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完了最后一颗子弹 坐上通向京城的汽车,我的内心里充满了一种感慨。 这时候,有位乘客对司机说:“师傅,有磁带没有,放个好歌,开开心。怪郁 闷。” “没有好磁带,就一盘汪国真的。” “行行,管他真不真的,只要能开开心缝就行。” 司机把那盘磁带放进去,再摁了一下放音键,那激昂而悠美的歌声便响起来: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听着这首歌,我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啊,我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 我拿到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欢笑着走进大学的校园。重点大学的校园真大啊, 比我的师专大上十倍百倍。这重点大学校园的柏油路是这么宽这么长啊。我在校园 里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到头。校园里有那么多的假山、池沼,假山上有那么多的花, 那么多的草,还有那么多的男生和女生在一块说话,在一块看书。校园里有那么多 的树,树林里有那么多的小路。小路弯弯曲曲的,它究竟有多远啊,它会伸向什么 地方?林间的小路上走着的,树下石凳上坐着的,都是大学生、研究生啊。这些大 学生、研究生打开录音机、复读机,捧着书本,在树荫的遮掩下,神采飞扬地听着, 读着,看着。看书的时候,还有相好的男生和女生背对着背相互依靠着身子。相恋 的人儿这样相互体贴着,就像一对初恋的小鸟,用自己的心温暖着对方的心,用自 己的火花撞击着对方的火花,用自己的激情燎拨着对方的激情,给对方以鼓励,给 对方以信心。噢,这是展翅腾飞之前的一次加油吧,这是大赛之前的一次放松吧, 这是冲锋之前的一次美餐吧。噢,这样,他们心里就像花一样美了,脸上的笑也就 变得那么灿烂了。哎呀呀,这校园里的学生真多啊,那封闭的大操场上,奔跑着那 么多的学生,从那一座座高高耸立的大楼里,走出那么多的学生。哎呀呀,这些学 生有的还戴着硕士帽、博士帽,一个个仰头挺胸,都显得那么自信。那神气,好像 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大的中国,将来都会属于他们似的。哎呀呀,学校的图书馆真 大啊,图书馆里书架旁、书桌旁、空地上,有那么多的人。我要是能在这么美的环 境学习、生活,放飞着我理想的风筝,扬起冲向未来的风帆,该是多么幸运啊。我 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到那一天,多美啊。早晨的太阳,就会闪着金光, 透过树枝,照在我的身上,照在我的脸上。头顶上所有的树叶就会为我遮起一片绿 色的天空,地下的小草就会为我铺上一层绿色的地毯,那些最美的才女,最漂亮的 校花,就会一个个,一群群,全都围在我的身边,说啊,笑啊,打啊,闹啊。说不 定他们中的哪一个会拉着我的手,会搂着我的腰,也会和我背靠着背在大树下看书。 一切都是一片绿的世界,绿的海洋。我的周围到处都充满了幸福和欢乐。小鸟跳跃 着飞上了枝头,咂咂地叫了。又一个新的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想到这些,我咧着大嘴乐了。 这一路上,我一直这么高兴,一直这么兴奋。可是到了考前的这个夜晚,我却 苦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合不上。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我默念着:“睡吧,睡吧,快睡着了吧。睡好觉,明天精力充沛, 能考出好成绩来。”谁知就是睡不着啊。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可是那些乱七八 糟的定义、定理、公式全都钻进脑子里,像一堆虫子在里面爬,像一群群的蜂在里 面飞。我不敢睁眼睛,可是眼睛就是不听使唤,总是不安静地睁开来,眼睛一睁开 来,就看到好多眼睛在望着我,爹的,娘的,二哥的,妹妹的,春草的,燕子的, 二丫的,还有可爱的女儿圆圆的。他们的眼里都含着期待和鼓励。还有那么多挖苦 和嘲笑的眼睛,一刻也不停地撕扯着我的心。这一切搅得我不得安宁。我觉得自己 的脑袋大得像个斗笠,像颗即将爆炸的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轰隆一声,我的脑 袋连同我的身子一下子全完蛋,在一瞬间整个地化为烟雾。睡不着,心里就着急, 一着急就更睡不着了,为强迫自己入睡,就默默地一、二、三、四……没完没了地 数起数来。时钟响了一下,我知道已经到了凌晨一点了。我急了:老天爷啊,要是 再睡不着,就会导致明天考试精神状态不好而发挥失常,那可就惨了,这些年的付 出也就全完了。我知道这不是好现象,这说明我的心理素质出了问题,过重的心理 压力,已经变成了一块块尖硬的顽石,成了过重的负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无 法摆脱这些负担,无力把这些石头,从我的心头上全部抛弃,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像 个医生似的调解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只能尽力把那些顽石推一推。可是最终成效 甚微。