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男人的眼光 心里有着一股子火气冒不出,憋得难受,干起活来,也显山露水,我觉得自己 就像一个得了精神病的狂人。 第二天,天一亮,我把牲口喂饱饮足,牵到圈外,又掏把火似地喝点稀粥,吃 点干粮,就去给牲口推草。 这喂牲口的草,在饲养棚以北另一个院子的草棚子里,都是用机器提前铡好的。 我每天都要到那里去推草。昨天推草,我推一包,这一次我偏偏要推两包;昨天推 的包小,这一次我在包角上拴上绳,装得大大的;昨天推草,我走后街,这一次偏 偏要走前街,我要让村里瞧不起我这个喂牲口的人,都睁开眼看看我刘文杰。车子 装得真大,连道都看不见了,草包装得靠后,坠得手腕生疼,汗水从身上每一个毛 孔里钻出来,从脸上、鼻尖上冒出来。草推完了,我还要到村东机井旁的蓄水池里 去挑水。饲养棚两个大门,一个前门,一个后门。去村东挑水,昨天我走后门,这 一次我偏偏要走前门,故意走一段大街。我挑起水,挺起结实的胸脯,昂起有力的 头,大步在街上走着,就像小跑,嗖嗖地带着风,肩上扁担颤悠悠,桶里的水在荡 漾,脸上的汗一滴滴淌到脖子里,滚到地下。我一口气挑了三十几挑水,三个大水 缸都满了,缸里的水往外漾。我放下水桶,扭着头,看看肩膀,肩膀红红的,肿起 一个“小馒头”。我抚摸着红肿的“馒头”,看着缸里的水,忽然想到,将来有一 天自己有出头的日子,要先写一本书,写出农民的这种辛苦,也告诉那些过上现代 化生活的农民的后代,让他们知道,一个家境贫困的农民的儿子生活的磨难与辛酸。 也让他们知道:农业现代化的大厦,就是在这样的基地上建立起来的;未来社会主 义新农村的现代文明,就是在这样一个野蛮又愚昧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更要让他 们知道,没有科学知识,没有科学技术,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母亲,我们一代又一 代的儿女,将会祖祖辈辈,生生死死,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吃苦受罪,死命地挣 扎。挑完水,我又去出粪。啪啪,一锨锨的粪,甩到土车上。车上的粪满了,啪啪 又是两锨,用力过猛,稀牛粪,澎了一身,溅了一脸。我推起车子,带着满身满脸 的牛粪,走向大街。 街上一群姑娘,正凑在一块说闲话,见我这个样子,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呀,你们快看啊,快看啊,快看看刘文杰,刘文杰成了牛粪堆里钻出来 的屎克郎。哈哈哈!” “这就是大学生。大学生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说大学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头几年,大学生都是宝贝。到处都抢,到处都争。大学生要是在这街上一走, 谁不羡慕,谁不尊敬啊!可是刘文杰也是大学生,竟然落得人不人,鬼不鬼。你看 昨天晚上闹的那场戏,可丢死人了。” “其实,文杰这人挺好的。真没想到这么好的人会走到这一步。” “你干嘛对他这么同情?看样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你才喜欢他呢,同情归同情。他这样的男人,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着,谁稀 罕这个。” “你这块料,还想找个有正经工作的男人?” “想是这么想过。不过,这年月,有没有正经工作,其实都是无所谓,关键是 有钱。文杰这小子,没有工作也没有钱。我看他这一辈子算完了。找他这样的男人, 还不跟找个大字不识的实实在在的庄稼小子。” “真是这么回事。现在的庄稼小伙儿,那些高中生、初中生,甚至一天学也没 上过的,一个个混的都不赖,不说外村,就说咱村,一个个地数吧:大宝啦,二狗 啦,三牛啦,四末子,你看看,他们哪有什么文凭啊,可是哪一个不是兜里揣着手 机,屁股上坐着小轿车。现在社会变了,认不几个字的小子当老板,长得俊的闺女 做富婆。这些考不上大学的人又怎么了?给爹娘省下几万元的学费,现在混的哪一 个不比他刘文杰强。” “是啊,你看看刘文杰,大学毕业,爹娘的几万元钱糊里糊涂地花了。几万元 啊,是他爹娘大半辈子的心血哇,就这样像在水里撇水漂似的没了。到如今,换来 的,是个没用的空文凭。丢人吧?显眼吧?做爹娘的养这样的儿子有啥用,还不如 养头猪,养只狗。养头猪,到时候,宰吧宰吧,吃了,卖了。养只狗,还能看家护 院。养这种小子有什么用?” “这话太多了。咱们姑娘找对象,原先还都原意找个有学历的,愿意找个大学 生。往后哇,可别糊涂着个心眼子了。想想吧,咱们这些姑娘找男人图么,还不图 个富富裕裕过个好日子,还不图个痛痛快快过一辈子。所以我说,往后咱们找男人 的眼光,得变一变,别再什么学历呀,工作的,要眼睛紧紧地盯在小伙儿的钱袋上, 要看看他的钱袋鼓不鼓。” “话是这么说,要真是有一天,人家考上研,有了正经的工作,说不定你还会 跟着人家屁股后边,屁踮屁踮地跑,说不定你狠不得叫人家搂折腰。” “你才屁踮咧!你才狠不得叫人家搂折腰咧!凭他这样的,每月三百元的代课 教师都当不成,还能有正经工作?” “我这话可不是瞎说,都是有来头的。没听说吗?县教育局最近要招聘一批教 师,说是通过考试从他们这些师专毕业和中师毕业的人里择优录取。没准这小子能 考的上。他要考上了,你敢说不想屁踮屁踮地追?你敢说不想叫人家搂折腰?” “谁稀罕这个。” “别看这么说,要真的考上了,还能叫你粘上边。现在教师的地位这么高,像 他们这号的,一上班一个月的工资就得七八百。教师的工资又一个劲地猛长,用不 几年就得一千大几。说实话,你要是看上了他,我去给你介绍介绍。” “去你娘的,介绍个屁,现在他是个没人要的货。以后的事谁能看的准。” 接着又是一阵大笑。 我的心里一阵难受:我是那么要强,那么能干,为人处事,又是那样善良,可 是我却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到这些,我觉得很难受。 现在,我的眼睛瞪得滚圆,我想走过去,抓住这些嘲笑我的女人揍一顿,往死 里揍。可是我毕竟是个男子汉,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能跟这些姑娘们一般见识。 要真的揍了哪一个,别说揍个好歹,就算轻轻地像挠痒痒一样碰一下,我算个啥, 我还怎么做人? 我不能这样不理智。我必须冷静。面对痛苦和打击,我不能冲动。不能因为这 点小小的挫折,就变得方寸大乱,做出一些不明智的举动,更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 的决定。 这样想着,我只是发着狠地推车,咬着牙地干活。我把一车车的臭牛粪,用力 地倒在街上,倒在她们的脚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