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金三角,雏终于回到这里。 离开,伤心;回来,心死。 在穆德默许下,雏一日有两次机会探望伊藤良一。穆不知为何改变初衷,伊藤 捡回一条命,但一直被软禁。 伊藤发病时,需要大强度海洛因镇痛,清醒时,没有攻击性,那个时候,雏对 他说话,他会聆听,极偶尔的回答。 关押他的病房光线黯淡,如同囚牢。 “那颗子弹,在哪里?”她问。 伊藤指一指自己的左脑,动作迟缓。 他和她一般大的年纪,他的脸苍白如纸,眼睛是幽暗的光,一如颓老的垂死者。 “是不是逃亡的时候,你替我挡下的那一枪?” 伊藤愣怔半秒,转了个身,靠近角落,背对她,不肯再回答。 他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 “能不能治好?” 他不回答。 他往往就这样,安静的如同……已死去,但当他发病时,原本沉静如猫的男子, 变得暴戾。 痛苦的极致令伊藤声声嘶吼,声音引来看守,看守将海洛因针剂递给雏:“给 他打一针。” 伊藤缩在地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艰难的说:“不……” 撕裂头颅的剧痛接踵而来,他被击垮,神经如同被撕扯。如同无数细密而锋利 的爪,在他脑中搜刮。 雏好不容易将用头撞墙的伊藤控住,已是气喘吁吁。 伊藤唇齿苍白的回视。他觉得自己用最后一点理智读懂了她的目光——她怜悯 他,如同,怜悯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伊藤倏然抓住她的手,夺过她手中的针管,尖锐的针头抵在自己颈动脉。 雏拼力与他争抢,“你干什么?” “杀了我……” “……” “杀了我……” 他们的争执终于惹恼一旁冷观的看守,弄晕伊藤后,看守将雏请了出去。 出乎预料,首领的随员就站在外间,雏望见,冲上去揪住他衣领:“带我去见 首领!” “不行。” 随员斩钉截铁的拒绝。首领拒绝见这个女人。可是面前这个美丽、悲戚的女人 ——随员有一刹那的动摇,最终稳住他自己,声音冷淡:“首领不在本营,他在越 南,最早也要下周回来。” 这是一个王国,属于他,没有通行证,无法放行,雏必须带伊藤出去,伊藤该 呆在医院,接受手术,而不是被软禁于此。 她欠伊藤一条命。 穆回本营后加强了守卫,雏用两个小时之久才潜进首领的宅邸。 已是夜深人静,宅邸也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样子。 房屋经过修葺,栽种全新的植被——在他……结婚之时。 而他的妻子,西黛……雏不去想,她必须保持清醒思维,晚一天偷到通行证, 伊藤的命恐怕不保。 雏知道首领习惯把通行证放在书房,翻找了个遍,却杳无结果。书房内不再有 守卫,首领的私人领域从来不允许外人进入,房内寂静,如同死城。 中庭中有一个吊脚楼是新建的,静静伫立于此,雏翻越进门,里边没人,她一 眼望见角落的保险箱。 雏有备而来,微量火药爆破,一声闷响,保险箱的顶部炸开,箱内的东西拿在 手中,雏只看了一眼,彻底愣怔。 经过过塑处理的照片,她的目光不受控的定格其上。照片中,是西黛,那个年 轻跋扈的小姐,以及……沙玛! 都是年轻洋溢的小脸,都是亲昵的姿态,就如一对在普通不过的——恋人…… 雏不知自己呆了多久,突然身后一声质问响起:“你是谁?!” 雏手一抖,照片飘落在地,她回头。西黛就站在她面前。 看着黛西隆起的腹部,雏的脑中有一根神经瞬间迸裂,这个照片中的年轻孩子, 快要成为母亲了…… 西黛认出了她,没再多言,艰难地弯身捡起照片。 “你……”雏声音一哑,“……和我弟弟……” 她的目光久久定格在西黛的腹部,西黛明白她的视线,忽而一笑:“你以为, 我会给那个魔鬼生孩子?!” “……” “你不知道么?