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十 清晨。李娟娟躺在床上,用枕头捂着嘴轻声呻吟。她很少得病,更没想到身在 陌生的异乡会得病。比痛苦更难受的是她不知道病情是否会加重,万一真是病重了 她该怎么办。在农村有个小病小灾的,尽管缺医少药,但喝一碗妈妈堡的姜汤心里 热,难受了还可以哼哼叽叽甚至哭鼻子,可是这里是澳门,澳门的医院在哪她都找 不到。 小菊翻出几包药:“李姐,我从家带来的药,是叫什么沙星,可灵啦,你吃了 试试。” 李娟娟摆摆手:“不用你们照顾我,快去干活吧,耽误钟点要扣工钱呢!我躺 一会儿就去……” 小菊有点不放心,说:“我陪你吧?要不要上医院?” 一女工道:“澳门看病可贵呢!” 李娟娟挣扎着翻了个身,强笑着说:“不去医院,我躺一躺就好了。你们快去 上班,快去!我马上就来!” 小菊只好为她倒了杯水:“李姐,我听你的,我去上班啦,你要是喝水,在这 儿,暖壶的水我刚打来的。” 宿舍里人走空了。 李娟娟痛苦地扭动身子,额头汗水淋淋。她不由自主地呻吟:“杨明……我头 疼……” 她突然下意识地一捂嘴,抬头看看屋里没人,禁不住啜泣起来。 杨明正在干活,小菊走过来故意用胳膊碰了他一下。 杨明没好气地:“怎么,长那么大的眼珠子,还看不见路!” “谁看不见路?我看你的眼珠子才有毛病呢!你的老乡病了,一个人躺在屋里, 你怎么就看不见?” 杨明淡漠地问:“哪个老乡?” “别装傻了,是娟娟啊!” 杨明哼了声:“人要当了官,身子就开始娇贵了!” 杨明继续干活不理小菊。 小菊气哼哼地走了。 唐自业在车间察看生产情况,他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四处看看,不见李娟娟 身影。 唐自业问一女工:“李娟娟怎么没上工?” “她病了。” “病了?为什么没请假!”他心里一怔,但脸上表情却挺严肃。 “她说……她马上就来……” 唐自业看了看手表,便朝车间门口走去。 李娟娟正拼力地爬起来,一阵旋晕,又倒在床上。 李娟娟又重新挣扎着爬起来,终于,能摇摇晃晃地站立。她扶着床架艰难地往 前挪了两步,突然哎呀一声,扑地歪倒在地上。 此时正巧唐自业推门进来。 唐自业惊叫:“李娟娟!” 李娟娟努力张开嘴:“唐……唐总经理……我迟到了……我正要去……去上班……” “你呀,病成这样还说胡话!” 唐自业费劲地抱起李娟娟。 李娟娟觉得似有不妥,但全身瘫软无力,只好偎在唐自业的怀里。 唐自业把李娟娟抱上床,用毛巾给她的额头擦汗。然后掏出手机,气喘吁吁地 打电话。 “金医生吗,我这里有个急病人,最好你能来这儿……症状?发烧,冒虚汗, 对,一下子说不清,你来一趟,老朋友么,帮帮忙!” 唐自业放下手机,坐到床前,着急地看着李娟娟,又用手背摸了摸李娟娟的额 头和颈窝,说:“娟娟,你是感冒发烧,不要紧,医生过一会儿就来了,打一针肯 定好。车间的事不用管了,有阿福呢。” 李娟娟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唐总经理。” 唐自业冲着她微笑:“这有什么,上次我被打……哦,摔伤了,你不是也照顾 我么?” 她伸出手让唐自业轻轻地握着。也许自己真的发高烧了,她想,唐经理的手凉 沁沁的,握着他的手很舒服。她希望他守在自己身边,这样就放心了……李娟娟微 闭双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杨明心里其实挺乱。一天胡乱忙下来,晚饭没吃就倚在床上发呆,两眼无目的 地盯着门。 几个工友凑在外走廊喝茶聊天,声音愈强忽弱地从门缝里挤进来。 “李娟娟病挺重,医生都来了!” “听说是重感冒。” “也不知道打了什么针,很快就见效。” “听说还开了美国进口的药,贵着呢,几十元一粒。就这价钱,人吃了也身价 百倍。” “傻话,没病吃什么药?再说啦,我这一辈子还没吃过外国药呢,真那么灵? 哪天也试试。” “你吃得起吗?