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就在这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拧着我的后衣领,把我从水里提出到水面。 我的头探出水面后,吐出嘴中最后一小口气,迫不及待长吸了几口气,双手乱挥 乱抓想要抓住一个依靠。 这时左手碰到了身边的一块木板,我的双手立即牢牢地抓住,再也不肯放手。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抓稳了,我拉你上来!” 我抬眼看时,两个人站在一条小船上,再用力地拉我上船,我用尽全身力气,一 点点地挪上了他们船上。 由于呛了不少的水,我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指着采韵那边,嘶里歇底地 叫着却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和湖水一起从脸上不停地流下。 那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男人,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刬向采韵那条船。 靠近船后,其中一个人上了采韵的船,马上惊呼道:“天啦,有人自杀!天,是 割腕自杀,好多血啊!” 我挣扎着站起来,可是两条小腿肚子却僵硬无比,我的左脚向前颤抖着踩了一步, 一股剧痛却让我不由地双脚跪了下来。 我跪在船上,嘶哑着声音,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哭喊着:“快救她,快救她, 求求你们快救她!” 我船上的工作人员马上打120 电话,打完后立即又通知岸上的工作人员。而采韵 那条船的工作人员则从自己身的衣服撕下布条简单扎住她的动脉后,马上刬船回岸。 我们的船到岸上后,工作人员把采韵抱上岸,轻轻地放在地面上。 我几乎是跪着用双手撑着痛疼而僵硬的双脚,一步一跌地爬到采韵身边。 采韵的脸色已经非常苍白,呼吸也很游离,左手腕和白裙子上几乎全是血,像朵 朵泣血的社鹃花,但脸上却分明带着一丝笑容。 我紧紧地抱起她,把采韵的冰凉的脸贴在我的脸上,呼喊着她的名字,但她却一 动不动,而我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把她送往附近的医院。 我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一路上不停地用我都听不清楚的嘶哑声音,流着泪轻轻 地喊着采韵的名字,但采韵却一句话也听不见。 医院马上把采韵送进急救室里进行抢救。 当急救室的门“当”地一声关上了,我的心也已离开我的躯体被留在了急救室里。 我无力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绝望地双手抱住头,泪水从眼眶汹涌而出,先是 压抑着地抽泣,尔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了推我,我缓慢地抬起了头,映进泪水模糊的眼帘的人, 是医院的护士。 这个小护士同情地告诉我,采韵经过紧急抢救后,已经抢救了过来,暂时渡过了 危险期,现在要我去办相关的住院手续。 她还告诉我,如果再迟十分钟,就很可能抢救不回来了。 我顿时欣喜若狂,高兴的泪水不由地涌出和旧的伤心的泪水交融在脸上,像是黄 土高原纵横的沟壑,我一辈子流的眼泪,可能也没有今天多。 我拿了交费单,立即跑步到了收银台,掏出了钱包,却发现里面的现金已湿漉漉 地粘在了一起,我拿出了信用卡给收费员。 交完了钱,我到特护病房等待他们推采韵过来的时候,狂打了十几个喷嚏。 我这才发现全身衣服不但浑身是血,还湿漉漉的,而我的身体因为冷而浑身发抖。 我掏出电话想打给小毕,却发现手机进水了,再也打不开机了。 这时候那个小护士刚好经过我身边,我向她借了手机打了电话给小毕,小毕听后 大吃一惊,说立即赶过来。 采韵被送进了特护室,她还没有醒,脸色还是那苍白,白得像一朵在狂风中孤单 地摇曳的西伯利亚百合,她的右手腕上还输着血,左手腕被包扎了起来。 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安静地看着采韵。 房间里只有仪器的寂寞的嗡嗡声,而窗外,已经华灯初上,黑沉沉的天空悲伤地 看着人间的灯火阑珊。 当小毕送衣服来的时候,采韵还没有醒过来。 小毕临时在街上帮我买了一套的衣服,我到厕所去把湿了的衣服换了,一阵凉风 吹来,我不禁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毕要和我一起陪采韵,我轻轻摇摇头,让他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守着采韵。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车还在麓湖,我让小毕去帮我取回来,我跳下车的时候,连锁 匙都没拔,也不知道车还在不在。 我把热水瓶里热水倒进医院发的脸盆,又到卫生间和了些冷水,然后坐在了采韵 床边,用小毕带过来的毛巾蘸了热水,轻轻地、慢慢地擦拭着采韵的脸和手。 看着采韵仍在昏迷中的那苍白而憔悴的脸,我心里不由的一酸. 