他和我二伯联手,害死我阿爸,还要,害死我的沙玛!” “不,不可能……”雏摇头,太过震惊,眼神是直的,西黛一步步向前,雏一 步步后退,终被逼到死角。 西黛的二伯——那个叫氏铭的才是魔鬼! 雏突然扼住她的喉咙,五指收紧,想要强自镇定,却已是咬牙切齿:“你再怎 么挑拨我也不会信,首领不会和你二伯联手。” 西黛瞬间窒息,却仍是笑,喉咙越是被扼紧,笑得越是放肆,她看着雏,眼中 有死灰复燃的、仇恨的光:“蠢货,你以为你是谁,配我花时间骗你?你不过是他 送给墨西哥佬的玩物,墨西哥人被他害死了,沙玛也要被他害死了,我真是好奇, 他还留着你这种蠢货做什么……” “沙玛在南美,首领马上你要让他接手大生意……沙玛他在南美,他活得很… …” 雏声音越来越低,手颓然松开,半点力气不存。 西黛被放开的瞬间拼命咳嗽,呼吸,汲取氧气。西黛手里紧捏着相片,视如珍 宝,她将它们小心放进抽屉。 雏失神的眼,看着这个年轻女人的一举一动,待西黛转回身来,雏确定自己在 她的脸上,看到两道泪痕滑下:“沙玛离开前,给我的信。” 雏下意识抢过信,野蛮地撕开封口。 白纸上只有一句话:“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好好照顾孩子……” 雏取出了现有的全部装备,小型的带在身上,其余放在吉普车上,将车子开到 山路口后,她折回去,枪械藏在衣下,两手空空进入囚室。 自然要被看守拦下:“你今天已经看过他两次。” 雏低眸看一眼拦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深呼吸一秒…… 电光火石间,手往自己腰间一掠——他身一弓,转眼夺走她的枪——同一时间, 雏眼锋一锐,假动作骗过他,脚步一转,她已来到他身后。雏双臂箍住他的脖颈, 使劲一扳——“咔嚓”一声脆响,颈骨断裂,毙命。 雏在他身上摸到钥匙,跨过他的尸体进囚室。 伊藤此刻醒着,睁着眼,木然看着她。 “现在杀了我,是救我的唯一方法。” 出快不靠近,甩手就是一巴掌。 看着他被掌掴得侧过脸去,雏声音极低恫吓:“不想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就跟 我走……” 说着,她丢了把枪到他面前。 她给他打了一针,伊藤才勉强强撑起力气,与她一起逃出囚室。 露天下有一队夜间巡逻队,雏一人进来时不会引起怀疑,现在身边多了个伊藤 ——“在这里等我。” 雏只吩咐了一句,便一人潜出囚室。 伊藤在黑暗中等待,因为无法计算时间,恐慌情绪在胸腔蔓延。 不多时雏回来,弄来一身巡逻员的军装,塞到他手里——“换上。” 军装上还有血迹,伊藤接过,迟疑了片刻才照做。 伊藤混入巡逻队伍尾端,趁人不备藏进丛林,雏已在那里等候,见他到了,才 从树上滑下。 伊藤正四处张望,企图寻找她的身影,恰逢此时,她从树杈上一跃而下,稳稳 落在他面前。 雏知道小路,带着伊藤在丛林中快速穿行。 再过半个山岭就是吉普车的停放位置,“到了山底,会有关卡,我们一起闯出 去,之后你要死要活我都不管,我不再欠你。” 他听到了,半天无话,跟着她,沉默地夺路狂奔,在雏以为他要一直静默下去 时,听见他低声说,“谢谢。” 吉普车在山道上疾驰,夜空晴朗,包藏一切黑暗罪恶。 山路上的吉普车很快进入哨岗视线范围,哨岗内的兵已经备好长距离狙击枪等 候。 吉普车在成排狙击枪前开始减速,这时士兵看清了驾驶座上的雏,准备好要上 前查看通行证。 狙击枪前五米处,吉普车即将停下——吉普车内的雏轻声对藏在座椅下的伊藤 说,“枪拿稳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雏猛然换挡,排挡杆推到底,重新踩紧油门,刹那间,吉 普车迅猛地加速,在所有狙击手有所反应之前,野蛮地冲过哨岗。 