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信念飞 这些日子,二丫老到我的工棚里来。 今天二丫又来了。来了总是没话找话的和我说话。 “文杰,今天的活累不累?” “嗯,能不累吗?” “适应了吧。” “慢慢的可能就适应了。” “干这活,可有个过程。你一个学生,刚出校门能受了这种累,已经不错了。” “没事的。这累我受的了。” “虽然这么说。以后干活也得悠着点。不要过力。” “没什么。累不死人的。” “文杰,别这么说。要是干不了,告诉我。别硬撑。实在不行,就给你找个轻 一点的活。” “没事的。我干的了。” 到底是老板的女儿。她和我说话的时候,工棚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个都是 支着耳朵听,连个敢放屁的都没有。 就连麻子也不敢插上一句话。 可是二丫一走出这屋。整个屋子立刻就炸了窝。 “新来的,你小子好厉害。” “厉害什么?” “你小子装什么傻。老板的女儿看上你了。” “胡扯。” “这可不是随便胡扯的。你看二丫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你看,你看啊,她又往 这边看了,她看的是你。你知道她为什么老看你吗?你知道她老和你说话吗?她心 里想你,想得好痒啊。傻小子,还不快过去。趁这个机会,把她拿下来吧。要是拿 下她,你小子这辈子的福就算来了。要那样,还愁什么将来?要那样,二丫他爹是 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要那样,你就会浑身上下都是钱,出了门,有小姐陪着你, 回到家,有二丫陪着你。嘿,多神气,多舒服。别看这一会儿,你跟俺们一样推着 大车子,成天累得呼哧呼哧的,跟个牛似的。时间长不了,你就神了。到那时,可 别忘了在一块受苦受累的哥们就行。过来,我看看,你的福在哪儿长着,噢,在耳 朵锤上。你的耳朵锤这么厚,这么大啊。” 人们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好开心,好痛快。 在人们的大笑中,我得到了满足,得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快感。 这种快感,这种满足,像是一种强有力的东西,紧紧地拉着我心。这东西是什 么?是一根强有力的弦,它能够伴奏出最美的音乐,能够流淌出最美的歌声,这音 乐,这歌声让我振奋,也让我陶醉。这一天,我就完全陶醉在这种美好的情感之中, 这种情感让二丫整个地占据了我的心。 到了晚上,我不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工棚里,而是拿着一本书跑到工棚外边,坐 在一根电线杆下,就着室外的灯光又看起书来,这地方紧挨着关闭的铁栅栏门,凉 风从街上直吹过来,风吹着我粗黑的头发,吹着我敞开的胸膛,心里有一种美滋滋、 乐幽幽的感受,很快便进入了一种神仙般的境界。忽然,我觉得耳旁似乎有个活物 在喘气,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回头见一个女孩子站在我的身后,半弯着腰, 把那颗少女的美丽的脸蛋放在了我的头皮上,一绺黑发已经搭拉到我的前额上,那 对美丽好奇的眼睛,亮亮的,闪闪的,快要掉到我的书里去。 “你在看什么书呢?这么专心,这么投入。”原来是二丫。 “新概念英语。”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回答。 “看这个干什么?” “考研。”我说着,手依然拽着书,好像随时都准备重新把头埋进书里一样。 “你要喜欢看这书,我家里有的是。” “你家?” “不相信吗?我哥考上了研究生,我哥考研的书一大堆呢。” 一听到考研的书,我的内心便产生了一种激情。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 眨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 “呵呵,文杰,你知道,你像谁吗?” “谁啊?” “我哥。” “你哥?” “是啊,我哥。我哥就跟你一样,也是这么说话,也是爱这么看人,也是这么 爱读书,爱学习。你不知道,我哥在家学习的时候,可钻心了。他要是一个人看书, 你走到他的身边,他都不知道。吃饭的时候,妈喊他,他都听不见。” “太夸张了,怎么会听不见。” “不骗你的。这是真的。有一次他在家看书,妈喊他吃饭,喊了三遍,他都没 听见。妈走到跟前去,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那以后,妈再喊他吃饭, 都是轻轻地拍一下他的肩膀。” “你哥看书这么钻心。” “我哥常常这样。” “要不,我哥怎么能考上北大的研究生嘛。” “你哥真了不起。” “当然了。