半夜,已经极度 疲惫的我,不知不觉趴在床沿边,晕晕沉沉地睡着。 睡梦中,我看到一个白衣女孩被一群人,追赶到悬崖边,那女孩回头朝我看了一 眼,好象是月儿又好象是采韵,转身纵身跳下山崖。 我着急地大叫,但却发现叫不出声,急出一身的汗而猛然惊醒!却发现眼前的日 光灯依然闪着惨白的光,仪器在旁边烦人地发出嗡嗡声。 我重新趴在床上,闭上眼睛,惊魂仆定地大喘了几口气。 这时候,我感觉有只手在抚摸我的头,我抬起头一看,却是采韵已醒过来,一边 温柔地着我,一边用左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可能触到了伤口的疼,她的眉头紧紧地锁 了一下。 我双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放到我的脸上,她的小手冰冷但柔软。 我们都没有说话,凝视着对方,语言在这时候是多余的,因为在心里我们已说诉 说了千言万语了。 “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再离开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轻轻摇了摇头, 在心里对她说。 她温柔地看着我的,然后轻轻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上午的时候,小毕过来了,他居然找到了我那没拔锁匙的车,而且车上东西居然 还是毫发无损,这种事发生在广州,不能说是一个奇迹。 他还帮我带了一个他以前用旧手机过来,说是给我临时用,我把卡取出来,放在 那个手机上。 马上就有电话进来,看是蔡总的,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用沙哑和浓重的鼻音的 声音接了起来。 蔡总告诉我,会展中心的标被正式宣布废标,开标时间无限期地推后,面上原因 是因为抢劫标书的事,但据省内高层人士的消息,真正的原因是钟市长被双规后,有 人到省里和中央举报说钟市长暗箱操控招标。 我无语地听着,这是必然的结果,墙倒众人推,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不要牵连到 老黄,他帮我们只是因为在技术的角度上认可我们。 蔡总最后悄悄地跟我说,现在公安机关正在收集采韵证据,近期可能就会抓她, 让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去找她,以免惹上麻烦。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按了挂机键。 这时候又有电话进来,我看了一眼,是张宇哲,就接了起来。 张宇哲听到我的声音,焦急地说:“梁猜,你怎么搞的,找了你一整天,你怎么 整天关机!会展中心的项目被宣布废标了,怎么会搞成这样,快回公司来商量下一步 怎么办!这个项目是我向郑总提着脑袋承诺拿下的,这个责任谁来负,这个锅谁来背!” 我叹了一口气,对着电话只说了一句:“我来背!”然后挂掉手机后,直接把手 机扔进了垃圾筒。 采韵又在医院挂了一天的针,在第二天下午,我带着她回到了家。 采韵看起来好了一些,有时和我说些不相干的笑话,有时候自己陷入深深的沉思 中。 我在旁边不停着说着笑和逗她开心,但一转身,我的心却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我 的胸,压得我不能呼吸、不能喘气。 这两三天除了买菜和带采韵去换药,我们几乎都不出门。 我们嘴上都没有说,但我们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分离,而且这一分离,不知道什 么时候能再相见,也许是十年十五年,也许是一辈子不能,一想到这,我的心都像被 千万张小刀一刀一刀地割着,痛得我浑身发冷,痛得我不能呼吸。 这几天有两次敲门,是查水表和煤气表的,每一次的敲门,都让我的心狂跳,都 让我浑身冰冷和冒汗。 每次关上门后,我都会像虚脱一样,靠在门边喘着大气。 但这一天终于来了,是采韵自己开的门。 当公安机关的人带走采韵时,她一脸平静地跟着他们走了,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 那,我看到了她给我安静的笑。 从此后,我就再也没有了采韵的消息。 回到自己的家后,我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星期。 扔掉了手机后,我没有再去补手机卡,只发了一封辞职书给张宇哲,同时告诉他 因为身体原因,辞职前我请十天年假。 那段时间,躺在床上,我久久地入睡或者久久地不能入睡。 有时候,我会坐在阳台上,像个将就入木的老人,晒着阳光,眯着眼从高楼大厦 的缝隙里寻找着天空里不太明显的白云。 我不停地想念月儿和采韵,想着我前半生里,并不漫长也不复杂,却又纠缠不清 的故事,然后像一条刚啃完一根捡来的骨头,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老狗,伤感地伸 个懒腰。 这段时间是小毕和云水来照顾我的,一般中午自己做点粥喝,晚上他们就过来做 饭给我吃,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我从心里由衷的高兴。 有一天晚上小毕加班,云水自己过来做饭给我吃,她给了一张纸给我,上面写着 一个地址。 