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卓尔被一阵音乐声吵醒了。 音乐是从客厅传过来的。卓尔抬头看看表,8 点一刻。 “今天她怎么起的这么早?” 卓尔在心里嘀咕道。 卓群的早晨,几乎都是从中午开始的。新买的杏黄色绒布窗帘从天棚一直垂到 地面,把落地窗遮的严严实实,使房间保持着足够的黑暗。今天不到8 点就醒了,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听音乐。 一支曲子听完,卓群又重放了一遍。 “怎么老放这首曲子?”卓尔推门进来,问。 卓群耸了下肩,嘴往上一吹气,做了个很西式的动作,算是回答。 “醒了就起来吧,吃完饭我要去报社一趟。” 卓群懒洋洋地下床,伸了个懒腰。“去报社干什么?手续不都办完了。” “还有医疗保险没办,今天争取一块办完。” 卓尔转身走进卫生间,一边洗漱,一边听着从客厅里传来的音乐。忽的想起来 了,这首《航行》是那天晚上在方晓车里听的。还有刚才卓群做的那个动作,也是 方晓习惯做的。 卓尔明白了,皱了皱眉头。 “我洗完了,你去洗吧。”卓尔从卫生间出来,对卓群道。 卓群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片菜叶,喂她那只宝贝龟。 “来,宝贝,快吃。” “不要喂它,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吃。你这样都把它宠坏了。” 卓尔说道,转身进厨房,热了两袋奶,做了两份煎蛋,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 用吸尘器吸去灰尘,给阳台的国王椰子浇水,做完这些,卓群刚好梳洗完。两个人 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这还是上次苏醒陪你去买的?”卓群用叉子叉起煎蛋,问。 “是,快吃完了,这两天有时间去趟超市。” “等苏醒回来让他陪你去吧。他什么回来?” 卓尔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他回来肯定会给你打电话。”卓群看看卓尔,用羡慕的口气 说:“要嫁就嫁这样的男人,既能在外面叱咤风云,又能在超市里推车购物。” “可惜,大凡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不会在超市里推车购物;在超市里推车购物 的,又很少能在外面叱咤风云。” “如果二者不能兼得,你选择什么?” “爱那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嫁给那个在超市里推车购物的。” “你能做到?”卓群不相信地问。 “对。”卓尔抬头看看卓群,“我记得上次在酒吧你也说过,象方晓这样的男 人,可爱但不可嫁。” 卓群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也没说要嫁给他呀!” “但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是。”卓群直接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欣赏他,可是我喜欢, 我欣赏啊。” “我没有不喜欢他,我只是觉得,你对他并不了解。” “那有什么关系,谈恋爱不就是互相了解吗,要不怎么要谈呢,直接爱就得了。” “可是,总得有一定基础,有一些共同点吧。你们俩根本没有。” 卓群瞟了一眼卓尔,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 “我以前也不知道,以为你们俩是同一类人。那天晚上,我用音乐试探了他一 下,他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卓尔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哦,怪不得,那天晚上你答应得那么爽快,我还以为-”卓群恍然大悟, “那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音乐是语言的极致,喜欢音乐的人,内心世界极为丰富,本质上,都是理想 主义,或者更纯粹-是完美主义者。” “那也未必,希特勒还热爱音乐呢。” “希特勒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根本不懂政治、军事,应该说他是一个艺术 家,一个疯子,把人类都看成作品,因此才会有那样理智无法解释的暴行。” “如果方晓是这样的人,那不更好!反正他现在又发动不了战争。我倒担心他 不是,他是一个被阻隔的人。你知道吗,他带的眼镜根本没有度数,他不愿意让别 人看到他的眼睛。因为眼睛会泄露一个人的内心秘密。” “哦,是这样。”卓尔点点头,微微一笑,“一个人想要掩饰自己,倒也不是 什么错。