票,十四块七。”他说得那样肯定,无须身旁的助手替他核算一下,准 有过一个向西车站上车的人撞在他手里了。 “我……我没钱……” “真没有?”天啊,我准在哪儿露出了破绽,他怎么对我盯得这样紧呢? “真的没有……”我掏出了皮夹打开来,又翻衣袋。 “没钱你为啥回来?” “我……”想到我为啥回上海,我的眼泪怎么也管不住了,扑簌簌地往下直 掉,“我受不了啦……” “少来这一套。说吧,你妈妈在什么单位?” “妈妈死了……” “什么?” “我妈妈死了……” “那你总有爸爸吧?” “有。” “他在什么单位?” “原来在市监委。” “现在呢?” “在干校。” “哪个干校?崇明还是奉贤?” “呃……呃……”我实在没有勇气说。 “快说呀!你没看到这么多人等着吗?一会儿又有列车到达,一来又是一大 批,你以为我喜欢看你掉泪吗?跟你说实话,我也有兄弟在外地插队,我不会故 意刁难你。我只要你快报出父亲的单位,电话号码,好让他赶来接你,让你们父 女早日团圆。你快说呀!” 除了哭,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快说,这位老阿哥很讲义气的,你少嚎几声吧!” 我转过半边脸,一个留绺小胡子、叼根香烟的逃票知青在朝我挤眉弄眼。 流氓。 我掏出手帕抹着眼泪。 “哎呀,我的插队小姐,有什么不可说的呢?你说出来我马上挂电话,你爸 爸来了,我们可以跟他做工作,让他保证回家以后不骂你、不打你……” “越说越远了,你别逼她了。”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是矫楠, 是他!“她的车票钱,我来给她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