一名狙击手轧死在车轮下,其余险险躲过,执着枪就开始对着车尾一阵扫射。 吉普车冲破阻碍后,车头已尽毁,车身后端枪林弹雨,后车玻璃“噗”一声, 全部碎裂。 气急败坏的士兵迅速肩扛迫击炮,要轰掉那辆越开越远的吉普,却在刚架好支 撑时,被长官拦住,“首领下令不能伤她!” 前挡风玻璃也已经荡然无存,伊藤从座椅下出来,坐回副驾驶座,用仅存的后 照镜望向车后,“他们追来了,两辆,不,三辆。” 吉普车损毁严重,眼看车速越来越慢,雏咬紧了牙:“你来开车。” 依旧行驶着的吉普车里,雏与伊藤交换位置,雏一沾上副驾驶座,便探出头去, 拔枪瞄准身后的车子。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在曾经的大学校园,在和此时此刻极其相似的逃亡夜晚— —伊藤心领神会,一手掌握方向盘,另一手拿起枪,也探出车窗外,向后射击。 但他们这次的运气远没有上次好,解决掉了前两辆,却在转眼间,被他们最后 一辆追上。 “嘭”一声,既是雏的子弹打在对方车身上的声音,也是身后的车狠撞在吉普 车尾的声音。 吉普车猛地一震,后头的车又补上一撞——在这一瞬间,伊藤的头炸裂般一痛 ——生死攸关时刻,他发病了…… 伊藤痛嘶着,再也握不稳方向盘,身后车第三次撞向吉普车尾,雏腹背受敌, 扶住伊藤尖叫,“别让车失控!” 为时已晚——吉普车头一歪,以恐怖的速度偏离主干道。 眼看就要翻车,雏来不及多想,飞身扑向方向盘,猛地往反方向打方向盘—— 吉普车被她稳住,雏正要舒一口气,突然——“砰——!” 身后的车五度撞击他们的吉普。 吉普车撞在山底的石壁上——猛地一记惯性,雏整个身体飞出副驾驶座,撞向 早已支离破碎的前挡风玻璃。 天地偶静,汽油味随处散布,硝烟与尘土交织。 在最前端冲锋陷阵的军车停了,另三辆也随之停下,车内的士兵拨号联络长官, 简短的汇报,“拦下了。” 长官吩咐,“把她带回来。” “是。” 士兵挂断电话,正要开车门下车——开门的动作定格——只因他看见了,不知 何时,他车的侧面,出现了另一辆车。 那辆车是血腥的红色,并以极快地速度拦腰朝他冲来——一声巨响,驾驶座连 同他的身体一道,被这辆突然袭来的车撞裂。 鲜血飙在震裂了的车窗玻璃上。 红色的车,司机下车,为后座的人打开车门。 后座车门开启,下来一人。 人高马大,眼神阴翳,嘴角有一道伤痕,他嘴角一弯,牵起一抹带着伤痕的笑。 他走向那辆吉普车,跳上车前盖,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抱出来。 雏有些耳鸣,神智震荡不清,有血流进她的眼睛,她感觉到被人抱起。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 “......丹,尼……?” 她虽不可置信,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凝神细看。 “是我……”有温柔的男声,在她耳边嗡响。 雏醒来时,是猛地一睁眼。 不知身处何处,但是感觉得到周围有人。她想坐起来,周身泛痛。 “你肋骨断了。”一旁,男人幽幽地说。 原来不是幻觉——雏脑中闪过这句话,没有表情。 脚步声靠近她,丹尼的脸罩在她上方,似笑非笑的,“我以为,见到我你会表 现的更开心些。” “伊藤在哪?” 丹尼眸光一顿,“我没有义务救他。” 她一顿,咬牙拔掉输液针头,下床要走,自然被他拉住胳膊。 依旧是她所熟悉,野蛮又温柔的力道。 雏凝视前方,没回头,“劝你离开这里。既然活着,就好好活下去。” 他终是笑不出来。 