关键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对音乐有着那样深的理解,说明是他是一个 非常感性的人,可是他所从事的又是最浮华、最冷酷,可以说充满血腥的金融业, 这就注定一生迭荡起伏。就象小提琴的G 弦,能给你带来极度的快乐,也能带来极 度的痛苦,是情感的两极。这种落差在艺术上是美,可在生活中却只能是悲剧。我 不愿意看到你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样的人。” 卓群一仰脸,吹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你放心,我爱他,但不会嫁给他。” “女人和男人不同,一个女人爱上男人,到最后总是希望嫁给他。你怎么能肯 定自己不会陷进去?” “我当然能肯定,我不仅不会嫁给他,30岁之前我不嫁任何人。”卓群语气肯 定地说。 “为什么?” “女人一结婚,就折断了翅膀。绑在男人身上,怎么说也不如自己飞自由哇。 可自由是有代价的,所以30岁之前我要自己奋斗,如果奋斗成功了,嫁不嫁也就无 所谓了。” “要是不成功呢?” “那就赶紧找个成功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这么想怎么了?这就是做女人的好处,女人有底线。如果自己奋斗不成功, 就设法嫁给成功的男人。与其日后被若干男人折断翅膀,不如主动被一个男人折断, 让他对你负责到底。” 卓尔盯着卓群看了一会,问:“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成功的男人比比皆是, 而成功的女人却风毛鳞角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女人的底线。” 卓群刚想反驳,这时,电话响了。她跳起来去接。 “喂,卓尔吗,我是老宫。” 听到老宫的声音,卓群忍不住有些失望。 “我是卓群,你找我姐,等着,我叫她听电话。” “不用了,跟你说也行。我现在就你家楼下,你俩下来一趟好吗?” “有何贵干?” “你下来就知道了。快点,我在这儿等着。” 卓群挂了电话,对卓尔道:“老宫在下面,让我们下去。” “什么事?” “不知道。” 两个人换衣服下楼。一出楼门,就见老宫那辆紫红色雪弗莱子弹头车停在路边。 卓尔走过去,疑惑地看看老宫:“什么事?” 老宫笑笑,没说话,转身打开车门,车座上放着两个大纸盒箱。 “这是什么?”卓群探过头来问。 “电脑。” “电脑?”卓群重复了一句。 “是,送你的。” “真的?”卓群兴奋地一拍手。“不过,我可是无功不受禄。需要我做什么, 说吧。” “什么也不需要,这不是买的,是用广告换的。”老宫轻描淡写地说。 卓尔明白过来,上前阻拦道:“你留着用吧,我有电脑。” “你那台你自己用,这台给卓群。来,帮帮忙,往上搬!”老宫弯腰抱起一个 纸盒箱,递给卓尔。卓尔站着不动,卓群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人家诚心 诚意,拒绝也是一种伤害。” 卓尔不情愿地接过来。 老宫又把另一个纸箱递给卓群,两个人抱着纸盒箱往楼里走。老宫跟在后面, 手里拿着一个折叠电脑桌。 三个人乘电梯上楼,卓尔把纸盒箱放下,掏出钥匙开门,让老宫和卓群先进去。 卓群把手里的纸盒箱客厅一角,嘴里呼呼喘着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用手一指旁 边,招呼老宫。“坐吧,老宫。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电脑?” 老宫挨着卓群坐下,习惯地扶一下眼镜:“你不是做网络的吗?电脑和网络就 象恋人,分不开。” “谢谢你,这回上网方便了。她那台旧电脑上网太慢。” “让你用就不错了。你知道你姐有两样东西,别人不能碰。” “什么?不会是我吧?”卓群歪着头,顽皮地说。 “一个是电脑,就象她的情人。还有一个,就是老公。” “什么,你?”卓群叫道。 “不是我,是未来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老宫摇摇头,语气淡淡地说。 卓尔端着咖啡过来。 “不用忙,我这就走。”老宫欠了欠身子,道。 “歇会儿,喝了咖啡再走。”卓尔把咖啡递给老宫。自从上次去开发区,再没 见过老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看上去更瘦了,眼睛布满血丝,脸色也有些苍白。 “上次的事儿,多亏你了。谢谢啊。”老宫喝了口咖啡,道。 卓尔怔了一下,不知他指的是陪他去开发区,还是替叶子去见他妻子。含糊道。 “不用谢,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 “哎,你和你老婆怎么样了?”卓群大咧咧地问。 “还行。”老宫低声嘟哝道。他怕卓群再往下问,转身问卓尔:“今天不去报 社吗?” “去。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走了。” “正好,我送你去吧。” 