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在哪儿?爱,又在哪儿? 严冬时节,北风在耳际呼呼作响,松杉枝桠上挂满了晶莹的树挂。 小青迈着微瘸的左脚,手中捧着一件厚暖的大氅,后头跟着一群宫女,缓步 走向湖畔的“听雨亭”,亭里摆了张贵妃椅,上面坐着貌绝仙颜的康盼儿。 众宫女站在亭外,屈膝向亭里的人请安,“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 吉祥!” 康盼儿闻声回头,看着小青的腿因屈膝而微微发抖,不禁皱紧了眉,“小青, 我不是说过看到我,你不用跪了吗?” 小青笑笑摇摇头,“你是主子,哪有奴才看到主子不跪的道理?” 她突地凄凉一笑,“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娘娘,你又来了,我们别说这个。”半年前的痛苦,到现在还是萦绕在娘 娘心头。 小青转个身,示意她们将手上的点心摆在石桌上,她则将大氅披在主子身上。 温暖的感觉让康盼儿身子不再颤抖,北地的严寒让她吃不消。 “你们都下去吧。”康盼儿挥挥手,让众宫女退去,只有小青站在一旁,等 候主子差遣。 温暖让康盼儿紧绷的身子放松,她的思绪开始飘荡,来到不知名的境地。 蓦地,她最不愿面对的痛苦一古脑的涌上脑海,让她不自觉的又陷入低潮。 每次只要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她的心就无法遏抑的疼痛。 柳贵妃和柳崇啸已经因叛国罪嫌,在她被救出大牢那一天就被推出午门斩首, 首级还悬在城门口七天七夜,而柳氏族人则在从碧云寺赶回来的太后和诸大臣求 情下,只斩了三族,其余的男收为官奴,女为军妓,永世不得翻籍,算是得到了 报应。 由于她身虚体孱,卧床近一个月才恢复。一个月后,她被宇琛册封为皇后, 接受万民朝拜,正式母仪天下。 这整件事中,除了失去的孩子外,令她难过感伤的,就是忠心耿耿的小喜子, 宇琛在事情结束后,便下令厚葬他,为这整个事件画下悲戚的句点。 “在想什么?”随着这句问话一阵温暖袭来,她被拥入厚实的胸怀;这是她 一生一世眷恋的怀抱。 宇琛温热气息吹拂在她的颈项间,她不禁绯红了脸。“现在才知道北方的冬 天好冷。” 他笑了笑,将她抱起,接着他坐在贵妃椅上,再将她抱入怀中,他的手紧紧 扣着她的腰,让她枕在他的胸膛上。 “还冷吗?”宇琛温柔的问。他细心的呵护着她,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康盼儿更加偎进他怀中,螓首微摇。“杭州的冬天也冷,但却是诗情画意。” “北京的冬天也可以……” 她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镇日都窝在炕上,哪来的诗情画意?” 宇琛看着她的笑,忍不住咧嘴笑起来,“盼儿,好久没见你笑了。”自她失 去孩子后,她脸上总是布满哀伤。 他情不自禁的抚上她柔美的容颜,来回摩挲。他的深情像是一股电流窜入康 盼儿心中,让她不禁一颤。 她握住他的大掌,主动吻上他的薄唇,宇琛激烈的回应,两人陷入情欲的纠 缠。 直到一团火热燃遍全身,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下,眼里尽是无悔爱恋的狂烈 火焰,互相勾燃激荡。 突然,康盼儿叹了一口气,轻声吟道:“一阵风,一阵雨,满城中落花飞絮。 纱窗外蓦然闻杜宇,一声声唤回春去。” 宇琛被她语气中的悲戚骇到了,不觉蹙紧英眉,“马致远的双调寿阳曲?怎 么会想到这首?” 她转开头,不想再看着他,这让她痛苦难过。“春天的杭州湖畔,一个女子 本该就此殒命,命运的转折让她苟活下来,否则,她该作春而去的……” 他扳正她的脸,“天意让一个男子出现在这女子的生命中,男子对她有着无 怨无悔的痴情狂爱,席天卷地的缱绻情缠,男子会伴着她,让她度过每一个花样 的春,茂盛的夏,萧瑟的秋,寂寥的冬,她不需要伴着春去,不需要。” 康盼儿秋瞳氤氲,美眸雾湿,轻咬着唇,痛苦和甜蜜漾满胸臆。 宇琛的浓爱,宇琛的深情,她都知道,可是活在紫禁城内,她好痛苦,她似 乎快枯萎了! “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 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她喃喃低语。 不如归去吧!