将她攥得更紧,“不想知道是谁害的我?” “……” “不怕他用同样方法,害死你——弟弟?” 雏猛地抬头瞪向他,“你知道些什么?” 此时,换他不语。 丹尼放开她胳膊,好整以暇,安坐回去。 她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料定她会回来求他,起码,语调要柔和,偏偏她不合作,这女人冲过来,及 其野蛮地攫住他衣领,几乎要拎起他。 他太大意,对她太不设防,腰间的枪瞬间就被她夺了去。 雏将枪头抵在他脸颊,冷声低喝:“说!” 一时间,错愕,恨意,修怒,促狭……多种古怪而矛盾的光从他眼中掠过,丹 尼笑声阴冷:“我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雏用枪口抵紧他,逼得他的脸不得不微侧:“我得就沙玛!” “……” 丹尼深呼吸,终于强压下怒火,仰头望定她,望定这张他思念已久的脸,“我 可以帮你救沙玛,不过,之后,你得跟我走,还有……” “……” 丹尼眼锋一锐,“……我要他死。” 她分明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行!” 这女人彻底激怒了丹尼——丹尼猛一跃起,如豹一般反扑,雏手指还扣在扳机 上,险些擦枪走火,她无意伤他,手指下意识地慌忙撤出,丹尼趁势夺下枪,狠扣 在身旁茶几上——他成功将雏反压在身下,目呲尽裂般,“他当初要我命,根本也 没顾你的死活,你现在要我放他一条生路?!” “……” 他的手已经掐住她纤细脖颈:“真想掐死你……” 再一用力,仿佛都要折断她,可余光一低,见她染血衣衫,丹尼指间一轻,终 是颓然松开。 “你肋骨断了,单独行动,根本救不了人。先修养几天……” 他话音未落她便要站起,丹尼回身按住她的肩,迫她坐回去。 他语气已恢复冷淡:“你要去找你的首领?救你弟弟?听话,我就帮你。” 晨曦微露,越南。 完成东南亚近年来最大一宗军火买卖,是否值得开心? 答案否定,穆想。 他接到金三角本营的电话,“我们的兵遭到不明人士的突袭,雏被他们救走了。 夫人也……不知所踪,估计是趁乱逃脱。” 穆沉默听完,挂了电话,按电铃通知随员进来,并亲自向来自美国的军火商致 歉——他必须先行归国。 美国佬已接到属下电话,海洛因验收合格。此刻,笑着向穆道别。 美金已打进穆的瑞士户头,大批军火即日起通过水路,经由越南运往金三角。 穆此行目的达到。 还在回程的途中,他联系上远在南美的沙玛。 “西黛逃走了。”穆说。 电话那头的沙玛,喉间似有近乎哀鸣的声音,但他忍住,静候这个男人下一步 指令。 “她可能会去找你。”穆语气冷淡。 沙玛终是忍不住,“不行!我这里太危险,你得……”一顿,方意识到自己越 距,“首领,请您,找到她,带回本营。” “如果你连一个女人都照顾不了,我怎么放心把整个金三角交给你?” 他竟是近乎愉悦的语气,沙玛终究还是个孩子,再也控制不了胸腔流转的颓唐, “您说过只要我成功扳倒千赖,就放过西黛还有我的孩子,放我们一条生路……” 千赖羽翼已丰,起了反心,穆不屑于处置叛徒,他只想看看,那个孩子有几分 本事,值得他将一切,拱手相让…… 连日奔波,穆有些疲惫,昏昏欲睡之时,一眼竟梦见自己在豪赌。 有些熟悉的场景,有个女人跟在他身后。 为了她,他搏这一次,结果却是…… “哗啦啦。”满盘皆输。 那一瞬间穆强迫自己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首领,到了。”随员坐在飞机旁坐上提醒,也已替他打 开舱门。 穆难得现出一丝疲惫之色,皱了皱眉,恢复一脸波澜不惊。 私人飞机在停机坪上,雨天,红壤泥泞,随员在旁静候,等着为首领打伞,只 见首领正欲跨出舱门,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一眼随员,“通缉一个人。” “……” “丹尼? 