我抬头询问地看看云水,她点了点头,大眼睛看着我说:“这是月儿在新加坡的 地址,她让我寄她离开时拉在家里的一套资料。她交代不要告诉你,但,我想还是给 你。” 我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址,用右手慢慢地滔起汤,一口一口地喝着,半晌抬起头, 看着墙上的钟,问云水:“云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特坏,特没良心?” 云水用汤匙轻搅着热汤,看着我,清泉般的眼睛里全是同情和怜悯,至少我看来 是,她摇摇头说:“老拆,你是个坏男人,你花心,不肯为谁安定,你贪心,左手执 杨,右手拆柳。” 她笑了笑接着说:“虽然花心,但你对每一个女孩又都很真心,我看过一篇关于 坏男人的文章,我觉得里面一段话用来形容你很适合,你这种坏男人,可以有为一个 女孩只活一天的勇气,但又轻易言分离。” 我无语地点了点头,点燃了一支三五。 云水右手撑着下巴,微笑地看着我说:“老拆,曾经,我以为我爱上了你,应该 说是曾经爱上过你,你的幽默,你的聪明,你的率性,你对朋友的真性情,都曾深深 地让我迷恋过。那时候,甚至,为你的一句话都可以伤神好长时间。” 我揉了揉太阳穴,想半天也没有回忆起说过什么话。 云水笑笑说:“你可能忘记了,有一次在毋米粥吃饭,老莫曾问你,如果我和月 儿落水,你会先救谁?” 我顿时想起来了,那时候我的回答是先救月儿,因为她不会游泳。结果是月儿和 云水听了都不是很开心。 云水起身为了又我舀了一碗汤,轻轻放在我面前,说:“你说先救月儿,因为她 不会游泳,而我会。” 我点了点头。 她轻叹一口气说:“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是刚刚开始学游泳。” 顿了顿后,她嫣然一笑说:“更傻的是,听了你的选择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 不想再去学了,直到你和月儿在一起。”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烟,看着青烟慢慢地消散,自嘲地摇了摇头。 “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情人,但可能不是个好老公,爱上你需要很大的勇 气和宽容。”云水喝了一口汤,看着我继续说:“如果还有可能,去找回月儿吧,她 是爱你的,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会为一个男孩子这么的伤心,我可以 体会到她对你的那种深刻入骨的爱。” 我感激地看着云水,缓缓地点了点头。 身体好了以后,我到广之旅去办了去新加坡的个人游。 然后我到公司正式办了辞职手续,并把手上的工作详细地转交给了接手的人。我 则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放在一个箱子里准备带走。 在整理笔记本的时候,我忽然翻出了一小片折得很整齐的报纸,打开一看,是那 张印有很温馨的广告词的楼盘广告:“The home is where the heart is”(心在哪 里,家就在哪里)的报纸。下面有月儿接的一句:“The heart is where you are” (你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you ”下面还画了一头猪,头上写着“老拆”。 我重新整整齐齐地折好,小心地放进我的钱包里。 从公司出来后,我去万佳超市楼下的手机店,买了手机,并到天河北芳草园的移 动营业厅去办了张新手机卡。 办好卡后,我首先给老妈去了个电话,这么多天没给她电话,估计她要担心了。 打完电话后,我又打了电话给蔡总,让他帮忙找人去了解采韵的情况。 然后我坐在了天河北路边的石墩上,晒着太阳,点燃了一支烟,在缭绕的青烟中, 安静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精彩和悲欢离合,只是这些的精彩和 悲欢离合与我无关。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接了起来,新电话和卡里没有任何的联系人, 除了老莫,小毕,蔡总几个人的手机我能记住,其他人我都无法识别。 “哥,我是蓉蓉啊。”电话那边传来蓉蓉清脆的声音,“我来广州了,想让你请 我吃饭行不?” 听到蓉蓉的声音,我的心情总算有点开心起来。 我们约在华标广场旁边的“漓江又一轩”吃广西菜。 我先到,没有多久蓉蓉也到了,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大吃一惊,问我为什么这么 憔悴,不但头发纷乱,而且胡须乱草众生。 我淡淡一笑说是前一段生了病。 过了一会他们的招牌菜“干锅田螺鸡”上来了,平时,我很爱吃这道又香又辣的 菜,但这时候,我并没有胃口,只夹了一块后,就没有再吃过。 倒时蓉蓉给了夹了几块肉多的,说是我生病需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蔡总打电话进来了,说是打听到采韵的消息了,说她被暂时关在 深圳第三看守所,据说这是专门看押经济犯的地方,听说她把她哥哥的所有的罪行都 一古脑揽下来了。 我着急地问他有没有办法,能去那见她一面。