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卓群的宝贝龟死了。 那天,她从医院回来,好几天没回家了,房间里散发着一种空气久不流动的异 味,她顾不上换衣服,先去开窗户。而后跑到阳台,地上放着吃剩的香蕉、犁还有 胡罗卜片,却不见了宝贝。卓群蹲在地上,四个角落都找遍了,嘴里不停地喊着 “宝贝”,连个影子也没有。她又进房间里来找,累了一身汗,终于在客厅的沙发 底下找到了。 “嗨,宝贝,原来你躲在这儿。快出来。让我看看你。”卓群亲热地说道。 宝贝象没听见似的,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卓群趴在地上,伸手抓着它背上的壳,轻轻拖出来。“嗨,小宝贝,你又在偷 懒,白天睡大觉。嘿,醒醒。” 卓群一边说,一边亲睨地拍拍龟壳,歪着头打量着它。只见它眼睛紧闭着,身 子紧缩在壳里,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脑袋和瘦小的四肢,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嗨,你怎么了?”卓群这才发觉不对劲,用手指触了一下它的头,吓的嗖的 一下缩了回来。它的头已经僵住了,毫无反应。 卓群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立在那儿。半晌,才反过神来,又去触它的四肢,也 僵僵的。一下慌了神,呆呆地立在那。半晌,才醒过来似的,赶紧拿起沙发旁一个 纸袋,把宝贝放进去,匆忙离开,去最近的一家宠物店。 “它已经死了。”医生检查完后,对卓群说道。他是一位年近6 旬的老人,大 概看惯了死亡,语气很平常,就象说一件平常的事。 “怎么会?它得的什么病?”卓群满脸沮丧,几乎带着哭腔说。 “没病,它是撑死的。”医生抬眼看看卓群,“干嘛给它那么多东西?” 卓群悔的直跺脚:“这几天不在家,怕它饿着,就多放了些吃的给它,谁知道 会撑死!难道它不知道饱吗?” “动物不比人,没有那么强的控制力,再加上有些东西吃不惯,消化不了。好 了,别难过了,以后再养一个,这回吸取教训,别再乱给它东西吃。”老医生好心 地劝道。 “不,我以后再不养了。省得没了伤心难过。”卓群眼圈一红,摇摇头道。 “唉,别看你现在这么说,等过些天又想养了。就象失恋的人发誓再不谈恋爱, 可是过不了几天,又谈上了。这没恋爱过的人不恋爱还能受的住,谈过恋爱的要是 不恋爱,到时候可受不了。道理一样。好了小姑娘,别难过了,找个地方埋了吧。” 老医生唠唠叨叨地说。 卓群象来时一样,两手抱着纸袋,走出宠物店。耳边回响着老医生说的最后那 句话。 “找个地方埋了吧!” 象卓群这样的年龄,还没有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没有体验过死亡的滋味,甚至 也从未认真思考过死亡的意义。总觉得那是一件十分遥远、现在还无需考虑的事。 此时,当她抱着身体已经缰硬的宝贝,凝视着它那紧闭的眼睛,它那两个针孔一样 已经没有呼吸的鼻孔,耳边回响着老医生说的话,忽然间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心 中一阵悲怆,眼泪滚了下来。 卓群一路风行,一路悲伤,路过家门也没停,径直去了医院。 卓尔刚吃过药,斜靠在床上,两眼望着窗外出神。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看 见卓群,不仅一愣。 “你怎么来了?你不说今天不来了吗?” “姐,宝贝死了。”卓群呆呆地立在门前,带着哭腔说。 卓尔听不见,但从卓群的表情,知道出了事,急忙起身下床,走过去。卓群一 下扑过去,趴在她的肩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手里的纸袋掉在地上。 卓尔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别哭了。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卓群低垂下眼睛,望着地上的纸袋。卓尔蹲下身,看到里面的龟,伸手去摸, 触到它已经僵硬的身体,心里噔的一下,明白了发生的事。 “宝贝——死了?”卓尔抬起头看着卓群,目光中带着悲伤和疑惑:“好好的, 怎么会——死的?” “都怪我,给它乱吃那些东西。”卓群手一指床头柜上的水果。 卓尔明白了,心里一阵难过,低下头,凝视着宝贝那紧闭的双眼,那两个象针 孔一样的鼻孔,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儿。闭上眼睛,不忍 再看。 良久,卓尔睁开眼睛,站起身,叹口气道:“把它好好安葬了吧。”