贝尔特兰? 莱瓦。” 金三角并非丹尼? 贝尔特兰? 莱瓦的地盘。 被全城通缉中的人,此时正优哉游哉,吃水果。 他坐在这一端,那一端的女人,绷着脸,看窗外,她复原的很快,如生机勃勃 的植物。 雨天,水滴在青石上的声音,她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再等等。”丹尼起身走近,“吃片水果。” 水果滴着汁送到她嘴边,雏偏头不理,丹尼怒极反笑,“别挑战我的底线……” 水果丢进自己嘴里,同一时间,倏然攫住雏的下颚,猛然凑过去吻她。 唇齿纠缠中尽是他的气息,汁水流溢间,雏被他允着舌尖,不知为何,心里是 涩的、苦的。 丹尼没有料到这女人病中还那么大力气,他被推开竟是往后趔趄半步,刚稳住 脚步,那一侧的脸颊就挨了她一巴掌。 几日来积压的火气噌然窜起,燃烧他最后一点怜惜,他扑过去,表情似要撕碎 她——下一秒,却陡然消隐了愤怒——只见泪水,滑落她脸颊。 瞬间慌乱,丹尼以一种古怪而愣怔的姿势僵着。 半晌回魂。他走过去,拥住她。 “别哭……” 两个字,击垮她,雏要推开他,牵扯到肋骨的伤,撕痛。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 丹尼终于笑开,“原来你,在乎我。” 他要等她的回答,等她亲口承认,偏就此时,敲门声响起。 丹尼去应门,雏甚至没能看清门外人,也听不清他们在低语什么。 他回来后,面色已变,教人猜不透情绪:“走了。” 丹尼带她去见的人,是伊藤。 丹尼并没有告知他是如何解救出伊藤,而伊藤,现在的样子,也,不能称之为 “人”了。 伊藤缩在车内一角,畏光,畏声,雏站在车外,连靠近都不忍。 她甚至不确定伊藤有没有认出自己,“……是我” 伊藤看了她许久,眼瞳光芒一闪,“杀了我……” 死,是他此刻唯一希冀。 雏没能回答他,一只手自她斜刺里伸过来,拉上车门,阻断车内一切——雏顺 着那只手望过去,看见丹尼。 他对她说:“赶紧走,否则……” 话音未落,丹尼便听见天空隐隐轰隆之声——没有否则了,已经“为时已晚”。 轰隆之声降临他们头顶时,直升机落下的黑影,已将丹尼的属下全部笼罩。 他们的周围,军车团团包围。 丹尼的人统统拔枪戒备,直升机在空地上停稳,卷起的气流如同漩涡,在场所 有人,无不胆颤。 机上下来一人,走进雏。 雏看着这个男人,看见他递出一只手,“过来。” 柔和,温润,一如她曾经以为的那样。 经历如此之多,才恍然发觉,柔和,温润……一切一切,均为,假象。 丹尼亦看着面前的穆。 为了引他上钩,这恶魔竟然舍得放了伊藤良一,丹尼至今还有些不信:“你别 忘了,这女人现在是在我手上……” 穆对此置若罔闻,只顾看着她。穆不再说话,可目光触及之处,却如同被他的 视线烧灼,雏几乎要退后半步—— 丹尼嗤笑半声,突然攥住雏的手,猛一扯,雏的背脊撞在丹尼胸口,同时,丹 尼提枪,枪口直抵她的头。 丹尼看着穆,微笑以对:“叫你的人都离开。” 穆眼锋一锐。他也笑:“你确定,你下得了手?” 他对丹尼说,目光却一瞬不瞬盯着雏。 她是他培养多年的门徒,读得懂他的目光。他命令她反抗,他知道她的手表里 有致命武器—— 雏没有动,两方人马都没有动,很静,因此,丹尼手中的枪,上膛的声音异常 明晰,“我们合作那么多年,你应该很了解我,我得不到的,会毁掉。” 穆终于将目光从雏身上移开——他已明白这个女人的选择。看着丹尼缓慢扣下 扳机,面目微恸。 丹尼的枪即将了结这个女人的性命,一瞬,只差一瞬,穆在此时忽的举起右手, 示意己方的人收枪。 “放他们走。”穆的声音毫无波澜,看着雏的目光亦是如此。 