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归宿(5) 第二件是爷爷和玉珠奶奶那些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一个比一个孝顺的子女们 在这个时候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竟然没有一个人肯亲自回来为爷爷和玉珠奶 奶筹办丧事。他们花钱请了很多人来代替他们为二老办丧事。他们的颜面一个比 一个尊贵,他们决然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的家族里,他们决然不能忍受这 样的奇耻大辱,他们决然不能接受自己的父母竟然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丢人现眼 的事来。 涛哥把所有他们花钱请来的各色人等全都轰了出去。 滚!滚!你们全都给我滚!我不要你们,我奶奶更不要你们! 所有的人都非常惊愕,所有的人都认为涛哥在耍小孩子脾气。 但涛哥不是小孩子,涛哥拿起菜刀,拿起扁担,你们再不走,我砍死你们! 这些人终究忍受不了涛哥如此这般的胡闹,一个个无奈地走了。 涛哥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 亮子,我们两个把爷爷奶奶葬了,好吗?我们不要他们,我们不要那些没良 心的人! 我除了点头以外也只有无尽的泪水。 我和涛哥在屋后选了一块合适的地方开始为我们的爷爷奶奶掘坟,我们无法 将爷爷奶奶葬到很远的坟山里去了。不过,这样也好,附近就是爷爷奶奶的家, 他们想家了随时可以出来看看,看看他们的家,看看热爱他们的孙子。在掘坟的 这一天里,我和涛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坑,一锄一锄地挖,土,一锹一锹地 铲,泪水和汗水一滴一滴地流。不断有人来看我们,不断有人来劝我们,不断有 人为我们抹眼泪。最多的是老人,不断地摇头又不断地点头,眼里尽是滚烫的泪 水。唉,唉,这是哪门子事啊!苦了两个娃啊!也有身强力壮的忠实男人,不说 话抢过我们手中的农具帮我们干一会儿。也有无所事事的长舌妇们,来瞧新鲜, 看了之后又泪水涟涟。唉,我的孩子有你们一半懂事就好了。 日暮斜阳,我听下手中的活,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远方的群山以及山中若隐 若现的云,还有那一轮将要掉进山谷的红日。想象着爷爷奶奶就要如此寒碜、凄 凉地入土,眼泪不经意间又流了一大半,可以说这个坟不仅是我和涛哥挖出来的, 更是我和涛哥的眼泪浸出来的。涛哥还在忘我地掘土,涛哥挥臂的样子在夕阳的 照射下显得那么优美动人,豆大的汗珠从涛哥的额头一直流入他的眼睛,涛哥连 眨都不眨一下。我不免一阵心酸,涛哥,歇会儿吧。不啦,亮子你歇吧,涛哥不 累。从涛哥的言语里我已经感受到涛哥已经是个男人了。天黑的时候我们终于把 坟掘好了,涛哥跳上坑,拍了拍手,又抹了把汗,说,爷爷奶奶,你们放心吧, 有我和亮子在一定不会让你们无家可归的!涛哥说,要把爷爷奶奶葬在一起。我 不懂涛哥的意思,但我绝对支持涛哥,我相信涛哥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我和涛 哥把爷爷奶奶洗了一个澡,换上他们平时最舍不得穿的衣服,然后把他们小心翼 翼地放进坑里,让他们并排躺着。在垒土的那一刻,我的手突然僵住那里动弹不 得,我知道是我不愿意不忍心就这样把爷爷埋掉,我知道是我舍不得爷爷。爷爷 啊,今生今世,你的亮子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你让亮子再看你一眼吧,你让亮 子再多看你一眼吧。我闭上眼,狠心地把土推下去,推下去。睁开眼的时候,我 面前已经是黄土一掊,隔着两个阴阳分明的世界。涛哥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不求 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祖父徐遵仁,祖母唐玉珠之墓”。 这就是两件藕香村百年难遇的奇闻了。我知道,你们一定想知道我爷爷到底 是怎么死的。事实上我也和你们一样很想知道我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我只 能告诉你们的是,我爷爷死了,这是其一;我爷爷死在玉珠奶奶的床上,这是其 二;陪我爷爷一同死的还有玉珠奶奶,这是其三。至于我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们随便猜吧,你们认为怎么死的就怎么死的。我爷爷的死已经很荒谬了,你们 对我爷爷死因的穷根究底更让我感觉人生和整个世界充满了荒谬。哈哈,荒谬, 荒谬,太荒谬了,这个世界实在太荒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