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喜鸽儿”川妹子 红妹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喝干了,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沉思了一下,感慨道 :“过了今天,我就二十三周岁了,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唉,我真不知人生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啦。” “是呀,想当年我们一起念中学时,你是多么美呀。”黄亚芹端视着红妹,意 味深长地说。 “你们中学是同班吗? ”我问。 “是呀,我们也是同乡哩。” “噢,都是川妹子。” “是的嘛。我们上学的时候关系很要好,她是我们学校的一朵校花哩,在全县 也出名呢,她在县文工团当过演员哩。”黄亚芹道。 “现在她也很漂亮嘛。” “现在老了。”红妹叹了一口气说。 “你们俩怎么啦? 跑我这儿感叹人生来了? 当着我这老大哥,你们一个劲儿地 说自己老是不是还早了点? 嗯? ”我笑着打断她们的话。 “翟大哥说得对,人生有啥子可感叹的,人来到这个世上,活着就是了。不用 管好赖,人总得往前奔,你说是吧? ”黄亚芹爽快地说。 “来,吃菜吧,看看我做的合你的口胃吗? 够得着吗? ”她往我的碗里夹了一 块竽头。 “嗯,挺香。”我嚼着竽头,笑着对黄亚芹说:“真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好的手 艺。你在‘勤行’练几年了? ” “啥子叫‘勤行’? ”她不解地问道。 “‘勤行’就是餐饮行当。这是一句老北京话。” “听不懂哩。你们北京人说话可真有意思。我来北京已经快八年了。初中毕业, 我没上高中,回乡种地了。干了几年,后来村里的一位大姐把我带到北京,在一家 川味餐馆打工,我干的活是给厨师打下手,这个厨师原先在重庆一家酒楼干,是特 级哩。厨师看我干活勤快,就教了我几手,但是他并不真心教我。你忘了那句话,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啦。他只告诉我一些皮毛,但是我有心,我在灶上给师傅 打下手的时候,就偷着看他怎么下料,怎么掌握火候,又买了一些烹饪方面的书, 自己对照着学,慢慢地自己就敢上灶了。有的时候,师傅偷懒,就让我干,我想这 正是我练手的机会,不能错过。后来,这个厨师跟老板不和,‘跳槽’了。我就把 他的活儿接了过来。” “那老板信任你吗? ”我笑着问道。 “开始他不信任,以为我一个打工妹怎么能当‘灶头’呢? 可是我说,我宁愿 拿小工的钱,干厨师的活。老板觉得这很划算,就让我试试。没想到我炒出的菜, 顾客挺喜欢吃,用你们北京话说,这叫作挺‘叫座’,回头客特多。这样,我就一 直干下来了。说句实在话,老板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好的手艺。” “那你怎么跑医院食堂来了? ”我问。 “这是挺偶然的机遇。这个医院有个管行政的副院长姓余,住家离我掌灶的餐 馆挺近。他经常带着老婆孩子到餐馆来吃饭,因为我炒的菜好吃又不贵。他又是四 川人,特对他的口味。有一次,他在餐馆请四川老乡吃饭,大伙都夸我炒的菜好吃, 吃完饭非要见见我。这么着,我就跟他认识了。后来,我跟餐馆老板闹了点儿矛盾, 因为他苛扣我的工钱。你想我已经是掌灶的大厨了,他依然按小工给我开工钱,每 月只给我八百多块。我觉得他太小器,也有点欺负人,就跟他闹僵了。老余知道了 这件事,就对我说,你的菜炒得不错,既然这家餐馆的老板对你这么苛刻,你干脆 上我们医院吧,医院的食堂正缺你这么个好厨师呢。我一想,人挪活,树挪死,于 啥子非一棵树上吊死呢? 就答应了。说起来,你们北京人挺有意思,我在老板那儿 傻干吧,他拿我不当回事,我跟他说要走,他却舍不得放我了,又说给我长工钱, 又说给我找房子。