她心里响起这句话,但在看到宇琛眼中的深情后,她将这个想 法深埋心中。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她的低语。 “没事。”康盼儿兀自黯然神伤。 宇琛深深地看她一眼,突然一把抱起她,准备给她个惊喜,让她不能再胡思 乱想。 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宇琛,你要做什么?” 他眨眨眼,“一个惊喜!” 未结冰的湖上,停了一艘巨大的画舫,金雕银饰,上等的丝绸裁成舫上的帘 布,数名太监在船尾撑篙执橹,画舫缓缓在湖上前进。 船舱里,宇琛拥着静静欣赏着湖上风光的康盼儿,他摒退所有服侍的奴仆, 偌大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康盼儿低叹,“岸上看湖是一片迷茫,湖里看岸也是雾影幢幢,究竟站在哪 儿才能看得清楚?” 他轻敲她的头,“别再折磨不才我啦!” 她偎进他怀里,“好冷。” 宇琛收紧双臂,“忘记冷,只要记得朕的爱,感受属于冬天的独特热情。在 北方的那一大片广阔草原上,我们能策马驰骋,越是冷的天气越能造就不凡的人!” 康盼儿心神向往,她看着俊挺的宇琛,轻笑一声。 倏地,她脸上的笑容一敛,眼神越过他望向窗外,思绪似飞到遥远的地方, 这让他感到害怕。 宇琛抱紧她,“盼儿,别走远了,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在这儿。”他意有 所指的说。 她拉回思绪,“我走不远,因为我的心,快枯萎了。” 他身子一震,问了个因他鸵鸟心态,始终说不出口的问题,“你……不快乐 吗?” “紫禁城的城墙有多高?”她不答反问。 宇琛不了解她为什么问,但还是照实回答,“约莫九丈九吧。”历代翻修再 翻修,确实数据他已经忘记了。 “哭得倒吗?”她再突兀一问。 他忍不住打个冷颤,知道她话中的意义了。“盼儿……” 康盼儿没理会他,继续自言自语,“秦代有个孟姜女,掬把眼泪哭倒长城, 而我没有滔天悲切,没有灵幻神力,哭不倒紫禁城墙,但心却如撼笼鸟,渴望笼 外蔚蓝的天空。” 他懂了,全懂了。 盼儿不快乐! 其实他早就知道,盼儿高洁得恍若池中莲,谷中兰,勉强栽养在这一潭紫禁 污池,不但芳香逸尽,花骨折损,瓣落枝毁,瞧瞧盼儿现在变成这样,这都是他 的错啊! 本来以为以自己天子的权势,给盼儿一个奢华的生活,就算是爱的表现;本 来以为自己对盼儿的情爱,能让她感到快乐;本来以为自己的专宠,能让盼儿喜 上眉梢;本来以为…… 该死!什么本来以为?宇琛,你的本来以为都错!这些本来以为或许适用于 任何一个女子,独独盼儿这朵傲霜花例外!她不要你的专宠,不要尊贵,你的专 宠和尊贵让她濒临枯萎,让她崩溃! 可是,身为帝王的他,给得起专宠,却给不起专一,他实在不能保证,往后 的十年、二十年,他不会再因为必须顾及其他嫔妃而伤害到他挚爱的盼儿,到时, 再让盼儿经历一次生不如死吗? 或许,他该放手了,让盼儿离开锁人的紫禁城,去寻找适合她的天空吧! 想到这儿,宇琛的心阵阵刺痛,让盼儿远离他的生命,如同将他的心刨出般 令他痛不堪言。 看着他脸上的痛苦,她感到一阵心疼。 “宇琛,别这样,我不说了,也不想了。” 但这回,宇琛决定面对这个问题。他握住她的手,“不,是朕的错,你的痛 苦和不快乐都是朕造成的。朕一直以为,只要有朕的爱,你就能快乐,只要有荣 华富贵,你就能快乐,可是朕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其实朕都知道,只是故意忽 略,你要的是专一,并不是专宠,但朕给不起专一,却死皮赖脸的硬要留下你。” “朕能了解你在失宠期间的痛苦,但却认为理所当然,过去朕就是这样糟蹋 别人的感情,如今也这样伤害你,朕真该死,真该死……” 康盼儿好感动,她一直以为宇琛只是爱她,却不了解她,如今听了他的话, 她觉得自己第一次与他如此契合,那种灵魂上的相知让她深深感动。 他抬起她的头,眼神紧紧锁住她,“答应朕,照顾自己,爱护自己,疼惜自 己,答应朕。” 她深吸一口气,“宇琛,我答应你。” 他眼神悲戚,“朕多想跟你长相厮守,但朕却无法让你快乐,朕违背了誓言, 对不?朕没有资格拥有你,如果留住你会让你渐趋枯萎死亡,那朕愿放你自由飞 翔!” 康盼儿再也忍不住的扑进他怀里,“宇琛,对不起,相信我的爱,我真的好 爱你……” 宇琛伸指按住她的唇,“朕相信你,我们的爱是如此的坚贞,就算相隔万里 也能紧紧联系。