卓尔看看老宫,知道他有话要说,点头道:“好。” 卓尔穿上外衣,和老宫下楼。 才下过雪,路有些滑,老宫默默地开着车,绕过报社,驶上滨海路。卓尔透过 车窗往远处眺望。冬天的大海非常安静,海面上只有不多的几只船,显得十分孤单、 寂寞,海滩上覆盖着白色的雪,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老宫找了个僻静的海弯处把车停下来。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开口道:“你最 近见过叶子吗?” “见过。她没事,你不用担心。”卓尔安慰道。 “没事就好。”老宫苦笑道,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女人,看起来挺脆弱的, 实际上比男人坚强。” “那是让你们男人给逼的。” “还不知道谁逼谁呢?我可是快让她给逼疯了。” 卓尔疑惑地看看老宫。“她对你做什么了?” “打电话不接,去找她不见,象前苏联解体似的,一夜之间就没了,整个一休 克疗法。”老宫一脸无奈。 卓尔松了口气:“我觉得她这样做对。既然决定分手,就分的干净利落。” 老宫有几分气恼地,“谁决定分手了?那是她的决定。” “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老宫怔了一下,眼中露出几分迷茫。 “说实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想来想去,没有答案。”老宫痛 苦地低下头。 卓尔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宫,我们认识也两年多了,请束我直言。 你有点儿太贪了。你不能一手抓着婚姻不放,腾出一只手去抓爱情。你成全了自己, 却伤了两个人。” “那你说怎么办?我也想过离婚,可离婚要付代价,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什么代价?不就是财产吗?按法律规定,一人一半。” 老宫皱着眉头,苦笑道:“没那么简单,你以为是做算术题?这里面牵扯到太 多的东西,孩子,双方家人,各自的社会关系。我40年来建立起来的半个人生,不 可能一个晚上就打碎。你没经历过,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处。” “我是没经历过,但我知道不会比放弃江山更难。”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全世界不就一个温莎公爵吗?而且那江山也不是他打下 的,是他继承来的。如果是他打下的,我敢保证,他绝对不会放弃。” “可他毕竟为了爱情放弃了王位。不象现在的人,连个处长都舍不得。” “可放弃了又怎么样,他们生活得并不幸福。只是不说罢了。这个世界上,幸 福的爱情也许有,幸福的婚姻绝无仅有。” “你这么说太武断了吧。” “一点也不武断。爱情与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打个比方,爱情好比 是外衣,要的是美观。有人喜欢款式,有人讲究质地,有人热衷于色彩,还有的人 样样都喜欢一点,总之,各有各的喜好,没有两个人完全相同。婚姻呢,是内衣, 最重要的是舒适。不管什么人千篇一律都喜欢纯棉的。一个是面子,一个是里子, 非要把它们搅在一起,内衣外穿,外衣内穿,肯定难受。这不是折磨自己吗?所以 只能分开。” “就象你这样?”卓尔语气中含着嘲讽。 “这样总比打打闹闹、分分合合要好吧。婚姻是经济的产物,而非爱情。如果 没有爱情就离婚,我相信,全世界的婚姻最后都得解体。” “可现在的问题是,你必须在这个经济产物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否则,两个 都保不住了。” 卓尔断言道,老宫不作声了。 一阵沉默。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阵阵涌来的波涛声拍打着海岸。 卓尔看看老宫,叹了口气,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吧,叶子已经 离婚了。” “什么时候?”老宫惊讶道。 “就在她生日那天。”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其实她早就知道那是个死婚姻。之所以拖到现在,一多 半是为了你!怕给你增加压力。你能体谅她的这份良苦用心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 人痛苦,其实她比你还痛苦。因为她爱你比你爱她深。” 老宫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沉默少顷,卓尔又说:“做为朋友,我给你一个忠告:把她忘了,如果不能忘 记就珍藏在心里,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结局,有时候没有结局反而是一种最好的结 局。” 