李娟娟是唐总经理关照着的,要是你我,死了都没人理!” 杨明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恨不得用被子蒙上头。 谈话声继续传进来:“你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脸蛋漂亮就是沾光。听说唐总 经理坐在床边给娟娟喂粥,喂一勺,摸一下额头热不热;喂一下,摸一下……” 大头笑道:“那是按摩,异性按摩治百病!” “听说李娟娟舒服得直哼哼,有人在门外听见……” 杨明腾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宿舍门大吼:“都给我住嘴!” 人们吃惊地看着暴怒的杨明。 “我们说李娟娟碍你什么事?你不是和她早分手了吗?” “是呀,你还说她是二奶奶……” “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们扔到楼底下!” 大头和臭猪见杨明眼珠子烧红,双拳紧握,便吓得一声不吭了。 杨明猛地撞开门,走出去。 有人在后面做鬼脸。 杨明提着一袋刚买来的东西走过来,见小菊等几个女工或蹲或斜倚在女工宿舍 门外楼道那儿,觉得挺奇怪:“咦,怎么都在外面站着?” 小菊嘘道:“唐总经理在里面哪!” 一女工酸溜溜地:“正在伺候二奶奶……” 众人笑,却又一个个赶紧捂住嘴,怕屋里的唐总经理听见。 杨明愣在那里,一提兜水果、洋补品失手掉在地上。他一跺脚又冲出门外,身 后传来嘻笑声。 深夜,福昌老厂男工宿舍灯熄了。 突然,“啪”的一声,有人按电灯开关,灯亮了,杨明提着一包东西站在门边, 另一只手拎了一瓶酒。 已睡下的工友躺着没动。 杨明招呼大家:“都给我起来,喝酒!” “刚吃饱饭,喝什么酒……” “睡吧,明天……” 杨明大喝一声:“起来!” 大头和臭猪吓得一齐坐起来。 杨明把酒瓶往桌上一墩,“咚”的一声,又把两人吓得一哆嗦。 “谁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几个人坐在小桌前喝问酒,大家谁也不说话。 杨明扬脖一口喝尽,红着眼看看他们:“说话,说话呀!都哑巴啦?怎么不喝?” 大头附和:“喝,喝。”也喝了下去。 杨明舌头有些发硬:“知道世上什么人日子最好过?” …… “老光棍日子最好过。奶奶的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三十一 东望洋街华士古达嘉马花园。这里的小庭苑清幽雅静,是澳门人常去的消闲处 所。唐洁美一早到这里做了一套健美操后,趁着好心情用手机打电话。 “是佳鹏吗?听我的手机声音清楚吗?” “你用谁的手机?” “我自己的手机!我们老板给买的,这就是中资公司的实力。怎么样?” 许佳鹏回顾办公室里无人,便压低声音问:“你的那个郑老板,只配你一个人?” “你猜呢?” 许佳鹏酸溜溜地:“你们那个郑总很关照你哟!” 唐洁美笑道:“又不对劲了吧?告诉你,我们业务员全配手机,BP机都换成中 文的。” 许佳鹏放了心:“哦,这还差不多。怎么,有事吗?” 唐洁美对着手机大声说:“没事就不准打电话啦!……哎,对啦,我得替大哥 阿嫂谢你,听说你帮了他们大忙啦,表现不错呀!” “我还不是看你的面子?……哎,你不是不关心公司经营方面的事吗?” “问题是他们总是我大哥阿嫂呀!我难道是块石头吗?” 许佳鹏发现她是没话找话说,干是笑道:“你要是块石头,也是天外陨石,很 珍贵的,绝对有收藏价值……” 唐洁美嗔道:“你把我当成古玩啦?” 许佳鹏告饶:“好啦,不开玩笑了。谢谢你的表扬,说真的,若不是和你有这 层关系,我干什么借钱出去?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公司里有不少人反对哩。我跟他 们说,因为我帮的是我未婚妻的哥……” 唐洁美一听这话,心里很是滋润:“嗯,谁知道你是不是这么说的,倒还中听。 