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两年后—— 欧洲,某处山间的农家。 清晨,姬心草提着一桶刚挤下的新鲜牛奶,跑过雪地,打开投宿农家的厨房 后门。 红色鬈发的女主人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连忙接过她手上沉重的牛奶桶,见 她跑得气喘吁吁,双颊被冻得通红,她心疼地捧着她脸蛋,一串又急又快的法语 冲口而出。 姬心草听不懂她说什么,只能回以国际共通语言——微笑。 女主人指指楼梯,连说了几声“埃米尔”,又指着满桌丰盛的早餐。 意思是要吃早餐了,去叫醒楼上的睡王子吧?姬心草笑着点头,以英语说了 句“谢谢”。 她腼腆清秀的笑颜让女主人爱怜不已,在她双颊使劲吻了两记,才依依不舍 地送她上楼。 姬心草脸蛋微红,低着头步上阶梯。她还是不习惯西方人的礼节,这位太太 又格外热情,见了她总是又搂又吻,根据睡王子的翻译解释,是因为东方人的长 相比较年轻,这位太太当她是小女孩般疼爱,但她总是很不好意思。 她来到客房,悄悄打开门。房内仍维持她离开时的昏暗,床头一盏小灯亮着, 映出床上埃米尔熟睡的脸庞。 她无声地走到床畔,轻抚他睡颜。他动也不动,呼吸若有似无,颊色是一贯 的苍白,她留在他身上的温度早已逸失,剩下雪般冰冷。 她凝视着他额上伤口,眉间染上忧愁。 他改变的速度极快,一入睡,身体机能就像完全罢工,体温急剧降低,连呼 吸也几乎停止。夜里她总无法入眠,努力以自身温暖他,又害怕得不敢去探他的 呼吸,怕探到代表死亡的永恒停顿。 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睡了就不容易醒,受了伤也不再迅速复原,反而血 流不止,就是因为前天他被树枝划伤,他们不得不离开藏身的山林,找了这处农 家让他休养。 她替他拉好百衲被,他微微一动,醒了过来,瞧见她坐在床畔。 “早安。”他沙哑地微笑,注意到她衣物整齐,似乎早已起床。“这么早就 醒了?” “睡不着,就起来了,莱尼先生说要挤牛奶,我跟去帮忙。”她也露出笑容。 他已经过得很苦,至少在他面前,她要给他最灿烂美好的一面。 “克劳德 还给了我巧克力呢。” “他送东西给你?”见她拿出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埃米尔碧眸一眯,一把抢 了过来。好小子,才十三岁就这么有心机,居然敢趁他不在,意图引诱他的女人 啊。 姬心草被他霸道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太久没吃到喜爱的甜食而心急, “克劳德说他母亲这两天会做巧克力,如果你想吃,我们多留几天好了。” 埃米尔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她一迳坦然浅笑,似乎对男孩的心意毫无所觉。 这也难怪,莱尼老爹说德文,莱尼太太则是法国人,两种语言她都不懂,小 男生就算把两种语言说到口水都干了,没他在旁翻译,她也是一头雾水,还当小 男生和母亲一样天性热情。 他得意地笑了,与她温柔的视线交会,心头逐渐涌上柔情,轻唤:“心草。” “嗯?”姬心草以为他有话要说,他却一声不吭,唇微微嘟起,发出小小的 “啾”一声。 她微怔,才明白他是在索吻。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她,俯身主动吻上他偏 凉的唇。 埃米尔热烈地回吻她,将她拉进被窝内,挑开她厚重的外套,贪心地摸索她 身上的暖意。 “你觉得这栋木屋如何?天气冷的时候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有火炉可以烤暖, 有厨房可以煮好吃的菜,有柔软的床铺可以做爱……”颈间被她警告地啃了一口, 他闷声笑了,“你想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吗?” “等你的伤好,我们就要离开了。” “但我们不会永远过着流浪躲藏的生活啊。已经过了两年,都没有人找到我 们,也许是可以定居的时候了。你想要我们的家在哪里?这里不错,但你是亚热 带的人,这里对你来说可能太冷了。” “是冷了点,不过有雪景可看也挺不错的。”与他的家吗?她悠然神往,勾 勒着未来的蓝图,“要在隐密安静的地方,最好要有很多很多树木,我们住的房 子就在树林间;最好有溪流,或者挖个水池,还要盖凉亭;最好可以多建几间小 木屋,日常起居一间、藏书的一间、厨房与餐厅一间;最好……” “最好是在山里?”他接口说完,在她眼里看见思乡的愁绪,“亲爱的,我 虽然很想帅气地说‘包在我身上’,但到时候我可能盖完一间小屋就倒地不起了。 