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在“太阳神”卧底 晚餐安排得挺体面。龙虾、螃蟹、甲鱼,“腮帮子”拣着菜单上最要价儿的菜, 一气儿点了十几道。 “来吧,兄弟,难得见面。今儿个吃个通快,喝个一醉方休。”他一个劲儿地 给我搛菜劝酒。 我心里装着事儿,不敢贪杯,只是拿起酒杯,意思了一下儿。 “你们当警察的能喝,我知道。来,干一杯。” 他喝酒上脸,几杯酒下肚,脸红得像猪肝,话也透着多了,把从前的那些陈芝 麻烂谷子都抖落出来。 我和“腮帮子”都是“七0 届”初中毕业生。初中毕业时,我因为家里老爷子 当时挨整,渗到年底才分配。“腮帮子”属工人出身,“红五类”子女,头一拨儿 就分到了东方红炼油厂当了工人。 后来,他们家搬走了,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了。十年前吧,我在东单加油站碰 上了他,他当时在出租汽车公司开车。打那儿起,我俩没再照面。想不到十年后在 “太阳神”这鬼地方碰到了他,难怪他把这个“缘”字挂在嘴边儿上。 他现在混得挺得意。老婆张淑芝原先也住我们胡同儿,比“腮帮子”小三岁, 初中毕业后,分到毛纺厂当挡车工,前两年厂子不景气,下了岗,现在让他托关系 给鼓捣到一家合资饭店看厕所,虽说这差事儿不体面,可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块,比 在原来的工厂不少拿。儿子已然上了高中,学校是市重点。这孩子挺争气,凭自己 的本事考进去的,让他们两口子脸上添了彩儿。 他呢,在“太阳神”大小是个部门副经理,主点事儿,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块, 虽说比不上大款,日子也算是“小康”了,买了房,“太阳神” 还给他配了一辆“桑塔纳”。他生活上有什么急可着的? “我挺知足的,真的, 跟过去咱们小时候过的那日子没法比,你说是不是? 你瞧瞧,我光顾了侃自己的事 儿了,一直没顾上问你,兄弟,嫂子在哪儿上班呀? ”他挤咕了一下小眼,跟我逗 话说。 “嫂子? 你上哪几找嫂子去? 我现在还一个人呢……”我苦涩地笑了笑。 “腮帮子”听说我还耍着单儿,瞪大眼睛道:“真的? 这可是个新闻,你会到 这会儿没成家? 是不是头几年找对象挑花眼了? 这岁数可该着有个家啦。” “这世界上该着的事多了。我能跟你比吗? 吃我们这碗饭的,你横也知道,一 天到晚不着家,挣的那仨瓜俩枣的,不够在你们这儿吃顿饭唱首歌的,好点儿的姑 娘能跟我吗? ” “瞧你说的,警察的社会地位多高! 我要是姑娘就找警察,别的先甭说,家里 有个警察,谁敢挤兑你呀?!” “甭站着说话不腰疼啦。” “我记得当初你跟老俞头的闺女俞萍不是挺好吗? 那姑娘不错呀! 怎么着,你 没看上人家? ” “你别乱点鸳鸯谱了。俞萍是我师父的闺女,她跟我们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 知道,我能好意思吗? ” “你考虑问题真够认真的。那有什么呀! 只要你喜欢她,还管那么多。我琢磨 着是你没看上她,她的模样儿是惨了点儿,配你。得,算我多嘴。” “这里头的事儿你不知道,还是少琢磨吧。” “是是。我觉着按你的份儿该有个挺不错的媳妇。兄弟,你要信得过我,回头 我给你张罗一个。” “给我找个你们这儿的‘鸡’是不是? ” “哪儿能够呢。你是人民警察,我哪儿能找‘鸡’对付你? 再者说,‘鸡’也 不是咱们这种正派人养得起的。” 我笑道:“你倒不客气,自己把自己划到正派人里了,正派这俩字可不是自封 的,谁知道你正派不正派呀? 我的事儿你还是少操这份心吧,我还没到想媳妇想得 晚上睡不踏实觉的份儿上呢。” “得嘞,等你到了晚上睡觉想媳妇的时候再找我,我一准给你张罗个漂亮姑娘。 喝酒吃菜,咱别光聊天呀! ” 他欠着身给我搛了一筷子菜,随后自己劈下一只蟹腿,放到嘴里嚼着,抿了一 口酒。 我点着一支烟,问道:“你在‘太阳神’都负责什么? ” 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擞了擞嗓子说:“主要是餐饮这一块业务,你没看给 你的名片上印着副经理兼餐饮部经理吗? ” “别的你不管吗? 比如说歌厅什么的。” “我们这儿业务分工细着呢,下边分七八个部,除了餐饮,还有商品部、客房 部、娱乐中心部、行政……” “这么说歌厅的情况你不太清楚是吗? ” “歌厅? 