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之后的日子里,我除了定期会去墓前看史磊,还会定期陪着梦阳去医院做检查。 梦阳怀孕之后,总是很高兴。她有时会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一大堆话,估计是关于孩 子的,说完之后她才突然想到我听不见,然后会对我说三个字,看她的口型,我知 道她在对我说,对不起。而我并不在意。我会笑着对她说,没关系。梦阳说她要去 学哑语,那样她和我就能用手势交流了。她以为我会哑语。我只好告诉她,我不会 真正的哑语。她提议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学哑语。后来我说,你不用学哑语了,我去 学读唇。如果我能学会读唇,那我根据梦阳说话的口型就能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我报了一个读唇班,每周上三次课。和我一起听课的都是聋子。怎么给一群聋 子讲课,应该是老师遇见的第一个难题,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难题。那个老师很聪 明,在第一节课上,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沓资料,上面是一 些基本的汉字的口型。然后他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把资料拿回去背诵,下课。” 我没有想到第一节课这么快就上完了,觉得这个班有点像骗人的。我把那沓资料拿 回家,认真研究。我在里面发现了很多乐趣。梦阳每天都会很慢地对我说一句话, 比如,包北宁,你好,我是梦阳,你的妻子。看着她的口型,我猜她在说什么。当 我猜到时,就会很兴奋。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锻炼读唇的方法,那就是看史磊 给我拍的电影。 对这部电影我太熟悉了,我几乎已经能把字幕背下来了,我不再去看字幕,而 是去看史磊的口型。 然后心里默念那些台词,这使我进步很快。当我能读懂史磊的口型,就像是能 在心里听见她说话了一样,我感到不再寂寞。 读唇是一门高级的技术。除了梦阳向我慢慢说的话和史磊在电影里说的话之外, 对于其他的那些我依然是很难读懂。我的世界依然是安静的。不过这对于我,已经 足够了。有一天,我陪梦阳去给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买衣服。那天阳光很好,很明 媚,我和大着肚子的梦阳坐在出租车的最后一排,我们牵着手,从两面的车窗向外 望,我们各看到一边的景色。我们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叫东方新天地的购物中心,在 五楼找到了一家卖童装的。我和梦阳走了进去。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走进童装店,我 被眼前漂亮的婴儿衣服所吸引。我们在里面流连了一个多小时。买了很多漂亮的婴 儿装。然后我们走出童装店,向前走,去找下楼的电梯。在走到另一边的电梯前, 我们路过一个室内的游乐场。我看见很多孩子在玩那种投币的游戏机。对于游戏机 的那种刺耳的声响,我以前很熟悉。而现在我只能看见那些孩子在激烈地摁着游戏 机按钮。我和梦阳接着往前走,就快走到电梯旁时,我又看见了另一样东西。看见 这件东西,我就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我牵着梦阳的手,来到了这个机器的面前。 这是一个打拳的机器,往里面投两个一元的硬币,机器上面有一个黑皮做的手 靶就会慢慢竖起来,戴上拳击手套,用力地打上一拳,机器上就会出现一个数字。 那是你这一拳的力量。投两元钱可以打三次。我又想到了史磊,以前我们上大学时, 我总和史磊去逛中兴市场,那是离我们学校最近的一家大型商场。里面也有一台类 似的拳击机器。我和史磊第一次看见这个机器时。很好奇。当时有一个胖子正戴着 拳击手套,他用尽全力打了一拳,机器上面出现一个数字:132kg 。 打完那个胖子把拳击手套摘下来就面无表情地走了。他走了之后,史磊就拉着 我来到了机器的面前,史磊看了一会儿说明,就说这个好玩,非要玩。我就往里投 了两个硬币,史磊先打,她一拳好像才打了40多kg,然后她就让我打,我用最大的 力量也仅打了98kg,史磊怒了。她对我说,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回去练,你也必须 打132kg ,要不你就死定了。 当时我恨死那个素不相识的胖子了。我回去之后,就买了一个沙袋,从此每天 早上都起早出去打沙袋,打了几天我的手就疼得不行了,当时正赶上一科考察课提 前考试,我的手握着笔不停地颤抖,那个监考老师小声地对我说,考察课。 别紧张。我仰头看着那个老师,真诚地对她说,老师,我其实一点都不紧张, 你相信吗? 那个女老师白了我一眼,说,鬼才相信。就走开了。我背着老师的误解 继续答卷,在下课铃响时,还没有答完卷。结果,那科挂了。 我看了一眼梦阳,我笑着说,我玩一下这个。 她也笑着点了点头。我一摸兜,没有硬币。梦阳就去不远的卖雪糕的地方买了 两个雪糕,换了两个硬币。梦阳给我拿着雪糕,我投入了硬币,戴上了拳套,那个 黑皮靶子一点点地竖了起来。我伸了伸腰,拳头后撤,突然用力打了过去。应该是 啪的一声,不过我听不见,我只看见机器的上面显示了一个数字:134kg 。看到这 个数字,我就笑了。我把手套摘下来,接过梦阳手里的雪糕,她挽着我,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