你要不要考虑把所有屋子浓缩在一起,盖间多功能的小屋?” “只是说说罢了,就我们两个人,也住不了太多屋子。”她一笑,很快收拾 起感伤,趴在他胸口瞧着他,“你呢?你想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哪里都行。”确定自己身体慢慢回温,不会冻着了她, 他拉开她毛衣,双手滑入她衣内,冰凉的空气让她轻抽口气。 “冷吗?马上就会温暖了。”他不想停,渴望与她温存,“你有跟莱尼太太 要‘铝箔包’吗?” 姬心草脸蛋微赧,“我不好意思问。”他为此教过她几句简单的德语,可要 她跟才认识几天的人要这种东西,她实在说不出口。 “有什么关系?等我们要离开时,给他们下个法术,届时他们连我们来住过 都不记得了,还会记得你要过‘铝箔包’?” “这是两回事啊。”他为何老是坚持要有防护措施?她忐忑道:“你不想要 有孩子吗?” 她察觉得出他喜爱有人在身边陪伴,也谈到定居了,他应该会喜欢有孩子围 绕着才是。 “当然不想。理由一,我想霸占你,享受两人世界,不想被什么小鬼瓜分, 即使是自己的小孩也不行。”他微笑着,眸光复杂,“理由二,如果生来注定不 幸,不如不要出生。” “还没出生,怎么知道不幸?”她知道他是顾虑将吸血鬼的血统遗传给下一 代,但这只是可能,也许他们会生下普通的孩子啊。 “等到知道就来不及了。” 她一时难以反驳,想了想,“可是,如果你没有出生,我就不会遇见你了。” 埃米尔一怔,“说得也是。如果我没有出生,就不会碰到挫折或痛苦,也不 会经历任何幸福的事了。”他注视着她纯净秀雅的容颜,眸光转柔,“你就是我 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她脸蛋再度晕红。他从不隐藏情感,坦率地示爱,热烈直接的感情令她感动, 可生性含蓄的她却很少说些什么来回应他。 “……不,我不是。你最大的幸福 不是我,而是比我先死。” 他错愕,“什么?” “最幸福的事,是比自己所爱的人先死,你就不必承受分离的伤痛,也不必 孤独地活着,余生都要忍受这种悲伤的寂寞。所以,我一定会活得比你久,在你 还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有我陪着你。”她颊红如火,轻声道:“我舍不得你为我 难过。”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说出这么动人的话,沙哑道:“傻瓜,难道让你为 了我伤心,我就比较好过?” 她没变,不论是过去或现在,依旧细腻温柔,而他不愿引起她的罪疚,宁愿 将前世的情缘埋在内心深处,唯有自己知晓。不记得前世也无所谓,她终究选择 了他,如此便已足够。 至于他这副身躯能撑多久,又能陪伴在她身边多久,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只是,他拒绝饮血,又矛盾地靠吸血鬼的部分支撑生命,却能安然活到现在, 让他隐隐觉得,只要他还想活下去,就能活多久。在他想死的时候,这个血统顽 强地救了他,如今他的求生意志更强,想必它会很乐意达成他的心愿。 “好了,别说这些,我还不会死,你当然更不会。”他眼眶微润。不行,感 动到哭出来就太没面子了!他努力眨掉泪意,露出邪气浅笑。 “所以,我们算是达成共识,都同意有孩子吧?那就不必管有没有”铝箔包 “了,现在就来——” “等等!这是两回事啊!”她连忙捉住他不规炬的手,“而且莱尼太太还在 等我们吃早餐——” “怎么又是两回事?我们的沟通是不是有问题?在我看来,明明就是在讲同 一件事啊。至于早餐,他们不见我们下楼,大概也猜得出我们在做什么。”他将 她压在身下,亲昵地在她耳畔轻喃:“我不要去吃早餐,我要抱你……” “可是,你……”她的呼吸变得破碎,“你的身体不行啊……” “哪有不行?难道你以为我最近不抱你是因为体力变差了?我是因为没有保 护措施,又不想让你怀孕,只好忍耐,经过你刚才的开导,现在我大彻大悟,觉 得有孩子也不错,你反而不想要了?” “所以我说是两回事啊。决定要有小孩,不等于马上就要有——”唇被他堵 住,辩解逐渐软化。 房内情火甫起,房外传来脚步声,两人都太过沉醉,直到脚步声来到半敞的 房门外,埃米尔才警觉有人,急速拉起毯子覆住衣衫不整的姬心草。 “怎么了?”她自毯缘探出头,就见房门外站着早上送巧克力给她的俊秀男 孩,他脸色古怪地望着他们。 她尴尬万分,连忙躲回毯子里。 埃米尔却神色自若,任由胸膛半裸,坦然对着一脸心碎的男孩,以德语道: “有事吗?” 她缩在毯子内,听着他与男孩对答,约略听得出男孩是以法语在说话,语调 听来又气又急。埃米尔则以德语回应,他的软腔软调不管说哪种语言,都有一股 慵懒诱人的味道。 