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魂断书房 我伸了个懒腰,和衣躺在老杜的床上,关掉电灯,屋里死一般沉寂,隐隐地听 着老杜发动汽车,开着车离去。我的脑子里转悠着他说的话。是呀,我有时爱义气 用事,头脑显得简单,要不然我怎么混了这么多年,连个警督都没混上呢? 肖国雄 说的话我不该都当真,他是什么人,我怎么能全听他的? 可是我分明从他的眼神里 发现了真诚。这一点,我跟任何人说都会挨瞪。 好人和坏人的概念,总是被人们按照一定的思维模式划了一道界限。好人超越 了这条界限,就会变成坏人,但是坏人却很难成为好人,即便是内心世界发生了转 变。人们很难改变已经形成的印象,更难改变传统的思维模式。假如我告诉人们, 我已经跟肖国雄结拜为兄弟了,我想我会被视为他的同谋的。我怎么糊涂到这份儿 上了呢? 是的,我有时看上去是挺缺心眼儿的,老杜没少敲打我。 当一个刑警就应该爱憎分明,抑恶扬善,对恶势力的心慈手软就意味着对善良 人们的犯罪。当刑警就不能有菩萨心肠,对没德性的人就不能有德性! 老杜常对我 这么说,可是我很难做到对任何人都有铁石之心。也许我情感世界的脆弱会酿成不 堪设想的大祸,但我在很多时候实在对付不了善良人性的诱惑。再凶残的人,也有 善根,这是人性的本能。我坚信这一点。 我的这种执著常常让我陷入迷惘。也许我不该考虑这么多,破案就是想方设法 抓住凶手。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刑警,一切应该听头儿的调遣,打个不恰当的比喻, 好比盖一座大楼,头儿是设计师,我呢,不过是练活儿的匠,木匠或瓦匠。可是盖 楼那是没生命的东西,刑警却是跟人打交道,人可是太复杂了。比如说肖国雄,假 如他不跟我敞开心扉,我能看到他内心世界的另一面吗? 我脑子很乱,像是小时候 看的幻灯片,一会儿浮现出肖国雄带着凄苦的笑脸,一会儿闪现出红妹表情痛苦的 面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沉沉的梦境。 天快亮的时候,我被手机的声响惊醒了,是小李子打过来的。他在电话里急切 地说,有辆黑色的轿车从肖国雄的住处开出来。 “怎么办? 是追还是不追? ”他问我。 我一时没了主意。老杜临走时撂下话,一切听上面的安排,不能轻举妄动。 “怎么着呀? 快点儿告我,车已上了公路。”小李子在电话里追问道。 “我……老杜和局长到市局汇报去了,我马上跟他联系。”我只能这么答复他。 我很快接通了老杜的手机,电话里能听得出来,屋子里说话的人挺多。 “暂时不要动,我马上让老张派人替换小李子。你吃点儿东西,赶快到市局, 汇报具体情况。”老杜在电话里很干脆地说。 老张是刑警队的副队长。我没等他来办公室安排人接小李子,便匆匆擦了把脸, 开着车奔了市局。 此时,天已大亮。办公室的圆型会议桌围坐着一圈人,我看了看,除了老杜和 分局的几位领导,都是市局的头儿。有几个头儿跟我是半熟脸,见了我抬了抬胳膊 或点点头,跟我打招呼。从大伙脸上的神情看,显然市局把“毛蚶”的案子列为了 要案。 老杜招呼我坐下,向众人把我介绍了一下,然后让我汇报案情的调查经过。我 从到“太阳神”卧底谈起,哕哕嗦嗦地说了有一个小时。 市局的一个领导看了看表,对我说:“好啦,你侦察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根据 上级领导的意见,此案的专案组今天成立,我们还要具体分析案情,以便做出破案 的详细行动计划。” 他胖胖的脸上带着几分倦容,不过笑得挺和蔼。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我汇报 完就可以走了。本来我以为他们要听听我的意见,但他没说。 老杜接过他的话对我说道:“你先回去,在我的办公室听候命令。” 他的脸色严肃得像个将军。我站起来,跟在座的头头脑脑儿假模假式地打了个 招呼,离开了办公室。 专案组的会快到中午才结束,老杜是专案组的负责人之一。他散了会直接回到 刑警队。一见面,他就板着脸对我说:“你可真够木的,给你一个在局头面前露脸 的机会,你怎么……你瞧你说的都是什么? ” 我莫名其妙地说:“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呗。” “你呀太嫩,你以为在跟我说话呢? 那是局头儿,人家要在你的汇报中看你的 能力和水平。懂得什么叫‘做秀’吗? ” “我真不懂你们官面上的这一套,我不过是一个警察,水平就这样。” “好啦,任务紧急,我不跟你哕嗦这些了。”老杜说,“你听我说,指挥部确 定了行动方案,下午先抄肖国雄的宅子,把宅子里的所有的人先拘留。你带着几个 人先行动……” 我听了漠然一笑,点点头说:“好吧。”本来我想“烧”他几句,但是觉得不 是时候,把话又咽了回去。 我觉得老杜在市局领导面前对我的态度有点太做作了,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就 我而言,他不该当着这么多人跟我拿款儿。