卓尔赶到报社已经快中午了,在走廊和一位旧部下打了声招呼,匆匆走进办公 室,自己的老搭挡、现在已经接替她成为周刊部主任的江丰正在接电话。 “……嗯,我也不清楚,她说今天来,要不你留个电话,”一抬头看见卓尔, 急忙道,“哎,她来了,你等着,别挂。” 江丰把话筒递给卓尔,“正好,你的电话。” 卓尔接过话筒:“喂。你好。” 没人应声。 “喂,请问哪位?”卓尔又问了一句,就听“叭”的一声,对方把电话挂了。 “奇怪。”卓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放下电话,转身问江丰。“谁打来的?” “一个女的,我说你不在,她又问你这几天来没来,是不是周刊部主任。问来 问去没完,开始我还以为是读者,可后来听着不象。让她留言又不肯留。怎么了, 她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挂了?奇怪。”江丰摇摇头,半开玩笑地道,“你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没有啊,我忙着办这些手续,哪有时间去得罪什么人啊。”卓尔若无其事地 说,在办公桌前坐下。 “怎么,手续还没办完?” “是呀,没想到这么麻烦。” 卓尔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 江丰看着她的背影,道:“部里的人想聚一聚,给你送行,你看你哪天有时间?” “不用了,大家都挺忙的,30号不是报社会餐吗,就一起吧。”卓尔淡淡地说。 “别,大家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怎么也得聚一聚。” 卓尔转过身来,看着江丰,虽然知道他并不情愿,但做为新任主任,怎么也得 “态度”一下,给周刊部的人看看。只好答应道:“好吧,我看明天晚上有没有时 间。你先别定,明天我还有课,学校那边原来说也要聚一下,等会我打个电话落实 一下。” “好。定下来告诉我,我好安排。”江丰边说边站起身,“到点了,吃饭去吧。” “你去吧,我吃过了。我整理一下材料。” 江丰走了。听着他的脚步走远,卓尔拿起桌上的电话。 “叶子,我是卓尔。现在讲话方便吗?” “方便。说吧。” “刚才有一个女的往报社打电话,我不在同事接的,问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话, 我一接又挂了,我猜可能是原雪芳。” “她不会找你麻烦吧?”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辞职手续已经办完了,她就是找到报社也没用。关键 是你,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和老宫联系。刚才他还找过我,看样还会找你。你不要 见他。外派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消息,听天由命吧。” “别泄气,你要努力争取。这段时间做事小心点,别出什么事。”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要是原雪芳找你麻烦,你一定告诉我。” 卓尔想说什么,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急忙对叶子道:“我来电话了,晚 上再给你打。” 卓尔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是我。”电话里,传来苏醒温厚的声音。 卓尔松了口气,“我以为是谁呢,你在哪儿?” “深圳。” “办完事了吗?” “完了。”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本来今天就可以走,我有个同学结婚,非让我留下来参加婚礼。” “哦。是这样。”卓尔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卓尔——”苏醒稍稍停顿一下,说:“你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卓尔问,忽的明白过来,“哦,那件事,我早忘了。” “真的?” “真的。” “谢谢你。”苏醒长长舒了口气,浑身一阵轻松。“明天晚上,请你吃饭好吗?” “呵!”卓尔轻叹了一声。 “怎么,你有事?” “没什么事,你不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吗。” “是不喜欢,只是想借吃饭的名义,找个理由见你。” 卓尔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地道:“见我,不需要理由。”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