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忧伤(1)
末离被电话吵醒。
末离从南山回来觉得很累,开了这么久的车。进门换了鞋,末离就进卫生间洗
了澡爬上床睡了。可是,电话响了。末离伸出手在床头摸过听筒,迷迷糊糊“喂”
了一声。
“啊,你睡啦?”打来电话的是末离的中学同学,朱馨。
“当然。”末离轻轻拧开床头的台灯。
“那你继续睡吧。”
“不,已经被你吵醒了。要再次进入梦乡就要花费同样多的时间,说吧。”末
离清醒过来,用枕头垫着后背,坐起来。
“你今天怎么会睡得这么早呢?”
末离笑了:“是比较早了。我今天出门和朋友玩,紧紧张张开了半天车,回来
时又剐伤了车身,想起来惊魂未定,早早上床一枕黑甜乡。”
朱馨说:“我刚刚看完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那个恐怖片,也是惊魂未定。还好,
我事先关了门、窗户和窗帘。不过,我还是意犹未尽,赶紧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
喝了几杯冰水。想想不行,还是得要找个人说说话。”
“嗯。是这样的反应。”末离说完,自己又笑了,“我刚才那句话像在抄袭你
平时在医院时给病人看病时说的话。”
去年冬天的夜晚,末离经常一个人躲在房子里看恐怖片。一个人关在房子里看
恐怖片的滋味太好了。裹着被子,双腿儿拳着,盘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事先倒好
的水,因为中途到厨房去拿杯子再倒水什么的,实在是自己吓自己。有一天,末离
忘记给自己倒杯水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了。看到中途,末离忽然嗓子眼儿发干,末
离坐在沙发上望了又望厨房的门,实在不敢把脚放到沙发底下走到厨房去。厨房有
灯,拧开厨房灯的开关,厨房就会变得亮堂堂的。可是,在走过去拧开之前,厨房
是黑洞洞的。末离心虚地望了望厨房,又看了看房门旁边的窗帘。厨房的门紧闭着,
在客厅沙发前的落地灯的反射下,映出若有若无的光,旁边阳台的窗帘的流苏诡异
地晃动。末离想了想,喝水事小,丢命事大,还是不要去倒什么水了。末离果断放
弃喝水。看到最后,末离的嗓子眼儿还是发干。可是,末离真的忘了想喝水这回事。
除了清冷的空气,末离还被一种磁场包围。是什么样的磁场,末离不知道。只是在
这个磁场里,自己先麝香似的分泌出来的害怕,末离可以舔到飘散雾气弥漫的夜晚
中冷寂中灰烬的滋味,可以感受看不到灰尘的空气中昆虫飞行的沉重,可以听见生
命要喀嚓一声折断前鼻子倒抽凉气的嘎吱声。
末离告诉朱馨,让朱馨夜里一个人看恐怖片的时候,千万记得要把水什么的先
倒好,当然,上卫生间那些事也得要先考虑进来,没有看到中途停下来去卫生间的
可能性。去年整整一个冬天啊,末离差不多都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不知不觉过完了。
末离几乎看完了所有能看到的好看的恐怖片,当然末离也误看了不少说是恐怖片但
一点也不恐怖的碟片。在这一点上,末离觉得自己像国家电影局专门管理恐怖片,
给它们划级、鉴别是否恐怖的工作人员。所以末离认为凡是通过自己推荐出来的碟
片,那是真的能让一个人看的时候恐怖。至少单身女人会感到恐怖。
朱馨不以为然。冬天的时候,朱馨忙着医院里的职称考试,没有空闲时间在夜
里看碟片。过了年以后,朱馨又到北京进修学习。等回重庆相了几次不成功的亲以
后终于空闲下来。朱馨跑到末离这边来玩,随手借了几张碟片走,其中有两张是末
离极力推荐给朱馨的恐怖片。朱馨笑末离有点像个搞传销的,非得要什么好的东西
一定要大家分享。
末离说:“你看了就知道了,这跟吸毒、打杜冷丁一样,要上瘾。”
朱馨说:“没有这回事儿,我以前几乎从来不爱看恐怖片的。”
末离则预言朱馨会上瘾的。末离笑着说:“你要是上瘾了,不要打电话给我就
是了。”
朱馨竟然真的上瘾了。她不仅谦虚地打电话来让末离继续给她推荐,还看完了
以后打电话来和末离热烈讨论。朱馨中毒更深的是,她还爱上了看恐怖小说。恐怖
小说已经看了三本了。这下是朱馨反过来向末离推荐了。
末离笑了:“我说对了嘛。你没有不喜欢的。”
朱馨也笑了:“你说这单身女人喜欢看恐怖片和恐怖小说是不是个好事情。”
末离笑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但这至少是个现象。值得研究。最好能引起
广大男人的注意。你写篇论文去发表吧。”
朱馨说:“不对,不对,应该你来写。你不是在电视台嘛,你近水楼台搞个节
目,在节目里和大家讨论一下这个现象啊。我接触面窄,要身体没有出什么问题,
不上咱们医院来,碰不到我上班那天,都看不到我的。这个事情,还是你来做吧。”
末离忽然想起来了,“你们医院在搞激光治疗近视眼吧?那个可靠吗?”
朱馨说:“还行。做那个的人还挺多的。叫准分子激光手术治疗,也就是laser。
目前应该算是最先进的手术了吧,而且手术很简单,时间只要十五分钟。做完手术
恢复也很快。你想做这个手术吗?”
