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那明伦躺在无菌仓里已经整整五天了。
五天来,他的心从没有安静过,他企盼着妻子冉小苒出现在无菌仓外,哪怕什
么也不说,看见她,他就心安了。
他还企盼着能得到苏北的消息,尽管他知道苏北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但是他们
毕竟是那样分手的,他不知道伤害苏北有多深。
医生告诉他要在无菌仓里呆四十天,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这对于一个经年
累月在外面跑的男人来说,要在无菌仓里安静地躺上960 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对他
是一种煎熬。
但是,他还能选择吗?自从进无菌仓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一个周身造血细胞全被杀死的人只能仰仗别人的造血细胞激活自己的血液了。
那明伦躺在病床上,脑子很乱。他回忆着自己的过去,总结着37年的人生,发
现自己从那方面说都不算个成功的男人。
事业上,本来运行很平稳的印刷厂顷刻间被查封,所有的资产连同房屋都要等
他回去后才能办理解冻,还银行的贷款,变卖设备,安置那些跟随了自己很久的职
工,从此被逐出印刷行业,而这个行业自己刚刚奠定好基础,铺好道路,就无声无
息地结束了。
家庭上,孩子和父母天各一方,别人都能享有的天伦之乐从他得病的那时起,
他就再也不能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多少年以后,他不知道那娜的人生经历中会
不会出现一段亲情的空白?而这段空白会不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在她今后的性格定
型上因亲情的缺失构成缺陷或者畸形发展?
爱情上,他用身心深深爱着两个女人,却同时又是伤害她们最深的人。
爱情为什么在书里在别人眼里都是美好的,到了他这里就变了味道呢?他爱得
是那么的累,那么真,结果呢?爱情这片叶子还没到他生命的秋天就凋谢了。
谁说过人在大自然面前是不配谈永恒的?哪个凡人不在奢望着拥有永恒?
一切都是变数。
那明伦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地走出无菌仓,能否顺利地走回过去。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而此刻,他只想知道他的妻子在哪里?她为什么不来?他有许多话要和她说,
他感觉她在一步步离开自己,他再也无法抓住她了。
昨夜,梦中,那明伦清晰地感觉小苒来到了自己身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哀
怨地看着他,那明伦伸出手试图抓住小苒的手,明明他们相距咫尺,可就是够不到,
他听见自己在说对不起,宝贝,原谅我,声音只在心里回响就是发不出喉咙。
他多么希望小苒能开口说句话啊,那怕是质问是责骂,他都有机会为自己辩解,
为他们的爱情找到一个出口,找到一个修复的时机。
但是,小苒就那么凄凄哀哀地望着他,让他心疼,让他心碎。
她目光里的纯静那里去了?谁让她的眉宇间凭添了忧郁和阴暗?
他的那个恬静、平和、纯如处子的爱人哪里去了?谁让她的神情如此悲苦、决
绝?
他真想像他没得病前一样将她拉入怀中,好好疼疼她,让自己宽阔的心胸温暖
她单薄的身躯,让自己温柔的抚摩拂去她脸上的阴霾。
夏娃是亚当的肋骨,亚当和夏娃从来都是一体的。他的痛就是她的悲伤,她的
快乐就是他的喜悦,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误解都会在这一拥抱中化解消融。
他已经张开了双臂。
可是,她为什么不走进,不欣喜地投入?而是恐惧地后退、后退。
他就要看不见她了,她就要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那明伦呼喊着小苒,想起身
去追她,但是无论他多么急切,无论他怎样挣扎,依然没有声音,依然不能行动。
直到身边响起医生和护士凌乱的脚步声,直到一剂强心针扎进那明伦身体,那
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梦魇才离他而去。
醒来,那明伦的眼角挂着两滴硕大的泪珠,它们顽固地挂在眼角就是不滚落,
是护士将它们轻试掉的。
主治医生又来为他检查了,他平和地询问着他身体各处的情况,亲切地和他交
谈,但是,他还是能从医生看似不经意的话里,感觉出医生在从身体和精神上对他
进行全方位的治疗,他表面上非常平静地配合着,心里却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
无菌仓外,医生忧虑地望着那明伦。
他的情况很不稳定,尽管没有出现排斥反应,但是,病人的各项功能都处在萎
靡状态,夜里曾出现了一次短暂的不明原因的休克,幸亏抢救及时。这个时期病人
的求生意志和良好的精神状态是任何治疗和药物都无法比拟的。他的妻子不会来了,
昨天的电话,医生觉得分明是那个女人临终托付,她说她出了意外,她坚持不说原
因,尽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那个女人的声音里,他相信他做医生的直觉。
心病,如果内因拒绝与外因共鸣,是没有任何药物能直达病灶的。
还有谁能做他的强心剂呢?
医生盼望着奇迹发生。
冉小苒躺在病床上,浑身都插满了管子,呼吸机在一张一合地开启着,象片巨
大的肺叶,展示着生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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