看起来你心里还有我。好吧,关机啦,这是用公费打私人电话,违反公司规定。” 唐洁美“咋”地一下关上电话,饶有兴致地又端量了一阵手机。 郑国泉一上班就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 郑国泉向头头们吹风道:“澳门制衣业出现了一种新现象,有魄力有远见的年 轻一代企业家,不甘于过去老式生产方式,不甘于小作坊的手段,开始进新设备, 向高、精、尖产品迈进。我们应该注意这个现象,掌握新的市场动态。按正常惯例, 一种新产品,最艰难的是打开市场销路。应该说,无论国际还是国内市场,对澳门 能否生产高品牌服装,还是陌生的,持怀疑态度的。但这正是我们公司的用武之地, 希望大家心中有数……” 郑国泉最后走出会场时,发现唐洁美从楼道远处走过来,边走边用手机打电话。 “……你放心,你这批货会按时到的,如果你非要我们老板说话,我给你找。” 唐洁美正好走到郑国泉面前,说:“郑总,珠海的钱经理非要听到你亲口说话才信。” 郑国泉接过电话:“钱经理吗?我是郑国泉呀……对对,你放心,我们公司任 何一个人说话都有信誉,甚至比我还有信誉,因为他们具体干工作,了解情况比我 细……是啊,我们的唐小姐不是一般人物,自尊心很强,由于你不相信她,她准备 痛哭流涕了……”郑国泉望了唐洁美一眼,挤了挤眼睛。 唐洁美在一旁捂着嘴怕笑出声来。 “你见她哭过?在哪里?电视上?是啊是啊,她是澳姐,你还信不过?哦,你 都感动得掉泪了?这个留着下次讨论吧。钱经理,你放心,两个放心:一是货一定 按时到,二是唐小姐还没痛哭流涕,因为她怕你又落泪。哈哈哈……好好,一言为 定!再见!” 郑国泉将手机递给唐洁美。 “郑总,你连谈生意也这么轻松。你怎么学会这么幽默的?” “我啊,怎么说呢,因为我的理想是当作家,都说幽默是当作家的必备条件, 所以我就拼命幽默。” “那你怎么没当作家?”唐洁美一歪头刨根问底。 “后来又说当作家光幽默不行,还得会痛苦。可我这个人就是不会痛苦,怎么 使劲也痛苦不出来。” 唐洁美如逢知己:“哎呀,你和我一样!我会笑,但怎么也哭不出来。” “错了,竞选澳门小姐的时候……” 唐洁美不好意思:“我就知道你要提那一次,那也是千载难逢的一次,特殊情 况,爸爸出事了嘛。后来我又到电视台业余演艺班去应考,导演让我再次表演失去 父亲的心清,结果我光打雷不下雨,就是哭不出来,逼急了,我就笑场,把大家逗 得直乐。你说我是怎么回事啊?” 郑国泉被她的朝气所感染:“看来你就适合在我们公司工作,轻松、愉快、和 谐是我的追求目标,我不希望公司死气沉沉的,没有精神活力的公司经济也不会有 活力,所以没有痛苦和悲哀就不必强求了,潇潇洒洒活着吧。” 唐洁美笑起来,她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听他说话。 郑国泉快走了几步,离开唐洁美,突地又回身,招呼唐洁美。 “哎,听说你大哥建了个福昌分厂,准备出高档西服,这正好和咱们公司业务 联系上了。” 唐洁美想了想,还是如实汇报,如同搞市场调查:“他们是惨淡经营,设备还 没买全呢,我看前途不乐观。” 郑国泉倒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洁美,你可不能小瞧你大哥,他的想法特别新, 又有一股子韧劲。澳门经济转型期,你大哥应该说是急先锋呢!” “我不怎么关心他们的事,反正我也不想当厂长当经理的。” “洁美,说笑是说笑,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是应该有干大事的劲头。你呀,还是 个小孩心,上一天班,打一天工,快快活活地活下去。” “这有什么不好吗?” “这样长久下去,恐怕就无法快快活活了,到那时,你不会哭,也得哭了!” “那太好了,我就去当演员!” 郑国泉没想到她接上这么一句:“咦,你的幽默也挺厉害呀!”他笑着转身走 了。 