“是啊。做了,能更清楚地看男人啊。”末离想了一下说。
“说得也是。这个理由显得比较正当啊。”
末离笑了:“连做这么一个手术都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想戴隐形眼
镜。每天伸出一双脏手在自己的眼球上摸来摸去。不如一次性给自己的眼球上来一
刀痛快。”
“这个手术有很多人做了,效果还可以。不过,医生都喜欢先考虑后遗症。”
末离问:“后遗症是什么?”
“后遗症就是隔几年或者更长时间会反弹。那个时候,你就不能戴隐形眼镜了。
当然,这只是有可能,或许一辈子就跟近视无缘。数学上叫概率,这种不良后遗症
的概率还是很低的,因人而异。”
“概率我知道。任何一个单身女人都有可能嫁给单身的查尔斯王子,在数学上
这也叫概率。还有别的吗?”
“大概没有了吧。我个人觉得这个手术总的说来还是比较安全的。还好,我的
眼睛不太近视哦。”
末离想了一下,“还是可以把自己奉献出去给你们医院当个临床实验一下。”
朱馨笑了:“得。我们医院也不缺你这样的临床。你真的有兴趣,明天到医院
来,我带你去眼科中心咨询一下。”
“好吧,明天下午。”末离和朱馨约定。
第二天,末离起了个早,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往办公室里去。到了台里,末
离去食堂吃早饭。宽敞的食堂里稀稀拉拉坐着十来个人,吃完走了几个人,又陆续
来了几个人。始终只有十几个人坐在里面。一会儿,末离看见童译摇摇晃晃打着口
哨进来。末离挥手和他打了个招呼。童译去食堂窗口要了早餐端着走过来,在末离
对面坐下。
末离低头喝牛奶,然后咬了一口蛋糕,问:“奇怪,你怎么今天起床这么早啊?”
童译笑了:“奇怪,你怎么今天起这么早啊?”
末离说:“昨天去了南山玩儿,回来感觉累,睡得比较早。还有今天下午我有
事儿,上午得赶紧去机房把片子编了。你呢?”
“是嘛,这么好雅兴,去南山的啊。”童译边吃边回答。
末离抬起头,做恍然大悟状:“知道了。你昨天晚上没有回家。画画跟我们一
起去南山的呀。咦,你们没通电话的吗?一定是你把手机关了。”
童译说:“我吃了早饭就回家。睡会儿觉把衣服换了再来上班。一会儿我回去
的时候,郭画画大概已经上班去了。等我来上班后,她就回来了。也许我们要等到
晚上才能见面了。”
末离站起身来,用餐巾纸抹了抹嘴,“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
末离从食堂出来去办公室的楼梯上碰到了卫主任。末离礼貌地和卫主任打了招
呼。卫主任点点头,卫主任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问题,回过头来,“对了,到我办
公室来一下。一会儿我要出去。嗯,下午吧。三点钟左右。”末离连忙说好的。末
离回到办公室就给朱馨去了电话:“我今天下午来不了了,主任找我有事情。推迟
到明天去医院吧。”
末离一上午都在机房里忙着剪辑片子。中午末离揉了揉有点发疼的眼睛,关了
机器去吃饭。食堂里的景象已经和早晨大不一样,基本属于新旧社会两重天的感觉。
早饭时候食堂里的人就像荒地上长出的珍稀植物少得可怜;而现在,生机勃勃的食
堂里坐满了人,旁边的餐厅也热闹非凡。末离去签字领了餐票。末离吃饭的时候琢
磨着主任找自己干什么,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
吃完午饭,末离回了办公室。女同事李靓和王蔚分别捂着一部电话听筒煲电话
粥。男同事坐在沙发上兴趣盎然地看电视节目《探索》。末离从抽屉里取了茶叶倒
在紫砂杯子里,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温热的水。末离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坐定,捧着
茶杯慢慢地喝茶。雾气慢慢从杯子里升腾出来,绿莹莹的茶叶,色泽鲜嫩,一片片
一叶叶地沉下浮上。末离小小地啜一口,清新浓郁。这是正宗的明前新茶,狮峰龙
井。
一阵香薰毒雾刮进办公室,不用看就知道刘婉进来了。香水儿的香气压倒了茶
叶的清香。末离皱了皱眉毛,合上茶杯的盖子,抬起头发现大家都抬了头看刘婉。
这叫什么,这叫气味儿注意力。末离看过德国作家帕·聚斯金德写的叫做《香水》
的小说,一个奇才怪杰迷恋上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他和她们恋爱,然后把她们一
个一个杀掉,他谋杀她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永远占有这些香味儿。末离巴不得这个奇
才怪杰从书里跳出来闻闻刘婉身上的味道,看喜欢不喜欢。
刘婉扭动了一下腰肢,慢慢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刘婉从抽屉里拿出镜子放在
桌面上,仔细而充满趣味地看自己的脸。末离是女人,知道女人照镜子只有两种结
果。一种是放大了自己的缺点,越看越难看,看得满脸都是缺点,一无是处,企求
上天最好让自己钻回娘胎重新来过,或者去整形美容科花一大笔钱看自己还有没有
得救。另一种,当然是以看仙女、惊天人的目光看自己,觉得自己是一朵美极了的
花,恨不得捧着镜子里的自己亲一口。刘婉显然是后者。女人这个时候,最眉飞色
舞、顾盼神飞,还津津有味。她什么也没说,她什么也没做,其实这个时候她是最
得罪人的。她会一不小心得罪了办公室里的女同事。当然也未必能讨好男同事,得
不得罪他们就不知道了,这里面有个体差异。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她得罪了女同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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