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情人、养子和老婆的组合(1) 第三章 情人、养子和老婆的组合 这一场送殡,我的感情可能有些虚假,季南安的表现也许有点装样子,其他 亲戚的表现也真实不到哪里去。但是老妈,只要是有人来,眼泪都是哗哗地落下 来,然后,哭得头晕目眩。 再然后,我就很识相地给她往嘴巴里塞降压药。她有高血压,我实在是怕她 悲痛过度,宁茂清走了,她再来个殉情追随。可是,却没想到,追随他走的不是 她,而是季南安的母亲林早。 等到我们赶回J 城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我忍不住低呼一声,看到那个美丽的女人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得就像是最白 的纸。她仿佛是走得很安详,连唇角都有些微扬。散开的长发就那样铺展在白色 的床单上。旁边床头柜上有个白色的瓶子,上面写着安定字样。我拿起来晃了晃, 空空的,一片也没有。 五十片,她全都吞了下去。 现在真的像是熟睡过去了,我甚至觉得,现在一戳她的脸,她还会醒过来。 我只是动了动戳她的念头,但是没想到,老妈竟真的实践起来。她突然扑上 去,揪住那具美丽的身体,使劲摇晃她的头:“你这个贱女人!你以为你装死我 就能饶过你了!茂清活着我斗不过你,让你这个骚货在我头上拉屎!现在他死了, 我要治死你,我要掐死你!” 林早的头像是没被缝合好的布娃娃,伴随着老妈的力度而摇晃,周围人全都 傻了。我也没想到闭目养神了一路的老妈会是如此,看到林早的头像是要被摇掉 下来,实在是恐怖到极点,便上前猛地抱住我妈的腰:“妈,妈,你冷静一下! 你不用掐死她,她死了!她碍不着你什么事儿了!” 她转过身,褐色的眼睛充满血丝,瘦长的脸涨得通红:“她凭什么死?她还 没还我的债,她凭什么死!” “她倒是轻松了,还能落个殉情的好名,可是她配吗?”老妈开始摇晃我的 身子,声嘶力竭道,“蔚蔚,你说,她配不配?” 我被她摇得只觉眼前金星直冒,简直想要吐出来:“妈……”喉咙里发不出 声,“我”字还没开头,老妈突然推开我,我一时没站稳,倒在身后的柜子上。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又掐着另一个人。那一个人,是林早的儿子,季南 安。我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季南安,这个美丽女人的儿子,面对母亲的自杀会是什 么表情。他像是也随着她母亲去了,任我妈那么死命地连掐再摇晃,却是一动也 不动。一米八多的健壮身体完全被眼前这个愤怒的一米五九老太太控制,无力得 像是片树叶。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可脸上却偏偏没有表情。唇紧紧抿着,眉 头紧紧皱着,手却是无力地撑开。 “你这个贱人!”老妈的声音更高,哭声像是电视上放过的失去幼崽的母狼, “我对付不了你娘,我可以治死你。好啊,你娘走了,你是不是也想走!想走可 以,我就送你一程!”老妈咬牙切齿,“反正你们是想让我们娘俩儿恶人做尽, 那好,我如你的愿,我也掐死你,我掐死你!” 我看到老妈踮起脚尖,指头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渐渐发白,只觉得大事不好, 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季南安前面:“妈,你这样会掐死他的!你冷静一点行 不行!” 我了解我妈的手劲,那是劳动人民饱经沧桑的一双手,我亲自试过,别说掐 人了,打人都让人承受不了。季南安这副模样,老妈要是下手,死在她手里可不 是不可能。 “妈,”我挡在季南安前面,“你还觉得事情不够乱吗?妈,你冷静一些! 我求你冷静一些!” 老妈被我推得猛地后退,像是从没见过我这个女儿一样,只是看着我:“蔚 蔚,你……”她呼呼地喘着粗气,声音却不曾降低,“你难道是舍不得这个男人?” 这事儿惹的,我只是顾全大局,根本就没上升到舍得舍不得上:“我不是舍 不得,可是妈,你要是掐死他,你会坐牢,你会陪他死知不知道?那样你犯得上 吗!” “我一个老太太的命换他一个大小伙子的命,我觉得值,”老妈咬牙切齿, “我今天就豁出去了,我杀了他,我立马就陪着死!” 这下,旁边站着的那几个木头桩子才觉得情势不妙,上来拉我妈。 愤怒的劳动老太太哪儿是那么容易拉住的,何况,我觉得那几个人也不是那 么诚心,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巴不得乱子越大越好。我那姑姑还可以,就我这叔 叔,这一路上走来也对季南安不咋样,我估计,他们也巴不得他死。 