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进入11月,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落到地上薄薄的一层。方晓站在窗前,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向 下眺望。幼儿园门前依然是等候接孩子的家长,马路上不断有车辆驶过,薄薄的雪 被辗成污泥,又被急驶的车辆溅起,路边的行人小心躲闪着。房间里开着暖气,足 有25度,但方晓仿佛置身窗外,依然感觉到寒冷。 连日来,大盘全线跳水,股票暴迭。今天一开盘,蓝城制药已跌破10元面值, 这意味着公司股票缩水了一半。 不仅如此,这几天方晓试着抛售,根本抛不动,没人接盘。 “怎么,你也想从幼儿园里找?”苏醒不知何时走过来,故作轻松地说。 “是啊,你帮我物色一个吧。”方晓依然望着窗外。 “不用物色,保证个个清纯。不过你得有耐心,得等20年。” “没关系,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苏醒侧过脸看看方晓,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方晓!” “嗯?”方晓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有话就说,但不要安慰我。” 苏醒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时,幼儿园的大门开了,家长们急急忙忙往里走,接自己的孩子。方晓不愿 再看下去,掉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两本护照,和一个厚厚的信 封。 “这是你和卓群的护照,过两天你们去趟北京,把签证办了。这是5 万美金, 你先拿着用。” 苏醒并不伸手去接,他瞟了方晓一眼,反问道:“那你呢?” “我?”方晓苦笑了一下,“总得有人收拾残局。” “那我和你一起,让卓群自己先走吧。” “不,你还是走吧。现在这种情况,你留下来也没用。你走了,有些事我还可 以往你身上推。我先在这边看看,实在不行就锁仓走人。到时候我去加拿大找你。” 苏醒有些躇踌不绝,方晓把护照和信封塞到他手里,做了个武断的手势:“好 了,就这么定。” 苏醒和卓群到北京时,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天气非常寒冷。但签证办的很顺利, 一上午就办完了。 走出大使馆,卓群兴奋地在雪地上一蹦一跳,象刚吃了糖果的孩子。嘴里哼唱 着:“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苏醒跟在后边,低着头,看上去心事重重。 “嗨,高兴点儿!你看你的脸,象刚发生9 ·11似的。” 苏醒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 “今天是26号,明天我们参加完顾多多的婚礼,晚上回蓝城,然后我回家看看 我爸妈——”卓群扳着手指,计算着日期,仰起脸冲苏醒道:“哎,我们30号走好 不好?” “这么急?我想晚几天再走。” “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我恨不得今天就走。”卓群不满地咕哝道,随即脸上 露出灿烂的笑容,“我都想好了。我们在温哥华过圣诞节,到时候让我姐也来,我 们租一辆车,横穿半个加拿大。” 苏醒轻轻皱了下眉头,“回去再商量吧。下午干什么?” “下午?对了,多多说有时间让我陪她喝咖啡。” “她明天就结婚了,现在还不忙着准备婚礼,哪有时间喝咖啡?”苏醒不解地 问。 “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结婚前都有点儿紧张不安,这叫婚前恐惧证。所以要 找人倾诉。” “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不在你们可以聊点儿女人的话。”苏醒宽厚地笑 笑。 “好吧。”卓群点点头,“那你去哪儿?” “我回学校看看老师,同学,告个别。” 两个人一起吃过午饭,苏醒把卓群送到星巴克,在门口正好遇上顾多多,苏醒 和她寒喧了几句,就走了。 “你男朋友人不错,又有钱,干脆明天你和我一起嫁了,我们来个集体婚礼。” 多多望了一眼苏醒的背影,打趣道。 “NO。”卓群摇摇头道:“爱情是权利,弄成义务就麻烦了。” “你这家伙!”多多捣了卓群一下,拉着她往里走。“你这么霸着人家,又不 嫁,小心他有外遇。” “他?”卓群一撇嘴,“我倒希望有。” “为什么?”多多嚷道。“为了公平啊!你知道,我已经恋爱4 次了,他才1.5 次,一比他太亏了。” 多多瞟了她一眼:“什么叫1.5 次?” “就是他爱人家,人家不爱他,所以算0.5 次。” 多多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和卓群面对面坐下,要了两杯碳烧咖啡,冲她挤了下 眼睛,半笑不笑地道:“那还不好?说不定还是童男呢!” 卓群又一撇嘴:“得,我才不要呢。你没听人家说,女人是男人的学校,我可 不愿意从零培养,象个青苹果似的,又酸又涩。我宁愿他在遇到我之前多经历几个 女人,我好享受胜利果实。” 多多掩嘴一笑:“我看他成色挺足,不象是青苹果。” “虽然不是,可情商还是稍微差那么一点。” “得了吧,找个多情种,整天在外面花心,气死你。哎,说真格的,我看他人 真的不错,你就别犹豫了,别到时候让人抢跑了,后悔可就晚了。” “不行。”卓群摇摇头,“我了解自己,如果现在结婚,肯定会搞婚外恋的。 与其结了婚背着他去恋爱,不如象现在这样,等恋爱够了再结婚。” “扑!”多多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她用纸巾擦擦嘴,嗔怪道:“你都恋爱4 次 了,还这么三心二意的。看将来谁敢娶你!” “没办法,我妈就把我生成这样。这样也挺好,全心全意死的快!”卓群悠然 道。 两个人一边喝咖啡一边聊,一直到天黑,顾多多又拉着卓群去吃火锅。卓群几 次催她早点儿回家,可她懒着不走。还说吃完饭要去看电影。说什么这是最后一个 属于自己的夜晚,自己有权利任性。