唐洁美看看他的背影,心里想,自己一听他开口就愉快,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娟娟在车间巡视,不时对工人指点两句。 她走到杨明身边,犹豫了下,说:“杨明,我……我听说那天你来看我……” 杨明爱理不理地:“哪天?” 李娟娟用眼角瞅瞅左右,小声说:“我生病那天。我真感激你…… 杨明梆梆地砸着铁钉:“感激我干什么?感激唐总经理!” 李娟娟被噎得上不来气:“我……我知道你还给我买了营养品……” 杨明将话题给堵了回去:“我那是给我自己吃的,自己不关心自己还有谁关心? 吃剩下的喂老鼠了。如果没有其他事,请不要打扰我,这是工作时间,李主管!” 李娟娟欲说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走了。 远远的,唐自业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他自信这个杨明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夜里,李娟娟一个人坐在床上沉思。 小菊进来,四下看看,轻声说:“娟姐,唐总经理在下面等着你呢!” 李娟娟心里乱得很:“我不去。” “他说,如果你不去,他就亲自上来请你。” 李娟娟吃惊地看她一眼,慌张地说:“你说我怎么办?”她自打得病以后,觉 得姐妹们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有点怪怪的,心情挺复杂。对唐总经理她又感激又害怕。 今天他又来追自己,姐妹们会怎么看?谁知道她们背后尽说些什么呢! “怕什么,他说是请你看电影,能吃了你?” 李娟娟怕就怕他这个缠人的劲头:“可是……” 小菊直着急:“哎呀,你想那么多干吗?我想看电影还没人请呢!” 李娟娟白了她一眼:“那你替我去。” “我?我倒是没意见,可唐总经理不干哪!快去吧,我们来的这一拨姐妹里面, 就你一个人有这个福气,你可别错过,快点,我帮你打扮一下。” 唐自业等在福昌老厂大门外那里。 见李娟娟出来,唐自业大喜:“我以为非要我亲自上去请呢!” 李娟娟拨弄着辫梢儿:“唐……先生,我不喜欢看电影。” 唐自业偷眼打量她:“我是让你放松一下,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嘛!看完电影, 去一个滋补店吃点东西,补补身体。” 李娟娟为难地:“我……” 唐自业猜得出她的心思:“我们早点回来。你看,又跟我见外了不是?你不去, 我就没事干,无聊,只有去赌场了……” 李娟娟急忙道:“不要去赌场,那不是好地方!” 唐自业说:“是啊,我也不想去,可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娟娟,你帮我一 下好不好?” 李娟娟考虑了下:“好吧。” 唐自业高兴地说:“走吧。” 两个人走了。李娟娟故意拉后半步,唐自业装着没注意,一路哼着小曲。福昌 老厂门口灯影下,阿福站在那里,看着唐自业和李娟娟远去。 直到深夜唐自业才满面春风哼着歌回家,胳膊肘那里似乎仍残留着李娟娟那纤 臂的感觉。 唐福昌待在客厅里没睡,劈头就是一句:“自业,到哪去了?” 唐自业随口应付一句:“出去随便走走。” “哼,和打工妹玩去了吧?” 唐自业愣了下:“你怎么知道?其实就是看看电影。” 唐福昌尤其不满他的满不在乎:“你这是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别又给我惹什 么事出来,把人家肚子搞大……” 唐自业觉得挺没面子:“我这是在恋爱!” 唐母说:“你恋爱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打工妹怎么行?” 唐自业还真不信这一套:“怎么不行?这不是挺好的?