直到听到时钟敲了两下,我才开始有点睡意,幸好再也没有听见时钟敲第三 下!天不亮,楼道里的人走路的声音以及街上汽车的喇叭声,又把我从梦中惊醒。 一看表才六点,我想再睡会儿,可就是睡不着。到了七点半我就起床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哥,一会儿你就要考试了,一定要沉住气,好好 考,你会成功的!我和嫂、咱爹咱娘,二哥,还有圆圆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哥, 最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沉住气啊。哥,你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那边妹妹大声 地喊着,电话里还传来我亲爱的女儿圆圆咿咿呀呀的叫声。我拿着话机,激动地说 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含着满眼的泪水。 放下电话,我急急忙忙地向考场走去。 上午第一场的考试并不好。中午,我索然无味地吃了几口凉馒头,喝了点热水, 就看下午要考的英语。这时好像连脑子都不会转了,竟然忘了回宿舍,就这样在露 天地里,顶着刺骨的寒风,抱着肩膀,打着哆嗦,瞅了一个中午的书。可能是心情 不太好吧,下午的英语考得还是不理想。 到了晚上,九点就爬上床,可是还是睡不着,仍然到了两点多才睡着。生物钟, 这该死的生物钟!!! 第二天的两科专业课是我的强项,可是没想到也是答的那么差。 考完最后一门课,走出教室时,竟然感觉到太阳是那么刺眼。什么也看不清, 只觉得室外到处都闪光,到处都耀眼,到处都是那么模模糊糊、白花花的一片。 刚走进寝室,娘又打来了电话:“儿啊,考的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向娘说。 只是告诉娘:没感觉,现在说不清。 这时候,我再没有过去的自信和勇气,心里什么也没有了,眼前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下大考过后的空虚和失落。只觉得这人生的路一步都难以走下去啦。 没想到,一个考生的话多少给了我一点生存的勇气:“考研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哥们,咱们都不容易啊,叫我说,不管考上考不上,只要为考研努力奋斗过的人都 应该是英雄。” 我想:什么英雄,真会自我解脱。失败了还算英雄?可是反过来一想,我觉得 人家的话也对。那些倒在战场上的战士,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勇士,难道就不算是英 雄吗?是啊,不能以成败论英雄,这句话再正确不过了。这一次,我姓刘的即使失 败了,也是轰轰烈烈的失败。我没有缴枪投降,我射完了最后一颗子弹! 在我们这个偏辟的小村子,可能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也没听说过有人要从这 里考上研的。我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有这种想法的人,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要从这 里走上这条路的人。这一次考研的失败,好像早就是人们意料之中的事: 我低着头走进村子。有好几个人围过来,好像我是个稀奇的玩物似的,都争着 跟我说话: “文杰,回来了?” “回来了。” “听说你考研了?” “啊,考了。” “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是不是考糊了,不好意思说啊?考糊就考糊吧,有什么不好 意思的。像你这种情况,考不上是正常的。要是考上了,那才是奇闻了。文杰,如 今,有个工作,混个老婆,弄个安乐窝,就足够了。还考的什么研?费这么大劲, 活这么累,干嘛呀。人生在世怎么不是活一辈子?” 我的脸红里变白。 “你的脸怎么的,看起来没有一点血色。是不是病了?回家里歇歇吧。” 我真的病了,一病就是好几天。 从此,很害怕有人问起考研的事。 因此,我没有立刻去学校,白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糊乱地翻书, 把那个黑白电 视的几个台, 翻来覆去地播。皱着眉,只喘气,不出声。播累了,往床上一躺,蒙 上头,吹会儿猪,昏昏睡去。 “儿啊,吃饭了。”娘把我喊醒,把饭递过来。 接着亲娘做好的饭,望着亲娘头上与日俱增的白发,我端着碗,走到旁边,蹲 在一个角落里,泪水一滴滴地掉进碗里。 娘始终一句话也没问,看我的神色,就知道我考得不好。这一次娘走到跟前, 还像小时候那样抱住我,用那双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儿子,不要这 样不高兴,考上考不上并不重要,要记住,考研最重要的,是对你人生的一次历练, 一次考验。人生以后的路很长,坎也很多。要是这点打击,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了, 又怎么能走向成功?儿子,勇敢些,坚强些。好儿子,看会儿电视,到外边遛遛玩 玩也行,弹弹琴、唱唱歌都行。人要学会面对困境,面对失败。别老这样看着娘。 吃吧,吃了饭,去做一件你高兴的事吧。今儿,晚上娘给你做顿好吃的。儿啊,你 想吃什么?娘知道俺儿喜欢吃水饺。好,娘去给你包饺子。”娘说着这话,到厨房 去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