我心说:你不过就是一个分局的刑警队 长,何必呢,在我面前戳腔儿就能拔高自己吗? 不止这一回,以前他也这样在头儿 面前总爱拿这种假模假式的劲头儿,真让我受不了。 “做秀”难道就是“秀”? 也许我头脑太简单了,老杜大小是个头儿,他本来 就应该在手底下人面前端着官架子。这样大概能让人觉得他很有能力吧? 可是别忘 了,你是我师哥呀! 走出市局的大门,我心里还在嘀咕。 我的预感得到了印证。下午,我带着大谢和另外两个人一走进肖国雄的宅子, 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院子里死一般沉寂,那条很凶的狼狗卧在影壁后头,我们走过来,它愣没动窝。 大谢朝它踢了一脚,发现它已然死了。我看了看,狗的脖子上留着钢丝印,显然是 让人给勒死的。我使了个眼色,大谢和另外两个兄弟迅速闪到墙根,掏出了手枪。 沉了一会儿,房子里仍然没动静,我手里拿着家伙奔了正房,推开门,只见厨 师老肖被反绑着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喊了他两声,他一点没反应,我猫腰摸了摸 他,心脏还在跳,人已然奄奄一息了。 “翟哥,怎么办? ”“大谢”问我。 “留下俩人,赶紧救人,你跟我走! ”我朝他挥了挥手。 我和“大谢”进了后院,在肖国雄的书房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横卧在床上,脑袋被穿了两个洞,血已经凝固,粉色的床单染红了一大片, 眼镜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右手握着一支很精致的德国造左轮手枪,身子早已经凉 了。“自杀? 他会自杀吗? ”我心里暗忖。 我们在院子里搜了一圈儿,没发现其它情况。我回到肖国雄的书房,望着他那 张已经僵硬、毫儿无血色的脸,心里默默地说:“我还c 是没救你一命呀! ” 我转过身看了看墙上的那幅对联:“持得住,持得住,掉下去爬上来甚为难。” 唉,他到底掉下去没爬上来,也许这一下灵魂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案情的骤变,使我不能有片刻的松弛。我马上跟老杜通了电话。 “妈的,想不到他们赶在我们前面动了手! ”老杜在电话里骂了一声,从他说 话的口气听得出来,他对肖国雄的死很吃惊。如果你要是听我的呢! 我心里嘀咕着。 “怎么办? ”我跟他要主意。 “你们在宅子附近继续搜查,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带人带法医过去。” “这还有个能喘气的呢! ” “立刻抢救! ” “这是农村,附近没医院。” “你脑子是干吗吃的? 附近没医院就不能把人拉到城里吗? 怎那么废物呢! ” 老杜狠狠地骂了我一句,显然,肖国雄的死打乱了他的行动方案,他有点儿急了。 在这种时候,我不能跟他争执,一切都得听他的。关掉手机,我立刻吩咐那两 个刑警把厨师老肖抬上车,赶快拉到城里医院抢救。 老肖的脑袋是让重器砸伤的,身体已没知觉,我担心再怎么抢救他也会活不了。 老杜带着人很快赶到,他把肖国雄的脸正过来,拿起那把左轮手枪看了看,沉 吟道:“自杀? 懵三岁小孩呢? 拙劣的表演。” 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脸色阴沉起来。他等法医做出结论, 便风风火火地指挥一部分人守护现场,另一部分人由我带着抄袭那个营业部。 老王呢? 我猛然想起那个囔囔鼻子的花匠。备不住让“鲨鱼”也带走了,小李 子早晨来电话说开走一辆车。我把这个情况告诉老杜。 “先不用管他了。赶紧行动,事不迟疑。”老杜不假思索地说道。 从营业部捕到五个人,没有头天带我见肖国雄的那个眍眍眼的瘦子。问这五个 人,一个个都装傻充愣。老杜气得脑门子上的青筋直蹦。 “把他们都带走,连夜突击审问! ”他对副队长老张挥了挥手。 老张知道老杜的脾气,看见他的脸往下一耷拉,他不敢再吭气,带着人先回去 了。 “这儿还守不守? ”大谢冒昧地问了一声老杜。 老杜掏出一支烟点上,思索了一下,说:“你和马子留下,再蹲一个晚上。” 马子是从警校刚分来的年轻刑警,二十出头,个子不高,显得很精干,嗯了一 声。 老杜转过身对我说:“‘鲨鱼’他们很有可能今天晚上对红妹下手,你去‘太 阳神’蹲守,注意别暴露目标,我分析他们之所以对肖国雄先下手,很有可能是从 你身上闻到了什么味儿……我马上去医院,力争保住那老家伙的命,肖国雄这条线 断了,他现在就成了重要线索。”他一招手,把大谢叫过来,说:“好了,赶紧行 动,你们这两边有什么情况,立刻跟我联系! ” 他说完,看了一下表,立马儿上了车。车发动起来,他从驾驶室探出头来,冲 我关照了一句:“兄弟,重任在肩,遇事别慌,多留个心眼儿! ” “知道。”我冲他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