穆一声令下,包围圈霍地退散开一条道,丹尼带着雏离开,雏自始自终低着头, 可她分明感觉到了,所以,在与穆错身而过的刹那,她条件反射脚下一滞。 却只停顿了这一秒,下一秒,雏仍旧是随着丹尼离开。 飞车驶离,直到登上前来接应的直升机,她始终没有抬头。丹尼坐在她对面, 手臂伸向她,托住她的下颚,轰隆的机舱内,他的声音与手臂一样坚硬:“如果你 后悔,我可以放你走——丢你下飞机。” 她死灰的眼,看定他的眸:“我得去救我弟弟。” 坐在后头奄奄一息的伊藤,自鼻尖哼出一声笑。 各怀鬼胎的三人,却互相牵连着性命,此场景似曾相识,雏不由忆起,一年之 前那次逃亡亦是如此。 而此时,伊藤的冷笑还未从嘴角撤下,丹尼霍得扭头扬手,手刀在伊藤后颈瞬 间劈下,力道狠绝不可躲,转眼间伊藤沉眼昏厥,丹尼回眸,看定雏:“把你的手 表给我。” 雏将信将疑递出手表,他动作过快,雏未及反应,丹尼已将藏于表内的海洛因 针剂取出,他正要将针剂扎入伊藤指尖,雏上前夺下:“你疯了?!”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开舱门,把这小子丢下去;要么,给他注射点,让他醒 来能有点精神,不至于拖累我们。” 雏一顿,咬着唇坐回去。 直升机飞入夜晚的云层,轰隆声中,无一人心生睡意,飞抵曼谷后换乘客机, 一路竟为遇到阻击,连丹尼都倍感意外。 专机已在停机坪上准备就绪,夜幕之下的曼谷,璀璨星空漫天,嵌在直入云霄 的漫天黑暗之中。 在踏上飞机旋梯的第一级台阶时,丹尼突然停下脚步,落后了他几步的雏见他 警敏地看了看四周,正要开口催促,他却在这时回过头来,模棱两可的笑隐在嘴边 :“你猜他会不会就这样放我们走?” 雏无法回答。她的首领,是她眼中的神,亦是她眼中赶尽杀绝的恶魔,过往的 经验告诉她,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可理智告诉她,如今,她离机门只有几十级台 阶的距离而已,很快,她就要离开他的地盘。 对,离开,永远的离开。她的余生,会和弟弟、弟媳、以及弟弟的孩子生活在 一起。 丹尼并未等候她回答,问完便大步走上台阶。 丹尼率先进入舱门,雏正要紧随其后,正在这时,舱门突然关闭,舱门关闭的 速度并不快,雏要闪身进入,却被身后人蓦地攥紧胳膊,同一时间,身后人的枪口 抵在了雏的额角。 眼看舱门在面前关闭,雏却丝毫不能动。 从最后一丝门缝中,雏分明看见了有人从机舱内的藏身处窜出,而丹尼,正拔 枪迎击。身后人用本地语言对她说:“首领让我请您回去。” 那一刻,雏攥紧掌心的手表。 几乎是瞬间,从旋梯下赶来一队荷枪实弹的人马。 这些人都是首领所拥有的精良士兵,枪法精准,只听见漫天枪响,枪林弹雨中 的雏分毫无伤,而她再回头看,丹尼的数十名属下,或中枪倒地、或因为闪避而坠 梯受伤。 枪响过后,万籁俱寂。 那个远在金三角的男人一声令下,曼谷的停机坪5 分钟内便被全面封锁,所有 私人或公共航班全部停飞,如死的静寂之中,雏隐约听见与自己隔着厚重舱门的那 端——子弹横飞的声音。 雏被这人挟持着走下旋梯,不远处驶来一辆军用SUV ,已在旋梯下等候,那人 押解着她,要她上车。 雏一脚已跨上车,却在这时,动作一顿。 她瞬间扯出手表中的钢丝,猛地回身,扯着钢丝对着身后人绕颈缠住。 那人眼中还未来得及闪过一丝惊愕,就已被勒得近乎窒息,雏顺手夺过那人的 枪,“砰砰砰”连开三枪,击中了正试图挣开钢丝的人,这人身后赶来接应的令一 人,以及车上的司机。 脖上缠着钢丝的人致死也不肯相信,他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因而毙命时,也 愕然地瞪着双眼。 他忘了,这个女人才是唯一由首领亲自训练的门徒。 5 分钟,血战。 