“我想— —”卓群转过脸去望着窗外,长长地吁了口气,“把它埋在灯塔山。” 第二天,卓群很早就起来了。去定做了一个木盒,又去买了一把小铁铲,准备 安葬宝贝。 卓尔执意要去,卓群去医院接了她,驱车前往灯塔山。一路上,两个人谁也不 说话。车子很快驶出市区。 到了灯塔山,卓群把车停好,一抬头,望见山顶那高高的塔尖,在阳光下闪着 奕奕白光。不仅想起上次和方晓来这里游玩、遇到宝贝的情景。不过半年的时间, 竟恍若隔世。 “走吧。”卓尔用手肘碰了下她,说道。 卓群怔了一怔,定了定神,推门下车。打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抱起安放宝贝 的小木盒,好象生怕碰疼了它。卓尔则拿起旁边放着小铁铲的纸袋。两个人一前一 后,顺着台阶往山上攀去。 “就是这儿。”卓群停下来,用手一指着前面的凉亭,象是对卓尔又象是对自 己:“那后面有一条小路通往海边,那天我和方晓走累了坐在凉亭休息,那个人就 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只桶,里面就装着宝贝。唉,都怪我,要是我不把它带 回家,说不定它现在还活着。” 卓尔顺着卓群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平坦的空地,孤零零地立着 一个漆成红色的4 角凉亭,周围铺着碎石块。 “这儿游人太多,我看,还是埋在后面山上吧。”卓尔望着后面的山道。 卓群点点头。 两个人走到凉亭处,停下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卓尔仰头往山上望,视线落在一 棵枝叶茂盛的老橡树上。 “你看——”卓尔用手一指,“埋在那棵老橡树下吧!很好记,以后来也好找。” 卓群望了一眼,很是喜欢,点头道:“好,就在那儿吧。” 卓尔拎起纸袋,走到老橡树前。蹲下身,拿出小铁铲,两手握着,不大会功夫, 就挖了个一尺深的坑。 卓群瞅瞅她,“行了吧。” 卓尔还在往深处挖。边挖边说:“再深点。” “够了,要这么深干什么?”卓群打着手势问。 “我想听—”卓尔用力挖着土,声音有些喘息地说:“泥土落在上面的声音。” 卓尔开始蹲着挖,后来累了,干脆坐在地上。嘴里呼呼喘着气,额上渗出细密 的汗珠。 坑越来越大,能有两尺见方,旁边堆了一堆土。卓群见卓尔还在挖,一伸手拦 住她。 “好了吧。” 卓尔停下来,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卓群弯着身子用手把坑底抚平,把小木盒 放进去,掀开盒盖,呆呆地看着。宝贝静静地匍匐在那,表情十分安祥,没有丝毫 的痛苦。 卓群一阵酸楚,眼泪又涌了上来。 卓尔轻轻推了一下她,把盒盖盖上。用手抓起一把泥土,举到半空中,然后, 缓缓松开手指,泥土慢慢落在木盒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卓尔静静地听着,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泥土落在木盒上的沙沙声,敲打着 她的心。那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是那样的阴森,恐怖。但是她想听, 她必须听。 “吱!吱!”树上传来两声清脆的鸣叫声。 卓群抬起头望着橡树枝,“姐,你听,小鸟在叫。” 卓尔试去脸上的泪,抬起头,视线穿过橡树枝,凝视着头顶上的天空:“是知 了。” 卓群侧耳听听,听出是知了。刚要开口,倏忽意识到什么,猛地拉住卓尔的胳 膊,瞪圆了眼睛,道:“姐,你—你能听见了?” 卓尔立着那儿,神色木然。“我听见,知了在叫。” “姐!”卓群又惊又喜,扑过去一下抱住卓尔,嘴里连连说着:“你听见了! 太好了!你能听见了!” 卓尔身子僵僵地立在那儿,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吱!吱!吱!”老橡树上空,又传来一阵知了的鸣叫声。日影西斜,惭惭退 去了。晚霞映照在海面上,微风吹拂,波光盈盈,稳稳约约可以看见一条弯弯曲曲、 泛着白色泡沫的水线,把海水分成了金黄、碧蓝两色。 卓尔和卓群两人斜靠着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远处的大海,内心都十分感慨。 “以前,总觉得死亡是一件非常悲伤痛苦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其实它也可以 很辉煌,就象落日一样。”卓尔感叹道。 “是呀,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你看这条黄渤海分界线,以前我一直以为黄色 的这面是黄海,蓝色的那面是渤海。其实正好相反。如果不是上次来玩时遇到那个 守塔人,恐怕这辈子就这么错下去了。” 