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 总比我进赌场强吧?” 唐福昌怒道:“你还提赌场!” 唐母赶紧劝道:“算了,算了,别生气,自业看看电影也没啥,要不你让他干 什么?” 唐自业拿腔捏调地学舌:“就是嘛,管那么多!”进了自己房间。 唐福昌给他堵了个倒憋气:“你……还有理啦?我还说错啦?” 唐母赶快息事宁人:“哎呀,福昌,自业都那么大了,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我们操多了心也没用,洁美不就是这样?结果把高家还得罪了。” 唐福昌无奈地叹口气:“再怎么也不能是个打工妹呀!” 唐母往里屋推他:“哎呀,以后再说,睡觉!”她真不大在乎这事,男人都是 馋嘴猫,几回是真事?老太太见得多啦,哼! 三十二 设计师来到唐立业的办公室时,乔玉珊正忙着检索资料。 唐立业如盼甘露地问:“你好!怎么?设计出来了?” “出来了。”设计师拿出若干个刚设计出来的商标给他们过目。 唐立业一个个细看,全是洋式设计,一串串外文,标以洋名字。 唐立业沉吟着:“这些设计虽然醒目,但和其他西服品牌都似曾相识,都洋到 一起了。” 乔玉珊也拿不定主意:“西装本来就是洋人的么。你是不是太挑剔了?” “但我总觉得我们的商标不仅要醒目,更要与众不同……” 设计师探询着找感觉:“你能否说个具体的想法?” 唐立业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们制作高档服装,不单是西装一个品种,还要 有其他款式,但必须使用统一的商标。这商标的设计要独特,要让人意想不到,还 要有点……也就是说,一看就知道是我们自己的。” 设计师将双色笔绕在指间打旋儿:“一般来说,各厂家都愿设计洋商标,这样 可以鱼目混珠,使顾客模糊地感到这是西方先进国家的产品。我给侨盛公司设计的 商标还在法国注册了呢。” “洋商标可以产生这种效果,但商品真正的吸引力是它的精工细作,一旦精工 细作的精品被顾客接受,这种含混的洋商标便会起反作用。至于在法国注册,并不 等于打开了市场,且不说注册手续的繁琐,法国还规定经过注册进入他们市场的服 装,必须大部分用他们国家的面料,这实际上就限制了你,加大了成本,产品的竞 争力就小了。我需要一个独特的品牌。” 设计师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把我最大胆的一个设计拿出来。说 到大胆,就是它太简单,甚至有点俗,所以我没有拿出来给你看,我怕你们不理解, 说我小儿科呢。” “最好的设计就是最简单的。德国奔驰车的商标,最初至少有几百种千奇百怪 的设计,但最终的冠军得主却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方向盘。” 设计师从皮夹里拿出一个中国民族图案的菱形商标,中间一个红光闪耀的“福” 字。 唐立业和乔玉珊愣住。 唐立业若有所思:“这倒是和我们厂名挂上了。” 乔玉珊品味了下:“我看,把商标倒过来用。” 设计师疑惑地把“福”字倒过来。 唐立业一拍大腿说:“福到了!” 设计师豁然开朗:“对呀,所有的顾客都会喊,‘这服装好呀,福到了’!” 唐立业猛地拍一下巴掌:“好!俗中有雅,意味奇妙!” 乔玉珊倒是沉得住气:“还要想两句广告词。” 设计师沉吟说:“我琢磨了不少了,既然这样,你看这样好不好,”他清清嗓 子,“穿福牌服装,福到了!” 唐立业重复:“穿福牌服装,福到了。”又清了清嗓子,故意学电视里播广告 的粗亮嗓音念道:“穿福牌服装,福到了!”看看设计师,“不错!” 送走设计师后,唐立业情绪亢奋,反复学着念广告词。乔玉珊笑他如同老和尚。 此刻电话铃尖利地叫起来。 唐立业笑意未尽地抓起电话,脸色迅速沉下去,只是一口一个“是”地点头。 放下电话,唐立业对乔玉珊说:“最后一批设备到货,货主说马上付全部货款, 否则不准提货。” 乔玉珊算了算:“按合同,第二批款应该拨过去了,佳鹏怎么没拨?” 