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史磊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广州是一个四季不那么明显的城市,它总 是那么热。在我的眼里,它还是秋天,可其实已经是冬天了。 我每天走在上班或下班的路上,总是隔不远就能看见一个坐在路边拿着警棍的 警察,即使有这么多的警察,广州仍然是全国最乱的城市。有一天早上开会,公司 有三个女孩都迟到了。这三个女孩在同一天的早上在不同的地点都遭遇了抢劫。 那些人两个一伙,一个开摩托,另一个坐在后座上,专挑那些挎着包的年轻女 孩下手。我曾经在下班的路上亲眼看见一个女孩被坐在摩托上的人给抢了,她站在 原地跺着脚大喊大叫,摩托从一个坐在路边的警察旁边飞驰而过,那个警察突然站 了起来,沉默地看着摩托远去,然后他又慢慢地坐下了。我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兵 荒马乱的城市,这反倒使我的内心日趋安静。我已渐渐地习惯这边的饮食,我对那 些凌晨三四点钟还坐在露天大排档里的广州人充满了好感。我喜欢上了炒河粉,还 有那装在罐子里一煮好几个小时的牛蛙粥。每天中午,都会有一个大妈提着一个大 饭盒来到公司给我们送饭,这个大妈是公司请的,她做的饭很好吃。她最擅长的是 用一种像草一样的东西煮骨头汤。公司的同事基本都是广州这边的人,他们习惯在 吃饭之前先喝上几碗汤,而这个习惯我一直没有养成。他们喝汤的同时,我已经在 啃骨头了。我时常真心地赞美大妈的手艺,她很喜欢我,总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 爱吃肉。大妈就每天都做肉,她的手艺和她对我、的好都让我想到了我远在东北的 妈妈。每天中午吃完饭,我会一个人往上爬一层楼梯,来到这座二十四层大厦的顶 楼,我站在那里抽一根烟,远眺静静的珠江,上面偶有轮船开过,我觉得自己已经 由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变成一个合格的白领了。 就快放假了,我在想这个新年到底回不回家,就在我这么想的那天晚上,我妈 给我打电话。 让我新年一定要回去,她说我回去了就是三缺一,再找一个人就可以凑一桌麻 将了,如果我不回去,那就要找两个人了。我只好提前订了飞机票,在离新年还有 不到一周的时候坐着南方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回了家。到家之后,我从窗外纷纷扬扬 的雪花和父母爽朗的东北话中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过年期间,每天都有我爸或 我妈的朋友来我家串门,几乎每个来串门的长辈见到我都会先问我的工作,再问我 的感情。如果我说还没有对象,那对方就会很积极地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呗。我想 再反口说已经有对象的时候已经晚了。对方的热情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忽然发现 原来我这个年纪没有对象是一件让长辈很兴奋的事。很多我爸或我妈的朋友都参与 到了要给我介绍对象这件事情中来。正值新年之际。看着大家热情那么高,我很不 好意思直接泼他们冷水。只好委婉地说我暂时想以事业为重,不想考虑婚姻大事。 谁知这一句话引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几乎所有人都针对我的观点提出了自己 的看法。总的说来,大多数的长辈觉得以事业为重可以,但是同时也要考虑婚姻大 事。他们说全中国好女孩总的数量很少,再晚下手就比较难找了。我无意和他们辩 驳,只好看着他们笑。他们以为我被他们说服了,过了不久就提到了一个具体的女 孩。这个女孩的爸爸是我爸当年的战友退伍之后做生意时认识的朋友,我爸的战友 听到我没有对象这个消息后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女孩。他说那个女孩很漂亮,家里的 人也给介绍了不少对象,但女孩都没有相中。接着他给我一顿夸,说只要那个女孩 看到我,肯定事儿就成了。 我没有想到一件本来没有谱的事因为我的态度不明这么快就进入了实质阶段。 我不想去见,但我爸说最好是给他那个战友一个面子,那个人很爱面子,如果我不 去,他很有可能会因为没面子而闭门不出,由此大病一场。我权衡利弊,觉得还是 去吧。去了一切就都平息了。我只好和我爸说,我很快就要回广州工作,所以我只 能去见这么一个。再有我就不管了。我爸说,可以。于是,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日子, 我独自前往一个叫巴蜀水岸的饭店去见那个穿着蓝羽绒服、手拿一本《读者》的女 孩。 见到那个女孩之后,我和她都忍不住笑了,我感到这个世界好小。这个女孩当 年和我念同一所大学,我大学女朋友史磊最好的朋友,就是那个在她失恋的时候, 史磊非逼着我给她唱歌的女孩。她叫郝童。她大学毕业后,先是在一家为想去新加 坡、日本等地打工的人办理手续的中介公司做文件翻译,做了几个月之后觉得不够 稳定,她爸就花了一笔钱把她弄到了一个中学当英语老师,现在她还在那里教书。 郝童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当年她很风光,追她的人可以组成一个连。她在大 学时找了一个很帅的对象,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也像我和史磊一样,草 草收场。而毕业两年之后,我和她却要靠相亲这种方式来相见。对于这种变化,我 和她都很感慨。她问我和史磊还有联系吗,我说很久没有联系了。她说她和史磊也 很久没有联系了。 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追述当年的往事。那些浪漫的往事和熟悉的朋友像闪闪 发光的碎片不停地闪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在和她的谈论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神采 飞扬的青春状态中。郝童说有一件事她一直很不理解。我问她什么事。她就说她不 明白史磊为什么会和我分手。她记得在快毕业时,她们寝室的几个姐妹一起出去喝 酒,那次史磊喝多了,史磊对郝童说,她很爱我,我是她这辈子爱的第一个男人, 也将是最后一个,她一定要和我白头偕老。史磊和郝童说完这些话不久,就和我突 然提出了分手。郝童无法理解史磊的自相矛盾,对于郝童的困惑,我只好对她说四 个字,那就是,人各有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的不光只有爱情,有的人还需 要理想。 史磊就是这样的人。 我和郝童聊了一下午,在黄昏时依依惜别,说以后有空常联系。当然,我们是 无法像别人期望的那样成为恋人了,但可以做朋友。通过和郝童的聊天,我觉得自 己应该重新调整对往事的态度。自从史磊离开广州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现在 到了新年,她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觉得我和史磊之间,应该还没有到老死不相往 来的地步。既然说好了做朋友,那就不能食言。我想起来我说过过年要请她吃饭, 我决定主动给她打个电话。我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在出租车上就拨通了她的手机 号码。电话没有任何悬念地接通了,但是却迟迟没有人接。我只好耐心地等待,电 话响了很多声,最后自动挂断了。我把手机揣进兜里,决定明天再打。可过了不大 一会儿,我就收到了史磊的短信,她说:呵呵,是不是想给我拜年啊? 包北宁,新 年快乐! 我和朋友在酒吧里喝酒,太吵了,接不了你电话。我给她回了一条短信, 对她说了新年快乐,并邀请她有空一起吃饭。她说,那就明天吧。她还说她在中日 联谊医院的对面发现了一家新开的法国菜馆,她自己一直没舍得花钱去吃。她想让 我领她去。 我说,可以。我们约了上午十点,在中日联谊医院门口见。短信的最后她提醒 我,吃法国菜要穿西服打领带。我说,好吧,就结束了我们之间的短信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