加上她从死人手中缴来的两把枪,雏共有5 把枪,3 分钟内,用尽了5 把枪的 弹药,雏与士兵徒手搏斗,仗着敌方必须活捉她,雏的搏命明显占了上风。 快意杀戮,直至双目通红似染了血。 雏踏着自己开拓出的一条血路回到旋梯之上,身后突然扑过来一名精壮的士兵, 雏整个人倒在旋梯上,返身就要出拳—— 就在这时,飞机上轰然一声巨响。 那是炸药爆炸时特有的、摧毁一切的声音。 应声炸裂开的,是厚重的舱门,以及机身上的所有窗口。 舱门悬空飞开,压制住雏的士兵被砸中,在雏身上断了气。 他的血,滴落在雏白净的脸颊上。 雏艰难地推开尸体站起来,抹一把脸,便是满手的血,没有了舱门的机舱口内, 硝烟渐渐弥漫而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踏着硝烟从跨出机舱—— 是丹尼,他亦是满手鲜血。 丹尼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便是从这场混乱中醒过来的伊藤。 待伊藤被丹尼搀扶着来到雏的面前,她才发现两个男人都已中枪。 飞机已不成样子,丹尼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腹,对雏道:“先离开这里。” 趁更多士兵赶到之前,狼狈的三人上了那辆军用SUV ,冲开机场保安的重围, 夺路而逃。 将车弃置后,三人徒步多时,找到一处离医院很近的空置平房。 雏是唯一一个没受伤的人,用火烧后的瑞士军刀剜出伊藤身体里的子弹。 丹尼咬着毛巾,自己剜出子弹,出了一额的汗,可他竟还笑得出来:“他错在 小看了我们。如果来的是100 个,而不是20个,他一定可以如愿让我死在那里。” 雏用从医院窃来的纱布为伊藤包扎,并没有理会他。 丹尼用药棉捂着腹部暂时止血,再也不吭一声,雏转眼已处理好伊藤的伤,转 而去帮丹尼。子弹嵌的并不深,她替他包扎。 “我又一次为你差点丢了性命,你难道不该奖励我?”他一脸戏谑。 “睡吧。”雏把剩余的纱布丢给他,转身走了。 此时已为凌晨,黑暗密布的云层中,渐有一丝曙光穿透而出,雏是被翻动声吵 醒的,下意识摸出枕头底下的枪,耳畔在这时响起丹尼的声音:“是我。” 雏这才将枪放回、 “你的手表呢?他毒瘾又犯了。” 雏赶到另一边房间,丹尼为了防止伊藤良一自尽,扯碎了床单将伊藤缚在椅子 上。 伊藤整个人抖得厉害,忍得辛苦,满额的汗滴进眼中,这个曾经俊美的年轻人 如今神色枯槁。 雏手表里的针剂只剩不到半ml,她解开伊藤,并为他注射,伊藤却在这时忽然 发出困兽般一声嘶吼,“你再给我注射毒品,不如让我死了。” 丹尼在一旁冷观,终是忍受不住,蓦地拎起伊藤衣领,居高临下盯着他,“你 想死?成全你!”丹尼语调阴狠,扯过零落在地的床单碎片,绕住伊藤的颈,手上 用足了劲,瞬间缺氧的伊藤蹬着双脚,丹尼丝毫不松力,足有半分钟才蓦地放开。 伊藤整个人倒在地上咳嗽,本能地贪婪地呼吸,丹尼见状,勾唇一笑,接过雏 手上的针剂,从指尖注射,并附在伊藤耳边冷言:“既然不想死,就好好活着。”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动身离开,至新加坡转机,飞抵旧金山后,伊藤被送 医,私人医院,位置隐秘。 “如果我还能活着,总有一天可以活捉你。”这是伊藤被医护人员推走前说的 最后一句话。 丹尼笑得毫不在意,嘴角的伤疤一如既往嚣张跋扈:“我等着……” 雏与丹尼南下,继续往哥伦比亚赶。 丹尼的人已查到沙玛的所在地,丹尼帮她解决了这些麻烦、送她与她弟弟离开 之后,还有他自己的麻烦要解决。 丹尼的担忧藏在心里,雏却把担忧及疑问全副问出了口:“沙玛身边有没有个 孕妇跟着?”这么多天了,西黛早该到了沙玛身边…… 丹尼闻言眉心一凛,他的人只发现穆的心腹千赖也在哥伦比亚,并没有向他报 告孕妇的存在。 