蔡总说他去问问,回头给我电话。 我心不在焉地和蓉蓉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不时地看着手机。 蓉蓉聪明地猜到我有什么急事,就放下筷子,喝着饮料,在默默地陪我等着电话。 没多久,蔡总的电话进来了,我立即接通电话,他说,问了几个在公检法高层的 朋友,但都说采韵的案子太重大,在宣判前,很难能去探访到她,而且她现在把所有 的罪行都担下来,很有可能被判重刑甚至极刑! 听完电话,我颓然、无力靠在了椅子上。 蓉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摇头勉强地笑着说,没有什么事。 我再也无心吃饭,只是愣愣地发呆,蓉蓉很乖巧地说吃饱了。 我结了账后,取了车后,想要送蓉蓉。 蓉蓉担心我,说想陪我一会,我把车开到了附近的体育中心里,随便找了个地方 停下来,我把坐椅往后一放,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椅子上,我的心已经陷入了冰川的 底部,无比的寒冷,充满了绝望。 蓉蓉担心地用双手握着我的右手,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叹了一口气,我心里实在难受得厉害,确实需要找个人来诉说。我就把事情简 单地说了一遍,我没有说我与采韵的关系,只说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 蓉蓉听后,没说什么,低头想了一会,问我,这个朋友对我是不是很重要。我用 力点了点头,我告诉她,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很想见她一面。 蓉蓉详细地问了采韵的情况,说她可能有办法。 没过多久,她接到了电话,匆匆地走了,没让我送。 过了几天,广之旅通知我签证已经办好,我去取了护照,并让旅行社帮忙定了大 后天去新加坡的飞机。 这时候,却接到了蓉蓉的电话,让我马上到深圳,今天下午去看采韵,同时告诉 我,如果有人问我和她的关系,就说是表兄妹,和采韵都是表亲。 我立即坐火车赶到深圳,在约定的地点等蓉蓉,一个个小时后,我看见一辆挂粤 O 牌的黑色奥迪停在了我的面前,这个车牌号码在广东省应该是在前十位的。 车里面除了蓉蓉外,还有一个年轻人,看他的作派应该是某政要的秘书。 我们直奔第三看守所,在那个年轻人的安排下,我终于见到了采韵,那个年轻人 没待在房间里,蓉蓉则乖乖地坐在一边,不言语。 但我们只有半个小时时间。 采韵见到我很是惊喜,她更瘦了,但脸比在医院里红润了一些,手腕上的伤口也 开始结疤了。 我有很多语言想和采韵说,但见到她,我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坐在那相 互对看着,过了良久,她笑了笑先说话了,我是怎么能进来看她的。 我这时候,才想起介绍蓉蓉,我告诉她是蓉蓉帮忙的。 采韵朝蓉蓉很友善地笑了笑,蓉蓉也朝采韵微微甜甜地笑了笑。 很快看守的警察告诉我们还剩下五分钟了。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但脸上笑着对采韵说:“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一定会经常 来看你的。” 采韵也微笑看着我说:“我会的,小猪,如果我还有机会出去,你每年来看我一 次就好了,让我知道这世界还有人在关心我;如果我没有机会出去…” 她顿了顿,说:“帮我个忙,小猪,让我和子谦在一起。” 我的泪水又不挣气地涌上眼眶,我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不敢看她,我害怕一看她 眼泪就会流下来。 半晌我才笑着说:“呸呸呸,童言无忌,别嗐说,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一定会经 常来看你的。” 很快警察就带她回去了,我站着一动不动,凝望着她的背影,采韵在出门要转角 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还是带着笑,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是湿。 这一幕在很长时间,在我脑海里挥也挥不去。每一次,采韵带泪的笑出现在我的 眼前,我心里都会又酸又疼。 出了看守所,那个年轻人先走了。 蓉蓉要回珠海,她的司机马上就过来接她。 我感激地对她说:“谢谢你,蓉蓉!” 蓉蓉笑着摇摇头,说:“哥,千万不要这么说,能帮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 我叹了口气说:“这次你求他帮忙,回去,他不会为难你吧?” 蓉蓉摇摇头,说“虽然我不爱他,但其实他真的很疼我,这次他花了不少力气, 据说是找到了省里面一个头头脑脑,我们才能进去的。” 蓉蓉顿了顿,接着说:“他要我帮他生个儿子,这次我答应了。” 在从深圳回广州的火车上,我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飞快倒后的 风景,忽然觉得在这天地间,自己很渺小、很无助。 我突然间很想念妈妈,想念从前无忧无虑的童年。原来长大,并不是像教科书所 说的,离幸福越来越近,而是离幸福越来越远。 