唐立业想了想说:“前天佳鹏来了一个电话,说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很快就 会解决,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是怎么搞的?” 乔玉珊心里有些不踏实:“当初不该签那么大的合同。应该佳鹏拨多少钱过来, 我们就买多少钱的设备。” “当时不是着急吗?再说,那点预付款能买什么机器?你也保证佳鹏那边资金 没有问题的。” 乔玉珊定了定神:“没关系,我问问他。” 乔玉珊打电话:“华利公司?我找许佳鹏许总经理……不在?到哪里去了…… 我是乔玉珊。哦,好吧,我再跟他联系。” 乔玉珊对唐立业道:“秘书说他不在公司,还说不知道去哪儿了。” 二人沉默。 唐立业搓着下巴思索:“玉珊,这些日子尽管我充满信心地干,但眼前总是不 时地闪出不祥的阴影。我对佳鹏的慷慨帮助……当然,他是你的老同学,钱又是你 去借的,我并不多想什么。但坦率地说,自从签了合同后,我心里一直不大踏实, 我们是不是太相信人了?”乔玉珊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安,但她没有显露出来:“立 业,也许我想得太简单了。不过,你先别急,我去找他。” 许佳鹏此刻正在打保龄球。 他打了个全倒,旁边跑道的女秘书拍手:“真棒!”自己也扔了一个,却不知 跑哪去了。她噘着嘴:“怎么搞的!我的力气太小了,滚不快。” “学着点!”许桂鹏得意地又准备打。手机响了。 他拿起电话,电话中传来乔玉珊焦急的声音:“许佳鹏吗?我是乔玉珊!” 许佳鹏看看电话,把话机关了。 他看看女秘书,拿起球:“你看好了啊!”将球扔出去。 又是一个全倒! 女秘书惊讶又佩服:“许总经理,你真够醒目!” 许佳鹏得意地说:“这是技巧!”他指指头,“要多用用脑子!” 许佳鹏心不在焉地在办公桌前看什么材料。套间外屋的女秘书在打电话。敲门 声突然响起来时,许佳鹏警觉地朝外屋瞥一眼。 女秘书开门,进来的是乔玉珊。 许佳鹏赶忙躲到墙边文件柜后面,一动不敢动,眼珠子时不时转着,竖起耳朵 听外屋谈话声。 乔玉珊显得早有准备:“我叫乔玉珊,找许总经理。” 女秘书冷冷地说:“许总经理不在,他外出了,去大陆参加一个交易会、大概 得几天。” 乔玉珊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我有急事找他,能不能麻烦你给他通个电话?” 说完自己坐在椅子上。 女秘书也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美貌的太太,态度不卑不亢:“实在对不起,许 总经理手机坏了,送去修理。他临走时说,他有事会给这儿来电话,但至今没接到 他的电话。” 许佳鹏在躲藏处偷偷笑着,他对女秘书的表现十分满意。 乔玉珊的声音:“如果许总经理有电话来,就说有个叫乔玉珊的找他,有急事。” 女秘书十分礼貌:“好的,我会转告许总经理。” 过了一阵,秘书走进许佳鹏藏身的办公室。 女秘书的语气有些不屑:“那女的走啦。” 许佳鹏有点尴尬地从文件柜后面退出来。 许佳鹏理了理头发:“你任务完成得很好,今晚请你吃饭。” “谢谢许总经理。但……姓乔的再来怎么办?” “等不到她再来,我就会去找她。” 女秘书不理解地问:“为什么……” “逼到一定的程度,我就要出马了!”他看看秘书不解的神色,笑笑,又说: “你不觉得华利公司应该有一个分厂吗?而且是留美博士替我管理。” 乔玉珊走出许佳鹏办公室,在楼道拐角撞见正在打扫卫生的罗佩琴,罗佩琴惊 问:“唐太太,你怎么走到这儿?” “哦,是罗姐呀。我找许总经理,他不在,外出了。” “不对呀,我刚刚还看到许总经理呀!” “真的,你没看错?” “我一天到晚打扫卫生,天天都能见到他,怎么会看错!” 乔玉珊咬了咬嘴唇,心里明白了,她似乎想回许佳鹏办公室,沉吟一下,又坚 决走了。 