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血溅不归路 他顿了一下,不说话了,突然用手捂住了胸口,像心脏病人发生心绞痛似的, 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汗珠,痛苦使他那张丑陋的脸变得狰狞可怖,惨不忍睹。 “怎么啦你?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像他站在悬崖边上,马上要掉下去 似的。 “没、没什么,没什么……”他拧着眉毛,摇了摇头,喃喃道。 “哪儿难受吗? ”我问道。 “嗯……”他松弛的眼皮微微睁开,滚落出两滴浊泪。 在月光下,他的脸其丑无比,像童话里形容的鬼脸。这张鬼脸凑到我的面前, 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沉了一会儿,我看到他那骷髅似的脸颤抖起来,两个 深眼窝里一对呆滞的眼睛在幽暗的月光反射下发出一道微光。 他凝视着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将我抱住:“你……你是好人呀……” 我被他的突兀举止搞糊涂了,怔了一下,松开他的手说:“你的故事讲完了? ”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呢? ” “你的遭遇很让人同情。” “这么说,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能得到你的理解? ”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 “你别太激动。我们每个人这一辈子都是一部书,这部书比小说更生动更精彩, 人活一世都挺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 “嗯,人的一生命运,好像都有定数……” “什么叫定数呢? ” “就是说……噢,人走哪一步都好像是上天的安排……” “那倒不一定吧,我是无神论者,不信命。”我淡然一笑说:“其实,我的生 活里也有挫折,也不是一帆风顺。人总得往开处想,你说呢? ” “你真能善解人意。说老实话吧,我刚开始接触你,还对你抱有敌意,处处提 防着你。后来跟你接触的时间长了,我才感到你是个好人,难得的好人。我这一辈 子,没交过一个过心的朋友,真的。对谁,我都留着心眼,但是,在我将要离开这 个人世的时候,我认识了你,这大概也是一种天意吧? 我把你当作我最知心的朋友。 人啊,活一辈子有一个知心朋友就知足了。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么多话,也没 跟人讲过我的故事。讲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能理解我。但是,对你,我却敞 开了心扉,把内心世界的一切都讲给了你。我讲这些,实际上是怀着负疚的心,在 忏悔我的过去,人如果到死能良知发现,也许到了天国心灵会得到一些安慰。我现 在做到了这一点,死也心安理得了……” “你怎么总说到这个‘死’字儿,难道有什么预感吗? ”我打断他的话说。 他的眼睛流露出惶乱不安的神色,嘴唇颤动着,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不是 我有预感,我是罪有应得……” “你说什么? ”我极力镇定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凝视着我,发出一声让人难以捉摸的苦笑。 “你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娃子吗? 你一直在哄骗我呀,你说你真的是医院的护理 吗? ” 他的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难道你看出了什么? ” “小翟呀,不不,我该叫你什么呢? 从你接触我的第一天,我就晓得你不是护 理,你是公安警察……你不要跟我解释,我理解你。真,我晓得你是带着任务来的, 你是监护我的……” 这家伙的眼睛真毒呀! 难道我的举止言行挂出警察相儿来了吗? 在跟他接触的 这段时间,我可是一直没拿自己当刑警,我以为他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我对扮演的 角色还常常心里自鸣得意呢。莫非是林大夫跟他说走了嘴? 不会,林大夫是研究心 理学的,说话滴水不漏。那是……? 只能说陈永昌的城府很深,眼睛太毒了。我暗 自思忖。 “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就让我捅破这层窗户纸吧。虽然说我早已晓得 你的真实身分,但是没把你当警察,我压根儿是把你看作朋友的,这正是我能活到 今天的真实意义……” “你这话怎么讲? ……” “请你让我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吧……”他的眼里流露出羞惭的目光,茫然地 望着天幕上的那轮圆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难道……”我疑惑地看着他。 “是的,”他截住了我的话,用低沉的语调说:“在村口小河边上逮住我的不 是你吗? 把我戴上手铐,带到公安分局的不是你吗? 你以为我大烟瘾犯了,失去了 知觉,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记忆吗? 不不,我记得很清楚,我并不糊涂。你后来所 看到的,我像得了狂犬病似的神经崩裂,发狂发躁,其实,都是我装出来的。犯了 大烟瘾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以像一个醉汉一样不顾一切地寻找刺激,发泄自 己胸中的郁闷,但是神态并没有完全模糊……虽然,你做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是一 片空白,我的思绪是混乱的,但是你的影子却印在了我的记忆里。当你最初出现在 我面前时,我的本能有一种抵御心理。我甚至想一头撞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结 束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坦白地告诉你,生命对我已失去任何意义。我已经走到了地 狱的门口,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但是,后来你的善良感化了我,你的温情融化了我这颗已经冷漠和绝望的心 灵……是的,你看到的那两个死鬼,金海明和他的姘妇,是我把他俩给宰了。 “我不宰了他们,实在难出我胸中憋闷的这口恶气。我不是不懂法的人,尽管 我没多少文化,但是我毕竟在国有企业工作过多年,受过教育。我晓得宰了他们, 我也活不了,但是我必须要在离开这个人世前,杀掉金海明这个恶魔,为了我的父 亲的在天之灵,为了我至今仍不知下落的女儿。 “我下手是非常麻利的,我像当年屠宰牲口似地宰了我心中的仇人。本来,我 只想杀金海明,不想动那个女人。我跟她并无冤仇,杀害无辜的生灵,罪过呀! 可 是她出于本能先袭击了我,这让我不得不对她下手,我当时真是杀红了眼,杀了一 个痛快淋漓……”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一种亢奋的激情,好像一个猎人捕获到追 踪的猎物似地那么激动。在幽微的月光下,他的眼神里折射出一道令人恐怖的凶光。 我想象着那杀人的场面,一股寒气袭上心头,不禁打了个冷战。 “自从那天晚上金海明把我踢到河里,我就产生了宰他的意念。 后来,我回到我的小屋,找出了我父亲传给我的那把宰牛刀——这是我们家的 传家宝,多少年来,我一直带在身边。刀已经生锈了。我一边磨刀,一边对苍天祈 祷,祷告我父亲亡灵,祷告我的女儿。 “我在瞑瞑之中,觉得这是一种天意,我无法违背的天意。噢,那天晚上,我 的大烟瘾犯了,我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狂躁的心理让我难以自持,我失去了理智。 当时只有一个欲念,宰了金海明……这种难以遏制的欲望,折磨着我,我像坐在炭 火上,心已经被烤焦了…… “该着金海明当我的刀下鬼。当我跳进小院,趴在他的小屋的窗下侧耳探听时, 我听到了他和情妇交媾的嘻笑声,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推开他的屋门,挥刀冲了上去……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束得这么快。现在想 起来,好像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