二天后的下午,我到了新加坡,按云水给的地址,来到了良木酒店旁边,我在路 边的橙子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对面的明川四川菜馆,看着来来往往热闹的人群,辨 认着月儿的身影。 等待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看着那张报纸,一遍一扁地看着她写的“The heart is where you are”(你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和她画的那头写着“老拆”的猪。 一直到菜馆打烊后,里面的灯光慢慢地一盏一盏地熄灭了,我才终于看到了月儿,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就是月儿,她的声音,她的动作,一切我都再熟 悉不过了。 她和身边一个男人亲热地说着笑,二三分钟后,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离开 了菜馆。 我满足地站起身,回到了机场,在候机厅里,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把背包往椅 子上一扔,当作枕头,倦缩着身子睡着了。 我从新加坡回到广州,没多久,就到2004年的最后一天了。 这是个末日也是开始。 按照我和月儿曾经约定,我一个人来到了白云山,虽然我知道月儿已经不可能会 来了。 这天晚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慢慢地开着车顺着山道上了山。 一路上,不少人上山去听新年的钟声,去眺望新年的广州,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 幸福的笑容,为这马上就要到来的新年,为新年能带来的新希望。 我车开到了“笨猪跳”台,雨很大,没有往日里锻炼的人,“笨猪跳”很冷清, 冷雨拍打着同样孤独的栏干。 风景依旧,只是不见旧时人。 我把车停在了栏干边,从后车厢里拿出很早前采韵送我,但没舍得喝完的“博若 莱”,打开了瓶塞。 拧着酒,我走到了栏干边,坐在了栏干墩上,面对灯火辉煌的广州城。 我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酒,酒已是旧酒了,不再有新酒的香淳和芬香,就像已 经很多已离我而去的悲喜。 天空的泪水,不停歇地轻轻渗透过晕黄的路灯,弄湿了我的脸,我的衣裳。 这时候隐隐听到山顶上有一群人在新年倒数,当倒数到一的时候,山上一片欢呼 声。 而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人们都在快乐地庆祝着新年的到来,在用自己的方式庆 祝新年的到来。 只是这些快乐与我无关。 我的车里放着王菲的《红豆》,车门没有关,王菲忧伤的声音透过雨帘,穿过我 的耳朵,字字击在了我的心里。 还没跟你牵著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 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 流。 听着“我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 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我想起了我与月儿初相见的那一天,和她玩硬币游戏的情形;想起月儿告诉我下 辈子要做女儿,做我一辈子都疼爱,一辈子无法背叛的女人;想起了我们在这里勾手 指约定,约定2005年元旦如果我们没有分开,就在一起;想起了她离开时的那封信和 她伤心欲绝在我手上咬下的牙印。 我又想起了那晚在浮水印和采韵第一次的品酒;想起了她脚崴伤,陪她的那段日 子;想起了她选择在湖中像朵莲花般离去;想起了电梯隔离我们时,她安静的笑容。 是的,一切都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突然间,一阵无名的悲伤像春天抽条的新芽,四处冒尖和生长,很快把我全身紧 紧地捆住,捆得我无法呼吸,捆得我心里刀割般的疼。 这一年的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不约而同地涌进我的脑海里,月儿、采韵、蓉蓉、 老莫、凌听、小毕、云水… 想起这一年来我们曾共同拥有过的喜怒哀乐,想起了这一年来许许多多的悲欢离 合。 眼泪忍不住地涌出眼眶,我泪流满面看着远处沉浸在欢乐中的广州,看着风雨中 飘曳的灯火阑珊。 我听到自己抑不住地哭出了声,听到了自己的失声痛哭。 月儿已经远走,采韵生死未卜,所有的悲喜都已经出窍,离我远去,我还剩下什 么? 我痴痴地看着雨水从头上不停地流下,在脸上和泪水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上的雨突然停了,我抬头看,却是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上。 转头看时,却见一个漂亮女孩,嘴角微翘,似笑非笑,俏生生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