罗佩琴望着乔玉珊急匆匆走动的背影思索什么。 唐立业在办公室打电话:“我们决不赖账,只是希望你再宽限一些日子……” “我们已经宽限够多了,你们预付款一来,我们就把机器发过去了,不是看到 你们福昌公司还有信誉,我们能这么傻?我们够意思了!姓唐的,你们福昌公司不 是没钱,你少来耍花招!骗到我头上来了!” “这是误会!我正在想办法,求你再……” “你再抵赖,我们就不客气了!” 对方“咋”地一声挂死电话,耳机里立即传来“嘟嘟”的忙音。 唐立业握着耳机发愣。 乔玉珊走进来。 唐立业问:“怎么样?”看到乔玉珊的表情,唐立业不再问了,慢慢地扣上电 话,叹了口气,说:“玉珊,我决定向父亲摊牌,现在看来,只有他能救我们!” 乔玉珊自语道:“佳鹏为什么躲着我们?” 唐立业突地站起来,抑制不住恼火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这还看不出吗? 他是有预谋的!他明明是在搞鬼,逼我们走绝路,我早看透这个坏家伙!嗨,当初 我贪图一时的急功近利,才走错了这步棋!” 乔玉珊低下头。 唐立业看到乔玉珊低头不吱声,忙说:“玉珊,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着急,说 几句消气话而已……不过,这事非同小可,在澳门,欠人家钱不给,什么事都会发 生的。” “立业,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走,咱们还是回家去找老爸,没有别的办法了,人家催债太紧了。” 唐福昌正在吃药,猛听门外有急促砸门声,惊得他手中的水杯掉到茶几上,水 也洒了。 唐母赶紧过去开门,还没等问清来者,三个大汉就硬闯进来。 为首的一个秃头说:“你叫唐福昌吗?” 唐福昌惊怔地点头:“我是。你们是……” 秃头牛哄哄地说:“你别管我是谁。我受人之托,给你传个话:你大儿子唐立 业欠洪老板300万元钱,限你们三天之内还清,否则就典当福昌制衣厂,或是以命抵 债!你们自己看着办!” 一个大汉砰地拍了下桌子。 唐福昌和唐母吓得一哆嗦。 三个大汉“哐当”一声摔门而去。 唐母忙去关好门,回来一看,老伴已口歪眼斜得要不行了。 唐母抱着他吓得哭喊起来:“福昌!福昌!你怎么了?” 门一阵响,走进来唐立业和乔玉珊。他们一看屋里情景,惊叫道:“爸爸(老 爷)——” 一个护士走出来。 唐立业忙问:“小姐,我爸爸怎么样了?” 护士眼皮都不抬:“正在抢救。”匆匆走了。 唐自业气恨地对唐立业说:“你现在装什么样子,父亲就是让你气死的!” 唐母气喘吁吁地说:“乱说什么呀,这个时候怎么能说死字呀!”她一边说一 边在胸前划着十字,喃喃地,“主啊,保佑我们福昌平安吧……” 唐自业气哼哼地站到一边去。 唐立业呆立不语。 唐洁美靠着乔玉珊站着。乔玉珊此刻最揪心的是丈夫的处境。 医生走出来。 大家拥向前询问。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已恢复正常呼吸了,但不要惊动他。” 护士从后面走过来:“家属只能进去一个人。” 唐母忙拨开众人:“我进去陪他,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几个人神情沉重地走出医院大门。 唐自业忿忿地说:“爸爸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要负责任!” 唐洁美惶惑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玉珊突然一伸手截住一辆刚开到身边的“的士”:“你们先回去,我去找许 佳鹏!”说完,砰地关上车门便走了。 唐立业在后面急忙叫道:“玉珊!”他无奈地看着出租车远去。 华利公司已经下班了。 罗佩琴反身锁大门。 乔玉珊走过来拍拍她的肩:“罗姐!” “唐太太!都下班了,你找谁呀?” “我必须见到许总经理。” 