可是我早看出他的心思了,再说这边儿已经答应余院长了,所以, 他挽留我半天也没留住我。我到这儿刚几个月,情况还不太熟,在医院给病人做饭 可跟在餐馆不一样,你们这些病人挺难伺候的呢。” 她咯咯笑起来。她笑得很开怀,朗朗大笑压过了房间里其他人的声音。 “谁说的? 我觉得你炒的菜挺到位,味儿不错。”我夹了一筷子炒笋丝,放到 嘴里嚼着说。 “吃吧,别光听我这儿说了。”她看了一眼红妹,示意道。 红妹一直静静地听黄亚芹侃自己的经历,黄亚芹的话不知触动了她哪根神经, 她的脸上时不时闪过几缕阴郁的影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启齿。 “喝酒吧。”沉了一会儿,她仿佛从沉思的状态中省悟了什么,看了我一眼, 用低沉的语调说。 “再干一杯,为认识你这么一位翟大哥。”黄亚芹好像没有观察到红妹的忧郁, 不假思索地说。 “好,再干一杯。怎么样红妹? ”我笑着问她。 “干杯! ”她站起来,把酒杯举到了我的面前。 酒杯碰过之后,红妹又一饮而尽。她喝酒上脸,虽说葡萄酒没什么劲儿,但两 杯进肚,她的脸色微微发红了,白里透红,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吃菜呀,我们可别剩下。你们要是不动筷子,那我可不高兴啦。 这等于是对我炒的菜有意见。”黄亚芹不停地给我和红妹的碗里樽着菜。 “我都快吃撑了,说实在的,好长时间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我对黄亚 芹说。 “翟大哥说的是真心话吗? 可别恭维我。我觉着我的水平还差得远哩。” “那要分跟谁比啦,跟国际烹饪大师比你是差远了。”我跟她开了句玩笑, “你现在生活得挺好吧? ” “还算凑合。雷锋有句话让我记一辈子: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却不是为了 吃饭。我想活着还应干点什么吧。医院对我挺照顾,上个月分给我一间房,虽说是 间平房,可是我也挺知足的。我打算把我丈夫也接过来。” “你挺聪明,把雷锋的话都融化在血液中了。是呀,人活着就得琢磨着干点什 么。”我感慨道。“你已经结婚了? ” “瞧你说的,我比她大四岁,今年都二十七岁了,再不结婚,就该嫁不出去了。” 她说到这儿好像意识到什么,瞥了一眼红妹,笑着说:“我跟她可没法比,她长得 多漂亮,到处都会有人追她。我长得好丑呦,担心嫁不了人呢。”她两手捂着脸咯 咯笑了起来。 “亚芹净瞎说。谁说你长得丑? 很漂亮嘛。”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红妹轻轻拍了 一下黄亚芹,忍俊不禁地笑着说:“翟大哥别听她的,她的对象早在老家就找好了。 他丈夫是蛮不错的一个人,俩人恩恩爱爱的,好让人羡慕呦。” “你们还没孩子吧? ”我插言道。 “不敢要哩。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闯荡,我的那个‘他’在老家一边做小买 卖,一边照顾我的父母,我们哪儿敢要孩子? 现在稍稍安定下来,等他过来再说吧。 我们这些外来打工的,哪儿能跟你们城里人比呀? ” “你干得很不错,比城里人能干。” “好多事也是逼出来的,真的。”她释然一笑,“你们吃菜呀! 别愣着,你瞧 菜都凉了。” 红妹端详着黄亚芹,若右所思地说.“亚芹,这么多年不见了,你的变化真大 呀,我记得你在老家时,性格可没这么开朗。” “那是什么环境? 北京毕竟是大城市,来了这几年,我的眼界开阔多了。你的 变化也不小呀,是不是? ”她爽快地笑起来。 我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洗不掉的乡村纯朴气息,她的快言快语充满了一种奋发向 上的青春活力。我深深被她的乐观情绪和对城市生活的信心所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