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爱的变奏(78) 我凄然一笑,虚弱无力地道:“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个好消息。可……可我想, 我爸爸还在干校,他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能……能行吗? ” “行! ”他肯定地道,“文件上没说出身不好的子女不能回,只说凡是符合 条件的,都可以办回。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的子女,没有 给予限制。手脚快的,都已经在迁户口了。我不骗你,我爸爸恢复工作后,没啥 实权,就在协助人家管这个口子。你要办,就要抓紧。先找你家住的瑞仁里委会, 再找街道,街道‘乡办’报给区里,区‘乡办’一批准,就可以往你们那儿县 ‘乡办’发调令了。好多知青怕事儿拖,都是在调令发出的同时,自己跑回去办 的手续。我看,你也动起来吧,哪个部门卡你,你来找我,我对爸爸说,他在经 管这事儿,又在市里,往下说个话还顶用。还记得我家么? ” “你家仍住老地方? ”我瞅着他眉飞色舞、一心相助的神情,不由问了一句。 “是啊,老地方。抄家的时候,封了两间屋,老头子一出来工作,封条也撕 了。”陈谷康又露出了自得之色,“有空,你来玩玩。星期六晚上,星期天一整 日,我都在,家里有电话,来之前打个电话,我好等你。” 他从上衣袋里抽出圆珠笔,摸出一张公共汽车票,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递到 我的手里。 “谢谢。”看得出他是衷心愿意帮助我,我接过车票的时候,低低地道了声 谢。 潇洒地挥挥手,他走了。不知是去图书馆,还是去什么书店。 我仍撑着伞,慢吞吞地走回家去。马路边一家缝纫工场间里,在播放音调高 亢的京剧样板戏,听不清唱些什么。不过,那锐声拉拉的京胡和“咚锵咚锵”的 锣鼓,倒使我想起一句收音机里常播的唱词: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陈谷康无意间告诉我的这一信息,把我原本烦躁、闷愁的心情搅得更为纷乱 了。我不便问他,结了婚的知青能不能办回来,凭空想想,大约也是不允许的吧。 结过婚的知青,连招生、招工都不收呢。先得问问清楚,我自己可以打听到的。 幸好,回上海以后,我一直住在矫楠家里,虽是同一个区,福安里离我家所在的 瑞仁里,还远着哪。瑞仁里那头的街道里弄,并不知道我结了婚,也不知道我生 孩子。产褥期满以后,我得抽个空去问问。把一切都打听个水落石出。这些事儿, 要不要和矫家的人透露个口风呢? 暂时不讲,啥都不说。矫家的人都对我挺好的, 从未歧视过我,矫光、矫冰还“嫂嫂、嫂嫂”地叫得很亲热。他俩心头都明白, 之所以能分在上海,一个当售票员,一个当饭店服务员,都因为他们的哥哥去了 外地农村,要不,他两人中总有一个也得下农村的。矫静待我更是关切,她把自 己的孩子穿过的那些婴儿衣服,全部都从箱子里找出来给了我。一有空,就同我 说这说那的。还有爸爸妈妈,真正地把我当一个儿媳对待,我心头是感恩的。可 是,要我正正经经同他们谈一件涉及自己命运的事,我还是不习惯,还是鼓不起 勇气来。就像这次回来生小玉,要住在他家,我一定要矫楠先写封信回来,把一 切详详细细地给家里讲明白,直到收到他父母的回信,热诚欢迎我回来生孩子, 我才动身。是的,有什么话,还是让矫楠给家里讲吧。 走进弄堂,福安里已坐了半弄堂乘凉的居民,乍一眼望去,凉榻上、竹椅上、 小板凳上,坐满了摇着蒲扇、折扇,裸露着光光的胳膊和大腿的人。所有人的目 光都朝我扫来。 小市民的目光,审视般的、猜度的、挑剔的目光。 我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全竖了起来。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们在背后怎样议 论我。虽然我从未同他们有过交往、讲过话,在弄堂里进出都是低着头,垂着眼 睑,但他们是绝不会放过尽情议论我的那份权利的。 我逃遁般地走进了后门。 信箱里有信,是矫楠写来的。狭窄的楼梯上光线淡弱幽暗,我急急地走上楼 去,矫冰正在逗着小玉“格格”地笑,见我进屋,她乐呵呵地道: “小玉真乖。睡着没尿湿尿布,一醒过来,我把着她撒尿,她撒了一大泡。 乖,真乖。哦,嫂嫂,有哥哥的汇款,五十元,真不少哩! ” 她指着桌上的玻璃板下,转身又逗起小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