可是我跟我哥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哥喜欢书。我喜欢吃。”她说着,把一个花生米放进嘴里。 “真的,我也发现你太爱吃。爱吃零食不好的。” “我是从小养的毛病。这就跟那些爱吸烟的人一样,不吸难受。我是没有吃的 东西就难受。对了,你吃不吃? ” “我不吃。” “给你一把,吃吧。我妈炒的花生,可好吃了。”她说着把一把花生放到我的 手里。 还把剥开的花生放进我的嘴里一个。 我在嘴里嚼着说:“是挺香的。对了,你哥考研的辅导资料还有没有?” “有,这东西有的是。你想看啊。” “想。” “那就跟我到村里去拿吧。”她拉了我一把。 我和她去了。我们在月光下奔跑,多么美的月光啊,那柔和的月光洒在我的身 上,感觉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少女,轻轻地抚摸着我。我们在田野的小路上奔跑,这 小路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呀。这不是大章村的小路吗?路边的那棵大柳树不是春草 常常站在那儿等我的地方吗?小路也是从西往东伸向远方,它会不会伸向大章村的 那片桃树林啊?我和二丫在月色下的田野里这样奔跑着,就像两只自由的小兔子。 是啊,自由的野兔子最喜欢这样的田野,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寂静了。我真想唱歌, 于是,我唱了:“我要飞,哪怕闪电雷鸣狂风暴雨!我要飞,带着信念飞……”我 真想大声的笑,于是,我笑了。我在欢笑中,在甜蜜的歌声中,沉浸在美好回忆中 …… 跑了这么远的路,拿来好多的考研辅导资料。真叫人高兴。夜晚天气很冷,明 天还有那么累的活等着干,我们又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往回跑。 回来路过一个坟场时,惊飞起一只猫头鹰,那猫头鹰啊的叫了一声,黑夜里, 那叫声又长又响,就像从坟里钻出一个死孩子哇哇的哭声,让人感到悲凉又恐惧, 那黑色的影子,在夜空中飞向远方,就像从坟里飞出的幽灵和魔鬼,吓得二丫尖叫 了一声,一头扑到我的怀里,死死地搂着我,不再松手。 在这无边的旷野里,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也 寂静得要命,坟场里有几点亮光,很明显得一闪一闪,像鬼火一般。我想起,大人 们讲过的那些闹鬼的故事。我好像看到:一个吊死鬼,伸着长长的舌头,那舌头红 红的,一直伸到半腰里。我好像看到:那吊死鬼在坟头上,笔直地站着,狰狞地笑 着;那吊死鬼在树下,张牙舞爪地闹着;那吊死鬼在我们的身边,追着跳着。再加 上二丫刚才那一声惊叫,我的恐惧感就更加强烈,我心里恐惧得要命,但还是硬装 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安慰着她:“不怕,不怕,那是一只猫头鹰,早已飞走了。” “是吗?是猫头鹰吗?” “是。” “我怕,我还是怕。你抱紧我,我怕啊。” 黑暗中,我抱住了她,我紧紧地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再也没有恐惧感,只感到 这些日子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温馨。这是怎样的美妙啊.我太渴望和她有哪怕一丝肌 肤的接触了。当我们刚才在这黑夜里奔跑的时候,我的心整个都在她的身上,我好 想抱一抱她啊,哪怕立刻让我死去我也愿意,只要能抱她一下。这时候,我忽然感 觉到,二丫的唇,微微的,柔柔的,带着一股热流,像个小虫子似的,在我的脸上 爬。我感觉到她紧紧地搂着我厚实的腰背的力量,我感觉到她的滚热的胸膛紧紧地 贴着我胸膛的温暖。我听到她深深地娇喘声,这美妙的声音在这静静的夜里,传得 很远很远,像是河中哗哗的流水,像是深山和谐动听的乐曲,像是云中飞来的天籁 之音。这些日子,我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亲情,失去了温暖,也失去了爱的阳光。 我无时无刻不觉得孤独、悲伤。一天到晚,我只是咬着牙干活,拼着命看书,度日 如年地苦熬时光。我生命的光彩,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过早过早地离我而去。我 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美好、这样富有人间真情的东西,像潮水 一般涌来。我深深呼吸着,微闭眼睛,半仰着脸,机械地迎接着她的吻。突然,我 的鼻子酸酸的,眼里滚出了一滴泪。先是一滴,两滴,接着是泉水般地涌下来。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