到最后,连卓群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了,叫了 辆出租车,把她送回家。 从顾多多家出来,已经9 多了。卓群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苏醒打电话。电话关 机。卓群又往宾馆房间打,没人接。她不觉有些奇怪,叫了辆出租车,匆匆忙忙往 回返。 回到宾馆,楼层服务员给卓群一张便条,是苏醒留给她的。 卓群: 对不起,明天不能陪你参加多多的婚礼了。我备了一份礼金,放在枕头底下, 明天你送给她。 我乘8 点50的飞机回蓝城。现在是8 点,你还没回来,怕打扰你,不给你打电 话了,等回去见面再说。 回来时给我打电话,我去机场接你。 苏醒即日。 卓群把便条又看了一遍,心中隐约有些不安。犹豫片刻,拿起电话。 “喂,方晓,出什么了事吗?”卓群劈头就问。 方晓刚离开办公室,正要回去休息,接到卓群电话,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有啊,怎么了?” “我们今天刚办完签证,说好明天走,可我刚才回到宾馆,苏醒已经走了,给 我留了个条。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方晓也觉的有点蹊跷,问:“他现在在哪儿?” “可能在路上,他说坐8 点50的飞机回去。” “唔。”方晓抬手看看表,沉吟道:“这样吧,我去接他。接到了给你打电话。” 方晓走出酒店,往停车场走去。 刚刚下过雪,路不好走,方晓用了20分钟才赶到。他把车停好,一推门下车, 这时,就听“轰”的一声,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方晓以为是地震了,本能地缩了 回去。他把手抱在胸前,定了定神,抬起头往远处望。只见天空燃起一团火光,象 一个滚动的火球,一闪一闪,瞬间便坠落在机场东侧的一片树林中。 “不好,飞机失事了!”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 方晓愣了一愣,猛地关上车门,一踩油门,急驰而去。 汽车象失去了控制似的,一连闯了几个红灯,来到飞机坠落的那片树林外。方 晓把车停在一边,推开车门就往树林里跑。跑了几十米,看见一片机器残骸,紧接 着,又看见一个烧焦的包裹,他继续往前跑,看见一名受伤的乘客,靠在树旁,脸 上身上都是血。 “救救我!”男人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喃喃道。 方晓蹲下身,摸了下他的脉博,安慰道:“你没事的,医生很快就来。”抬眼 朝四处望望,问:“是从北京起飞的吗?” 男人点点头。方晓心一沉,站起身,把外衣脱下来,盖在男人身上。往前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着:“苏醒!苏醒!” 终于,在一棵火焰松下,方晓找到已经昏迷过去的苏醒。 “苏醒!苏醒!”方晓急切地唤着。 苏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方晓,微微张了张嘴,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哪儿受伤了?疼吗?” 苏醒眨了下眼睛,声音微弱地说:“腿,胸,还有胳膊……” “坚持住,医生很快就来。”方晓回头望望,救护车鸣叫着往这面驶来。 一阵巨痛,苏醒拧紧眉头,额上渗出汗珠,他慢慢闭上眼睛。 “别睡,苏醒,和我说话。”方晓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撩起毛衣,扯起衬衣 前襟,用力一撕,一边擦苏醒额头上的血,一边问:“为什么要今天回来?为什么 不等明天,和卓群一起走?” 苏醒睁开眼,盯着方晓看了一会儿,仿佛在积攒力气。 “你知道——今天——是几号?” 方晓沉吟道:“好象是26号。怎么了?” “还记得——去年——今天,我们——去北京,也是乘——这架飞机——回来。” 苏醒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方晓一下全明白了,心中一阵酸楚,眼睛一热。他仰起脸,抑制住自己,不让 眼泪流出来。 “方晓!”苏醒轻轻唤了一声。 “嗯?”方晓低下头,看着他。 “做游戏吧。” “好。” “我们赌——刚才——我旁边的——女孩儿——漂不漂亮。” 苏醒的声音越来越弱,方晓紧盯着他的嘴唇,最后几个字与其说是听到的,不 如说是看到的。 “我赌——”方晓声音有些嘶哑,“不漂亮。” “你——又输了。” 苏醒还想说什么,用尽了力气,却没说出来。 方晓盯着他:“很痛吗?痛就喊出声来。” 苏醒眨了下眼睛,“刚才痛,现在——感觉——不到了。” 方晓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你能动吗?动一下手!腿,动一下腿!” 苏醒身体好象定住了,一动也动不了。 “啊!不!医生,快来!”方晓腾地站起身,大声喊道。 苏醒静静地躺在那儿,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的痛,似乎不存在了。惟有眼睛, 还有感觉,还能看到。一排象火焰样的松枝在眼前升腾、跳跃着,在升腾、跳跃的 火焰间,依稀可以看见一对亮晶晶的小星星,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悠地,这一 对小星星变成一双黑亮的眼睛,在静穆中闪着莹莹光亮,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苏醒感觉眼前突地一亮。 “方晓!” “嗯?”方晓俯下身,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两眼盯着苏醒。 苏醒望着星空,声音又变的微弱起来。 “你有—多长时间—没看—星星了?” 方晓仰起他那消瘦的面颊和深陷的眼睛,望着无垠的星空,摇摇头,“不知道。” “我—也是。” 苏醒两眼睁睁地望着星空,视线模糊起来。最后,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