说到这,卓群回身看看身后的灯塔,一时间感慨万千。“我总觉得这里有点宿 命的感觉,冥冥中好象有一条人生分界线。什么事一到这,就会改变。就象今天, 我们来安葬宝贝,本来很悲伤,可是没想到让你重新听见了声音。真是喜从悲来!” “可惜—”卓尔语气中带着惋惜和懊悔,“它本来应该活的很长久,比我们的 生命都长。” “都怪我。你以前提醒过我,别乱给它东西吃。”卓群瞟了一眼卓尔,低声咕 哝道。 “也不能全怪你,还有我,如果不是我生病住院,你也不会一下给它那么多东 西。” 卓群手托着下巴,望着远处的海面,沉吟道: “以前,总觉得死亡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现在才知道,其实它离你很近。好 象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从你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起,就在陪伴你,只是你不知道, 或者知道了故意不去理它。可是你不理它并不等于它不理你,它躲在一扇门后,稍 稍注视着你,等着你走进,然后一关门,把你带走。” 卓尔掉过头来看着她:“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成熟了。很多时候,我们是从死 亡中学习生,就象从结束中学会开始。以前在报社工作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 趟殡仪馆,去送同事故去的父母,每次回来都会反省一下自己的人生。” 卓群依然望着前方,蓝色的海面上,一艘远航的船正向岸边驶来。 “记得谁说过,如果人不是从1 岁活到80岁,而是倒过来从80岁到1 岁,那么 每个人都会成为伟人的。人生的悲剧就在于此。谁也无法预知未来。”卓尔又继续 说道。 “是呀。明天永远是未知。”卓群拣起一块石头,用力一扔,抛进大海。“如 果我知道,那些香蕉、犁还有胡罗卜片会夺命,我说什么也不会给它!” “一样,如果它知道,那些香蕉、犁还有胡罗卜片会夺走自己的命,说什么也 不会把它们吞进肚里。”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卓群用手拍了下岩石,站起身道:“走吧,时候不早 了。回去晚了医院要关门了。” 走到山下,卓群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山顶上,那古老的矗立了一百 多年的白色灯塔,又亮起了红色光芒。穿过茫茫暮色,照耀着她们归程的路。 归程的路,和来时一样沉寂,两个人都累了,特别是卓尔,身子沉沉的。 “你累了就睡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 “不用。” 卓尔笑笑。但到底支撑不住,没过多久,就靠在车座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睡梦中,她被一声巨响惊醒了。睁开眼睛,望望窗外。夜幕下的天空,放射出 五彩缤纷、绚丽夺目的奇异色彩。 “为什么燃放烟火?”卓尔揉了下眼睛,问。 “可能是——”卓群压低声音,“庆祝申奥成功吧。” “唔,是这样。”卓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象是对卓群,又象是对自己, 自言自语道:“他终于如愿了。” 又一枚烟火升入天空,把周围照得一片璀灿。卓群投去一瞥,轻声道:“这样 也好,总算没赔了夫人又折兵。” 驶到路口,亮起红灯。卓群把车停下,回身看看卓尔,犹豫了一下,道:“也 许我不该问,你—后悔吗?”卓尔抬眼看了看她,身子往后一仰,重重地靠在椅背 上。 “我不后悔爱他,但我后悔信任他。” 3 天后,卓尔出院了。 卓群把她接到家,安顿好,正准备去台里,接到方晓的电话,便开车赶了去。 从那天在海边分手,卓群再没见过他,他让苏醒捎来一张支票,说是事故方赔 的。卓群知道这里有假,但并不戳破,顺水推舟,把假话当真话听。宝贝死的消息, 她一直没告诉他。卓尔病好的消息,她也只是告诉了苏醒,想必苏醒早已转告了他。 卓群把车停在北方大厦门前,乘电梯上楼。找到2017房间,敲敲门进去。 方晓正在整理堆在床上的书,见卓群进来,从冰箱里拿了杯可乐给她。卓群接 过来,一边喝,一边把房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为什么要搬家?”卓群问。 方晓自嘲地笑笑:“哪儿是家呀,只是房间。那边到期了,想换个地方。” 卓群早已明白几分,想拿话呛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吧,找我什么事?”卓群斜眼瞟了一瞟方晓,道。 “你先坐吧。”