罗佩琴低声四顾:“他半个小时前刚走。” 乔玉珊问:“是吗?他这几天真的没去大陆?” 罗佩琴道:“没有。刚才还见到他,我说你来找过他……” 乔玉珊急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知道了,让我少管这些。唐太太,你找他有急事?” 乔玉珊额头汗水涔涔:“是啊,很急。他住在哪里?” “他有几个住处,具体地点我不大清楚,有一个地方在新马路……我可以帮你 打听一下。” “太好了,如果你打听到了,给我来电话。号码你知道。没变。” 罗佩琴肯定地点点头:“行。” 乔玉珊叮嘱:“打听到了,再晚也要给我打电话,好吗?” 罗佩琴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唐太太,也许我不该问,你是不是有事求 他?” “是的。” “那你一个人去找他,不害怕?” 乔玉珊奇怪:“为什么害怕?他很凶吗?” 罗佩琴犹疑了一下:“不,他平常对员工挺和气的。不过,我总觉得许总经理 这个人……说不大清。” 乔玉珊恼恨自己与这个人越来越扯不清:“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罗姐,这事 就拜托你了。我赶快回去了。” 罗姐望着她的背影:“唐太太,代我向老爷和伯母问好。很久没见他们了。” 乔玉珊一听,愣了下,回头对她勉强笑笑,匆匆走了。 唐家客厅里一片死寂。 唐自业斜躺在沙发上。 唐立业抱着头坐在那里。 唐洁美烦躁地走来走去。 乔玉珊从外面进来。 唐立业期望地看着她。乔玉珊摇摇头。 唐立业沮丧地垂下头。 乔玉珊轻声对唐洁美说:“到你的屋里去,好吗?我有话给你说。” 乔玉珊一五一十地全向唐洁美说了:“……事情全过程就是这样,如果佳鹏失 信,你大哥和我就要承担责任。并且可能会牵连……后果真不堪设想。我们怎么样 已经顾不得了,没想到会殃及爸爸……” “刚才大哥已经把事情跟我说了,我给佳鹏打电话,没人接……佳鹏这个人怎 么会这样!我再和他讲!” 唐洁美气愤地打手机。 “恐怕你也不会找到他。” “哼,不可能,他敢骗我!” 手机通了,但只听到毫无情感的电脑声:“对方电话已关机……” 唐洁美气得又重新拨号。 手机照样:“对方电话已关机……” 唐洁美气愤地将手机扔到床上。 唐立业和乔玉珊和衣躺在床上。 绒龛上只有一个玉观音。 床上,乔玉珊辗转反侧睡不着。 唐立业闭着眼睛,看样子是睡着了。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乔玉珊赶紧打开床头灯,抓住电话:“喂?”又放低声,“罗姐?你打听到了? 好,你说。”她在一张纸上记着地址,“谢谢你,罗姐,不,现在我不会去,你放 心。找到他家就好办了。” 她放下电话。 唐立业迷迷糊糊地问:“谁来电话?” 乔玉珊敷衍道:“别人打错了。”赶紧把地址纸片塞到枕头底下,关掉电灯。 唐立业睡着了。 一夜不安稳的迷迷糊糊,一大早乔玉珊就起来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乔玉珊边收拾边招呼:“立业,快起来吧,今天要去厂里看看。”说着走出去, “我看看早餐好没有?” 唐立业起来,伸个懒腰,把枕头拿过来垫在身后,倚靠在床上,想着什么。 他的顺便一摸,发现了乔玉珊夜里藏在枕头下的纸条,他看了看,没说什么, 依然放好,又用枕头压住,翻身起床。 乔玉珊走进办公室,开始收拾凌乱的桌子。 电话铃响。 乔玉珊拿起电话:“你好,你是……” “听不出来吗?我是许佳鹏。” 乔玉珊急切道:“许佳鹏?你……你在哪儿?” “如果你有急事找我,就马上来吧。” “你在哪儿?” “家里。” “哪个家?” “哦?看来你还是了解我。新马路的家。” 乔玉珊此刻的心情反而十分平静。她沉吟了一下,说:“我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