噢……”他疑惑地看着我说:“那儿的情况我也知道点儿,不归我管, 咱们进去唱会儿歌没问题。” “我没问你这个。你是不是没事的时候常往那儿跑? ” “我上那儿干吗去呀? 不瞒你说,我对那东西不感兴趣。别瞧我整天守着歌厅, 可我一首歌也不会唱。这就跟贩卖‘白粉儿’的人一般情况下自己不抽一样。开歌 厅的主儿,多半不是为了玩妞儿,而是想挣钱。” “猴儿他舅舅,假惺惺( 猩猩) 。你甭跟我这儿洗抹布,越洗越黑。 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兄弟,你是不是怀疑我泡妞儿喇蜜呀? 你可是冤枉我啦,咱俩是迄小就在一 块儿,我是什么品性,在你面前是嗑开了的瓜子儿,明摆着的人( 仁) ,你该知道。 你说我家里有老婆孩子,能在这儿干这种没屁眼儿的事儿吗? 你当警察的知道,那 些‘鸡’,有几个是干净的? 不要脸,我还要我的身子骨儿呢。我嫌她们脏。沾她 们? 我怕染上艾滋病。我对得起你弟妹吗? ”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来调查你在这儿嫖的,你动什么气? 气大伤肝,知道吗 ?吃菜吧,吃菜……” 他眨了眨眼,嘴边掠过一丝冷笑,“你甭拿话哄我。兄弟,容我说句该挨大嘴 巴的话,刚一见到你我心里就嘀咕,你‘择毛儿’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真的,你是 不是来给‘太阳神’贴‘封条’的? ” “你看我有那么大本事吗? ” “那可没准儿。” “说老实话,我可真没这事儿,你小子甭跟我揣着明白使糊涂,‘太阳神’的 老板敢把这么豪华的歌厅建在这儿,黑道儿白道儿没有人,他有这道行? 我一小警 察哪敢不问青红皂白随便给人家的买卖贴‘封条’? 你别逗了。触犯了上边的哪位 大爷,我还想不想在分局干啦? ” “你还真说对了,我们的老板确实认识不少上边的头儿。” “这话你甭说明眼人也能看出来。你琢磨呀,城里那么宽绰的地方,他不在那 儿开娱乐中心,于吗专跑这荒郊野地来盖这么气派的大楼? 他吃饱了撑的? 憋的是 什么屁,还用挑明了吗? 你小子在这儿干,得留点儿神,别玩得太猖。知道吗,上 头正搞反腐败,扫黄打黑呢。你们由着性儿折腾,早晚有弄‘炸’那一天,别把你 给裹进去,到时候,想择也择不出来……” “是呀,我留着这个心眼儿呢,要不怎么歌厅、按摩那边儿,我能不沾就不沾 呢。照你这么说,你过来另有别的任务? ” 沉了一下,我对“腮帮子”说:“你小子到底是从大饭店里出来的,眼睛挺‘ 毒’。我的确是过来捅‘雷’的。” “捅‘雷’? 难道……” 我示意他把门插上,把他叫过来低声问:“常到‘太阳神’来的人里,有没有 个外号叫‘毛蚶’的福建人? ” “毛蚶’? 没听说过,真的。来‘太阳神’玩的人多了,我真不知道有个叫‘ 毛蚶’的。” “我们是‘发小儿’,对你我就不客气了,你从现在起,替我当几天‘眼线’。 留着点儿神,帮我扫听着这个人。” “得嘞,‘毛蚶’,福建人。这小子走的是什么道儿? ” “‘白道儿’,贩‘白粉儿’的。你注意着点儿。” “嗯。那你呢? 是不是……? ” “我想在歌厅‘蹲’几天,自然身分不能露。你只当我是装饰公司的老板。姓 不用改,你就叫我翟经理。明白吗? ” “明白了,翟老板。”他打量了我一下,心领神会地笑道:“别说,你还真有 点儿当老板的派头。” “这件事,你跟任何人也别露,咱俩的关系还是‘发小儿’,你只当我是个花 花公子,有钱‘烧’的,跑这儿泡妞儿来啦。” “行,我一切听你的安排。来吧,翟老板为了咱哥儿俩的缘分干一杯吧。”他 举起了酒杯。 “杯中酒吧,咱们。”我冲他会心地一笑,举起酒杯,把酒喝干。 “你打个歇儿,咱哥儿俩再聊会儿,等歌厅上人的时候,我陪你过去。” “腮帮子”拿着牙签,拧着大腮帮子剔了剔牙,脸上流露出随遇而安,志得意 满的神情。 “你小子还是小时候那样儿,说你胖,你就鼓腮帮子,要不怎么叫你腮帮子呢。 给你个菜团子,就能把你哄乐喽,只要把菜团子吃到肚子里,扇你俩耳贴子你都干, 你呀。”我笑着对他说。 从他这张出了褶子的脸上,我仿佛又看到他小时候的顽皮样子。 “腮帮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怎么在这儿碰上他了呢? 人世间让你琢磨不 透的事多了,在“太阳神”净让我碰到没想到的事儿了。您接碴儿往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