方晓一指茶机边的扶椅,对卓群说。 卓群走过去坐下,方晓把床上的书往旁边一拢,靠墙堆着。转身去洗手间洗了 洗手,然后在茶机另一边的扶椅上坐下,掏出烟来。 “我想请你帮个忙。你知道——”方晓吐了口烟雾,“她不会要我的钱的。” 卓群心里腾的升起火来,她拿起茶机上的烟,抽出一支,方晓用火机替她点上。 卓群吸了一口,冷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习惯什么事都用钱解决? “我知道,钱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方晓弹了下烟灰,“但我找不到比钱更 好的解决方式。” 卓群盯着方晓看了一会儿,不无嘲讽地道:“哼,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好处。 不管做错了什么,都可以用钱来改正。” 方晓低下头,沉吟道:“卓群,别让我求你,这件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的,这 样我内疚会少点儿。” “是呀,你内疚会少一点。那么她呢,你有没有考虑她?” “我当然考虑了,所以才找你。我不想让她知道。” “那怎么可能?总不能让她突然中个奖吧!” “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她不是有书嘛。”方晓扫了卓群一眼,低声道。 卓群眯起眼睛:“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有个人打电话找她,说是要买 影视改编权。电话是我接的,当时她正病着,就把这事放下了。” “那正好,你出面替她谈。不管谈成谈不成,你都告诉她卖了40万,让她带这 笔钱走。” “走?去哪儿?”卓群问。 “我想安排她出去,这样换个环境对她好。手续我来办,你明天把她的身份证 和户口拿来给我,先别让她知道。” 卓群怔怔地看着方晓,足有一分钟,慢慢开口道:“这么说,你还爱着她?” 方晓脸色一沉,身子重重地往后一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想知道。”卓群盯着方晓,固执地道。 方晓两眼痴痴地望着天花板,思念、痛楚、曾经的快乐和惆怅,千般滋味一起 涌了上来。 “是的,我爱她,真心真意,但无法全心全意。这就是我们的绝望之处。” 卓群凝视着方晓,郑重地点点头。 “好吧,我答应你。” 7 月底,卓尔拿到去美国的签证,回哈尔滨住了两天,回到蓝城,乘当天晚上 的飞机去北京。 卓群去机场送她。在候机厅门外,卓群央求她:“姐,你就让我进去送你吧!” 卓尔一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在这儿分手,如果你进 去,我会控制不住,我不想在众人面前流泪。” 卓群叹口气,无奈地道:“你走的这么急,也不跟大家告个别,让我怎么向他 们说呀?”“你替我解释一下,就说家里有事,来不及回蓝城,直接从哈尔滨去北 京了。” “好吧。也只好这样了。” “授权书我又给你写了两份,放在书柜里,以后我不在,出书、改编权什么的 你都代理吧。你这方面的能力比我强。” “好的。”卓群答应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还有,贺新和刘小萱可能国庆节结婚,到时候你替我随份礼。” “你还送礼呀!他们应该谢你这个媒人才是。” 卓群开玩笑道,不等卓尔开口,一抬手拦住她:“跟你开玩笑,我会的。还有 什么?” “还有,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 卓群扫了她一眼:“姐!你说这干嘛!” “好,那我不说。我走了。” 卓尔拍了下卓群,一转身推开车门,卓群叫住她:“姐!” “嗯?”卓尔回过身来,看着她。 “我知道你这么急着走是为了躲他,你——你就别恨他了。其实他现在日子也 不好过,虽然申奥成功了,但股票一直都在跌。” “我不恨他。”卓尔转过头去,两眼望着前面挡风玻璃,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他的选择是对的,我没有理由恨他。如果他的选择是错的,生活本身会惩罚 他。我也不必恨他。” 说完,卓尔一推门下车,打开后车门,把旅行包拿下来,把门关上。冲卓群一 挥手:“再见!” 卓群眼圈一红,举起手挥了挥,把车开走了。 卓尔目送着她走远,直到看不见了,转身进去,把大旅行包寄存了,只带了随 身带的背包,出来叫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 “先去国际酒店。你慢点开,我多付你车钱。”卓尔说。 出租车慢慢行驶着,从机场到国际酒店,又从国际酒店到卓尔住的公寓楼,然 后再到蓝城师范大学,卓尔望着窗外,在心里默默地告别。