听着他与男孩对答如流,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不由暗暗佩服。这两年他们 去过许多地方,不论碰到说哪一国话的人,他都能流利地与对方交谈。他说是因 为他在为药物实验而定居前,几乎走遍了地球上所有地方,所以各种语言都难不 倒他。 好不容易将男孩打发走,埃米尔过去将门上锁,嘀咕着回到床上,“所以我 不想要小孩嘛,当我想要抱心爱的老婆时,儿子突然冲进来大叫他弄破了衣服, 跟着女儿冲进来嚷着要吃点心,气氛都被破坏光了。” 姬心草被他逗笑,“你和克劳德说些什么?” “他跟我撂话。”说到这个他更有气,“那小鬼!我可是比他们全家人的岁 数加起来还要老,居然敢向我撂话示威。” 她很惊讶,“他向你撂话示威?为什么?” “他爱上你了,说要娶你。” “啊?” 她果然没发现小男生的心意。他解释道:“他对你一见钟情,说非你不娶, 还说不介意你现在很没眼光地和我在一起,因为他很快会长大,十年后他就是英 俊有为的年轻人了,而我已经变成糟老头,你当然会喜欢年轻的他。脸皮真厚, 什么英俊有为也好意思说出口。” 她先是错愕,越听越好笑,“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在他长大之前,我就带着你远走高飞了,他根本找不到你。他很生 气,说就算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要娶到你。我说,他还是趁早死心吧,因为你 不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永远都爱我。”他再度覆上她柔软身躯, 一脸无辜地道:“既然话都说出口了,你应该不介意配合我,免得我在那小鬼面 前丢脸吧?” “你这不是强迫中奖吗?”她嫣然浅笑,任由他解开彼此衣物。 “就算是强迫,也是中奖啊,中我这个痴情又专情的奖,也不算吃亏。”他 藉机勒索她的承诺,“你怎么说?就让我预约吧?” “我可以用行动代替回答吗?”她搂住他颈项,朝他绽露最美丽的笑颜,主 动吻住他的唇。 屋外,雪花慢慢飘落,屋内的人儿恣情缠绵,将这份炽烈的爱恋延续至地老 天荒。 日安。我是安茉绘。 这本书对我而言,意义特别。它不是我的第一本书,却是我投入心力最多的 一本,花了将近四个月才完成。对于一个靠专职写作吃饭的人而言,这个速度实 在会饿死人。幸好,战果还算满意。 整个故事最早的灵感,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是国中生的时候。 已经不确定是受到什么的影响,至少安·莱丝女士的《夜访吸血儿》 一书绝对 有关键性的地位,不论是超越肉欲的同性情谊,或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吸血鬼,都 令我深深着迷。 当时就偏爱以吸血鬼作为主角,写过以吸血电为主角的短篇,还以此完成了 第二本长篇小说,可惜这个故事太过血腥,遭到退稿,现在静静躺在电脑里,成 为一个纪念。 而其中的元素——永生不死而徘徊世上、半人半魔的男主角;前世无缘的恋 人,在几百年后重逢;加上一些在这几年间陆续铺陈的设定,成为这本“彼岸花” 的基本架构。 或许现在各位看到的书名不叫做“彼岸花”,这是出版社基于考量而修改的, 至于为何叫做“彼岸花”?有些读者可能已经想到了,王菲在“寓言”专辑中, 就有一首歌叫做“彼岸花”。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感动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当下就决定一定要以它来写 一本小说。但歌词太好,找不到足以匹配的灵感,最后想起了这个故事,将它放 在男女主角前世的描写中,竟出乎意料地契合,可惜碍于版权,最后将歌词抽离 了。这首歌在整个故事的完成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催化效果,还是想让读者们知道 原貌如何,所以我在网络上设了一个blog,将原本融合歌词而写的第一章放上去,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至http:/www.wretch.cc /blog/sobakasu 查看。 好酒沉瓮底,好故事需要多方面的酝酿。这是我从事写作以来最满意的一本, 也是倾注最大心力与感情的一本,完稿的瞬间,真的觉得我再也写不出更好的故 事了。 希望你也喜欢这本书。 安茉绘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