出于猎人的本能,丹尼不由得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性:莫不是那个穆又有了什 么举措…… 转念又一想,那个穆,终于让他丹尼? 贝尔特兰? 莱瓦也尝到了惧怕的滋味, 思及此,丹尼不由嗤笑半声,很快敛起笑,冷的目光直视挡风玻璃前方,加速。 直升机突然加速的一瞬,带来的酥麻和振动,和性、死亡的快` 感无比接近。 小型直升机内只有他与雏,烈日下,挡风玻璃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突然开口, 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会不会恨我?” 雏并不明白他的话,更无法回答,丹尼没说完的那句,其实是:我会夺回一切, 然后杀了他,那时候,你,会不会恨我? 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恨你什么?” 不明所以的雏追问道,却忽的被丹尼绕过来的手臂托住颈子。他的手指缠在她 半长的发里,他盯着她的眼睛凝视片刻,用尽全力狠狠吻住她。 含着她的舌,吮咬,短促而狠绝的一个吻后,他继续沉默地望向前方。 上一次机场遇袭,丹尼险些丧生,他的人马里明显混进了敌方,他这次抵达哥 伦比亚后,前来接应的都是值得信赖的心腹,人数不多,但势力深入哥伦比亚各处, 隐秘却坚不可摧。 丹尼挑选了其中几个,要随雏一道去。她拒绝。 “不,你别去,”雏摇头,“我不能亏欠你太多。” 他盯着她的目光,是黑色。 雏站在他一步之遥,可她分明觉得,他们之间,依旧有着那道无论如何也跨越 不了的鸿沟。 她改说柔柔的泰语,因为知道他听不懂,所以才说得出口:“你不是首领的对 手,如果……我说如果,你不想要你的王国了,我用自己的一辈子偿还你,你愿不 愿意?” 她的穆,她的首领、她的神,那个男人最爱的是野心,是权势,如果她能成全 他,如果他能放过她,也让她,放过她自己…… 雏的脑中有点乱,丹尼没听明白她的泰语,正要追问,雏已改用英语道:“有 他们在就够了,你不需要去。” 雏径自上了车,“再见。” 或许是……再也不见。 雏的车最终停在了近郊的一处独立建筑内,此处静谧的可怕,这份安静,与哥 伦比亚夜间空气中的躁动因子丝毫不相称。 真的是太安静了,包括雏在内的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地下车,小心翼翼地趁着夜 色闪进花园。 踏进别墅内的一刹那,雏就看见了大理石地板上的血迹。 血迹从不远处二楼的台阶上一路延伸到她此刻所在的房门处。 放眼望去,房内留下了明显的火拼痕迹:千疮百孔的墙壁,倒塌的家具,随地 洒落的弹头、以及——尸体。 雏意识到自己来晚了一步。那一刻,她的神经狠狠一紧。 整幢房里,唯一的活口躲在二楼的衣柜里——正是西黛。 雏霍然拉开衣柜门时,西黛的双目顿时惊恐地瞪圆,雏没有时间安慰她,她比 她更焦急:“沙玛呢?他在哪?” 西黛只知道颤抖,火拼时恐怖的记忆令她直至此刻也无法成言,雏的整颗心都 悬在了西黛嘴唇的一张一合上。 终于,雏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千赖杀了沙玛,不,不, 是穆,是穆指使的,他杀了他,连……连尸体都要带走……” 是穆,是穆指使的,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这个声音在雏脑中萦绕, 扩散,雏绝望到站都站不稳,惊惶地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