过去发生的事,象电影 里的慢镜头,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最后,卓尔又回到国际酒店。天色已完全黑了。 “谢谢你。不用找了。”卓尔付了一张百元钞票给司机,推门下车,走进酒店。 “您好。”年轻漂亮的女服务生微笑着道,“我能帮您什么忙吗?” 卓尔抱以一笑:“我在这儿定了个房间,2017。” “请稍等。”女服务生敲了下电脑健盘,看看屏幕,“对不起,女士。2017房 有客人。给您换一间好吗?” “哦?”卓尔愣了一愣,“我三天前就预订了。你们说可以的。” “是这样,那位客人预订了两天,本来今天就走,但他又续订了一天。” “唔。”卓尔皱了下眉头,“那你能不能跟他商量一下,调换一间?” “这不行。我们有规定的。除非客人自己要求。您看这样好不好,我给您安排 别的房间,也可以看到海。” “好吧。你看挨着的有没有空的?” “2016才退房,您看行吗?” “行。” 卓尔办好手续,乘电梯上楼,到2016房间。先开卓群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已经 到北京了,让她放心,然后把手机关了。拿起房间电话,用内线打给隔壁2017房。 “喂!”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好,先生。”卓尔轻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是你邻居,2016房,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调换一下。” “不行。”男人干脆地道。 卓尔心一沉,发出一声嘘声。 “除非—”男人大概是听到了,又开口道:“你有特别的理由。” “是的,我有。”卓尔急促地说。 “那好,你来吧。” 卓尔放下电话,定了定神,拿上包,走到2017房间,敲了下门。 门开了,一个年纪和她相仿、一脸书卷气的男人站在面前。卓尔松了口气。 “请进。”男人一歪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卓尔进去,走过细长的走廊,环视了一眼房间,目光落在紧靠墙的那张床上。 男人站在卓尔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慢慢开口道:“我 猜——和爱情有关。” 话音一落,卓尔的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她背过身去,用手捂住脸,低声啜泣着。 肩膀一抖一动,象个含冤的孩子。 男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打几下她的后背,扶 她在床边坐下:“说吧,说出来就好了。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是质量检查员, 专门给国际上很多著名品牌做质量检查。你背的包就是我们公司负责检查的。” 静默了几秒钟,卓尔眼睛望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开了口。嘴一张一合, 象抽去闸门的水库,滔滔不决。一直到东方吐白,人也不知何时,躺到了床上。 “完了?”男人用手肘支着半个身子,侧脸看着她问。 “嗯。”卓尔点点头,眼睛望着天花板,一滴眼泪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男人俯下身,轻轻为她试去眼泪。卓尔一伸手抱住他,先是轻轻的、旋即疯狂 地吻了起来。 可是,当男人探进去的时候,卓尔发出一声凄沥的叫声,旋即又陷入疯狂。 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睡了过去。 睡梦中,男人被一阵轻微的声音弄醒了,睁开眼,一个背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等一下。”男人欠起身子,道。 卓尔站住了。背对着他。 “对不起!”男人说。 “你不用道歉。是我愿意的。” “那你——” “不——”卓尔打断他,回过身来,用镇静的目光看着他,缓缓地摇摇头, “我们就此分手,不说再见,不问彼此是谁。如果——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真 的遇见了,也要当成陌生人。行吗?” 男人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 “谢谢你。” 卓尔微微一笑,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