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在我们的最初(2) 梅梅说我的审美有问题,和众多艺术家科学家一样,有超强的创造力,却是 生活的低能儿。她给我买来了几套高档的T 恤衫和休闲裤,不管我在画室穿什么, 只要出门,就必须穿戴整齐,还要把T 恤衫下摆扎在腰带内,如果再在腰带上套 个皮质手机包,就和小富的精英们一个德行。平时在小饭馆吃饭,我总是不自觉 地把T 恤下摆掏出来,梅梅就用筷子敲碗提醒,我就夸张地当场解开腰带,把它 再扎回去,惹得她咯咯笑。 初秋的时候,梅梅说要给我添几件正经衣服,我陪她去了很有些正经衣服的 开元商城。我懒得上去,她也嫌我在身边啰唆,反倒买不到什么东西。于是我就 在门口等她,看鱼池里的锦鲤,思考如何用技法表现锦鲤的灵动。梅梅可着自己 的设想,拎了七八个塑料袋子下来。回家试穿,夹克衫居然是最最正经的那种款 式,里面套件衬衣扎条领带,直接可以去新城省政府大楼上班,降温时再套件羊 毛衫,把领带收在鸡心领内,就是个十足的公务员。 那次买的衣服里,也包括现在这套遭瘟的西装,梅梅说我是衣裳架子,没试 穿就非常合适。她看见这套西装的时候,它还在一个塑料模特身上,她过去站在 模特身边比了比,然后又抱了一下,就决定买下来。她怂恿我说:你的身材太标 准了,超级男模,穿上一定好看。 下了出租车,我又给梅梅打了个手机,响了两声被摁掉了,不像刚才那样无 人接听。走到画室楼下,远远看见小奔,果不其然,她躲在我的画室里,假装避 风港里的小渔船。 刚打开门,梅梅就扑进怀里,又捶又打,又撕又咬,我“哎哟”叫着讨饶, 把防盗门关上。“死大象,都是你气我,害得我把人撞了。” “哎哟,你轻点儿。”我关上木门,转身把她抱在怀里,双手使劲箍住,她 才安生下来,“怎么不接我电话?” “就不接。”她发完了神经,轻轻推开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有特异功能。”我随手把手机、钥匙等随身物品放进一个大瓷盘里, “给你爸妈打个电话,他们都快急死了。” “就不打!今天丢人死了。” 我一直感觉梅梅就是头小兽,不能确定是哪一种,有时像小猫,有时像小狗, 有时像狼崽虎子,有时又像猪娃儿。梅梅被培养过万千栋梁的北大熏陶过,又在 法国拿了硕士学位,在大家眼中是有气质、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或者是有见地、 有才干的绝代佳人,可在我身边,她就恢复了小兽的本质。又如我,尽管被西装 打扮成了IT精英,骨子里却还是个流氓兔。从这一点上说,我和梅梅是一类人, 如今走在一起,也是偶然里的必然,也许正是坦荡、倔强的真实,吸引了彼此。 前年秋天,梅梅穿了一身黑衣服走进了画店,她的人很明艳,在黑色的包裹 下相得益彰,就像一把插在鲨鱼皮剑鞘里的利刃,去锋而藏拙,也许这正是大家 闺秀含蓄与张扬并存的卓越风情。 画店是恩师的。我毕业后在一个公司做了半年平面设计,发挥了业余爱好, 荒废了术业专攻,做得滞涩无味,就来当了恩师的店员。我这个“坏学生”,不 可能得到也林那样的待遇——做个助手,成为国家干部。画店在美术陈列馆三楼, 我白天屁颠儿着对顾客跟前跟后,介绍各幅世界名画的奥妙所在,晚上挑灯展开 画册,临摹世界名画,补充白天交易成功形成的空白,当然,更多的空白是学生 们填补的。恩师就突出在一个恩字上,我和也林他们从没怀疑过这一点,比如奶 妈虽然也拿工钱,但奶水却是白花花的营养,奶虽不能浓于血,却肯定浓于水, 孩儿们过不下去了,恩师还是会拉一把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凡高的《向日葵》,三年间我临摹了五十多幅,大家买它的 原因,是因为原画的惊天身价,也因为它浓烈的色彩和变形的真实,既富贵又有 档次。它临摹起来比较简单,半晚上可以搞定一幅,我已经变成一个熟练工人, 画册一眼都不看,这正是日夜煎熬着我的痛苦,觉得灵感在日渐流失,连眼睛都 浑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