我其实也巴不得季南安死,要是论及这个念头,恐怕我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老妈再一次要扯开我的疯狂,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上前一步将季南安护在后面:“妈,你下手可以,你先把我掐死,你再掐死他! 你要是不怕事情闹得大,咱一场场地闹完!”我妈彻底呆住了。大概没想到我这 么坚决的护住这个“仇人”,她要拉扯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整个人有一种哀伤。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拉起季南安就冲出去离开。而这个一米八的男人竟 然就这么任我拖着出了房门,也没有什么反应。踏出房间门的那刹那,我听到门 里“嗷”的一声号哭,那是我妈的声音。随后,就听到一群人喊,嫂子嫂子,你 醒醒! 脚步立即停住,我知道我妈被我气晕了,想要转身回去看,可是只是侧头, 便看到季南安的眼。他沉静地看着我,平日那么深邃的墨色眸子,像是灌满了死 水,沉淀的全是哀伤。他的眉毛微微拧起,眼梢却在颤动,我突然懂得,那是男 人,在逼迫自己吞下泪水。我的心突然揪疼。然后,拉起他的手,大步离开。 他的手附着在我手心,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而我却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加 在了相握的手上,沿着汗腻,一分分输入到他的身体里。 等到完全听不到那所房间慌乱的声音,我突然想起沈嘉烨的话。他说,宁蔚, 你真是一个好人。我看着倚在柱子上的男人突然笑出声来。我他妈的确实是好人。 确实是。 他倚在柱子上,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我这人最是心软,真的看不得别人哀伤 啊痛苦啊,那样就觉得他们很可怜——虽然很多时候,我比他们还可怜,也没人 可怜我。我扭过头,不想看那个倚在柱子上的男人的表情。可是,坐在回廊那里 看了五分钟风景,还是忍不住,便偷偷地看了看他。 那双深色的眼睛通红,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会被眼泪憋得那么红,但是却很成 功,真的没有一滴液体流下来。鼻子是红的,眉毛甚至也是微红的,嘴唇却苍白。 显然他是在努力忍住自己的悲伤。 我叹气:“唉,你知道我现在最庆幸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继续:“我现在想宁茂清幸亏还有些脑子,立下的遗嘱不是让我嫁给你才 能坐享那些权力。要不然就以你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宁愿不要那些权势,也 不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依然是不理我,可我却似乎听到了低低的一声,回头看去,他的鼻翼微微颤 抖,显然是在憋眼泪。 我再次叹息,从口袋里掏啊掏的,还是没能掏出一张他用的那种纸巾,找出 来的,只是一张被我揉得成团状的卫生纸。 身份不一样,财势不一样,就注定了,我们的消费品味也不一样。但是没关 系,反正两者作用都是一样的,全有强大的吸水功能。所以,我递到他跟前,只 是直视前面:“给你,你要是难受就哭。我保证不看。”可我等了很久,竟然没 人接。 刚想要抬头看他,停在空中的手却被一拂,那个皱巴巴的卫生纸,飘飘摇摇 地飘在了喷泉池子里,迅速吸水分裂。 “季南安,你丫别这么不识趣!”看着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男人,我终于恼 火起来,“你以为我还真舍不得你死啊。你丫有种就真去死,只是临死前写好遗 嘱,说纯属自个儿没出息自愿,别赖上我和我妈就行!” 他不说话。 “你以为你什么东西,我早知道你现在这样,就让我妈掐死你好了。反正陪 葬的又不是我,也比看你这个样子好!”我用力踢了一下脚尖,“一个大男人别 在这儿装林黛玉,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受苦悲伤的人多了,英国的狗都比你现在 有风格!” 他还是不说话。 “我告诉你,不光我妈盼你死,你知道这世界上谁最盼你和你那个妈死吗?” 我指着自己,“是我!是我宁蔚!我在国外就想,怎么今天这个车祸死的不是你 季南安,怎么那个整容失败的不是你妈林早,怎么煤气爆炸炸死的不是你们娘俩, 那样一锅端了,连尸体都没有,那该多利索!”因为生气,刚才稍稍平复下来的 呼吸再次急促粗重起来,我只觉得大脑氧气稀缺,但有些话还是不说不快,“你 这个木头桩子,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呢?这样算是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