当你飞翔时,记得,紫禁城内有个男人正不断的对你吐露爱意, 你不会孤独的!”他低首啄了下她的芳唇,“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朕,朕答应 你要给你快乐、给你幸福,可是朕食言了,让你白白走一遭,什么都没得到还带 走一身伤……” 她摇摇头,“我已经很幸福了,我空手来此,得到一个男人满满的爱,不是 吗?” 他强忍伤心的点头。如果有来生,他愿意做个升斗小民与深爱之人长相厮守, 共效于飞,永生不离。 宇琛低下头,深情的吻着她。 康盼儿内心涨满浓烈的喜悦和淡淡的哀愁。对宇琛的爱强烈到让她粉身碎骨 也在所不惜,但她依旧为即将离去感到高兴。 不是无爱,不是寡情,只是情到深时相折磨,爱到浓处相摧折,宇琛非常人, 是高居天处的帝王,而她并不想拴牢他,又无法清心见他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美人 之间,只好飘然远去。 可是,就如宇琛所说的,他们彼此都不会孤独,因为对对方的爱太过浓烈, 心里满是牵挂,拥有爱人的思念,今生不须孤独。 康盼儿纤弱的身躯被宇琛壮硕的身体压在身下,紧贴的身躯恨不得把对方揉 进自己的身体里,如此就不用再忍受分离之苦。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情在这儿!爱,也在这儿! 暮冬,瑞雪纷飞,寒风刺骨,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中型马车停在神武门外。 康盼儿穿着红色大氅立在宇琛身旁,紧紧相拥的身躯透着千万不舍,小青则 站在车边,来送行的另有庆亲王誉璨和太后阿鲁特。 宇琛以皇后重病的名义,将康盼儿送出宫至他处安养,由于是秘密进行,所 以知道的人很少。 在漫天大雪中,宇琛搂住康盼儿的纤腰,铁臂紧环不肯稍离,那相依相偎的 深情款款将是最后一次,自此之后,鸳和鸯将要各自飞,独自孤老。 小青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两个主子,她也不想打扰有情人,但天色太晚恐 怕不易赶路。“万岁爷,娘娘,未时了,再不上路天就要黑了。” 宇琛眸子里满是不舍和激动,康盼儿离开他那温暖的怀抱,拍拍他的大掌。 她走到太后面前,欠身一福,“老佛爷,盼儿进宫不到一年,蒙您的照顾和 关爱,如今盼儿即将离去,盼儿在此给您谢恩了。” 太后握住她的手,“虽然哀家很舍不得你,但是哀家也很高兴琛儿想通了。” 她看了眼满脸不掩痛苦神色的宇琛,心中很怀疑他真会松手放人,她再看看康盼 儿,说不定事情还没完呢! “有时候哀家真希望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婆婆,跟自个儿媳妇聊聊天,过过恬 适的生活。”她有点感伤的说,“你愿意喊哀家一声……皇额娘吗?” 康盼儿热泪盈眶,“我从小就没了娘亲,不知有娘亲的感觉是什么……谢谢 您,老佛……皇额娘……” “好好!”太后拍拍她的手,“孩子,离开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哀家给 你准备的一万两金子够不够?不够再差人回来跟哀家说。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 啊!” 康盼儿感激的点点头,再向她福了一福,随即看向誉璨。 “庆亲王,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盼儿谢过了。” 誉璨咧嘴一笑,“这没什么,皇嫂别放在心上。我准备了北京城郊的”瑶天 山庄“给皇嫂住,只是皇嫂情况特殊,恐怕以后不能和皇兄常常见面了吧。”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相信皇兄会这么轻易就放心爱的女人离开。 宇琛瞪了他一眼,轻柔的将康盼儿搂回怀中,对着他们沉声说:“够了没? 可以将盼儿还给朕了吧。” 誉璨耸耸肩,太后则是一脸无辜。 宇琛看回怀中娇颜,正想开口说话,康盼儿却伸出葱葱纤指压住他的薄唇, “多一句话,就多一分痛苦!”她的声音沉稳,但泪水已模糊她的视线。 她从怀里拿出一样用绣着彩凤的帕子包着的东西,放在宇琛的掌心里。 他打开帕子,旋即微讶的瞪大眼,那是一绺发丝。 那乌黑似墨,软柔如缎的发丝,正是他深爱女子的头发啊! 他还来不及抬头看向她,康盼儿清亮的嗓音在耳畔悠悠响起。 “赠君一绺发,盼君舍心伤。心伤时有发相望,身远心在妾情不忘,盼有在 水一方,此生不须惆怅。” 宇琛紧拥着她,强忍伤痛的说:“答应朕,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来生 吧!” “宇琛,原谅我的自私,我……” 他摇摇头,“你不自私,自私的是我……或者自私的是上天!”身为九五之 尊睥睨一切,却失去了心之所系的人,只能一辈子在思念中度日。 “万岁爷,娘娘,该出发了。”小青再度出声提醒。 康盼儿在他唇上轻点一下,转身走到马车边,回头看着立在原地的三人, “告辞了,后会有期。” 在小青的扶持下,她坐进车里,掀开小窗的帘子,一双美眸眨也不眨的望着 一脸不舍的男子。 车夫鞭一挥,马儿身行如风向前奔去,截断了一对有情人胶着的视线。 随着马车驶出视线范围,那张他深爱的容颜终于杳然而去。 宇琛心里像是狠狠的被挖了个洞,痛得他踉跄了两步。 他的心,他的情,他的豪情壮志,他的至尊霸气,全随着康盼儿的离去,一 点也不剩,此刻的他就像一具失了魂的躯体。 “皇兄!”誉璨急忙扶住他,关心的唤道。 “没有了,都没有了,紫禁荣华只是一回梦啊!盼儿走了,朕还剩什么……” 他的喃喃自语,誉璨和太后听得一清二楚,太后一脸心疼,誉璨则皱紧了眉。 宇琛的思绪飘远,暮春时节,在杭州湖畔,有一个本该在春季殒命的女子, 得到了他的真爱,如今她离开了,随着冬离去…… 他什么都不剩,却丝毫不后悔。 冬去春来,霜冷已减,大地重现生机。 养心殿内,宇琛坐在书桌后批阅奏章。 墙角炉子燃着檀香,袅袅缭绕在每一个角落,屋里是一片的静谧。 他顿了笔,眼睛直盯着奏章看,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 边。 “小喜子,这是什么时节了?” 一旁的太监先是愣了下,然后才开口,“回万岁爷,立春了。” 宇琛皱着眉旋身一看── “小路子,是你!唉,对不起,朕都忘记小喜子已经死了。”没办法,小喜 子打小就跟着他,习惯已经养成,一时改不了口。 “奴才不敢!”听着万岁爷道歉,小路子惶恐的全身发颤。 他挥挥手,“你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喳!” 待屋里剩下他一人时,宇琛自怀中取出一包东西。 是康盼儿给他的发丝。 盼儿离去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始终未曾开朗起来,就连年关他都是在哀伤中 度过。 这段日子以来,盼儿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难以忘怀。 这一个多月来,尽管誉璨不断的劝他,他总是难以振作心神,似乎随着盼儿 的离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让他关心的事了。 他轻轻的打开帕子,藉以感受记忆中盼儿的可人。 蓦地,一阵风自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帕中的发丝吹落四处。 宇琛一急,连忙蹲下身想要拾掇落丝,但发丝已被风吹散,再也寻不回了。 他整个人像虚脱般瘫坐在地上,将脸埋入双膝间,任寂寞、悔恨与思念将他 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双眼环视着养心殿里的一切。 不该这样的!不该如此的!丈夫的角色他已经失职了,如今就连一国之君他 都做不好,瞧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不能再犹豫了,在舍取之间,他作了决定,将一切荣华富贵,继位责任统 统放下,他只知道失去了盼儿的这一个多月来,他,生不如死! 他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将国家带向太平盛世,如今他该放下这重担了,去追寻 他今生的幸福。 他站起身,对着门口大喊:“小路子!小路子!” 小路子忙不迭进门,“奴才……” 他话还没说完,宇琛就上前攫住他的臂膀,兴奋的命令着,“小路子,去请 庆亲王进宫一趟,快去!” “喳!”小路子不敢耽搁,连忙奔出门去。 宇琛踱步回到窗前,口中喃道:“皇阿玛,您在天之灵可要原谅孩儿,心爱 之人难求,孩儿已经遇到,不愿再失去了……” 小青略跛着脚在花丛间来回穿梭,突然停下脚步,前后左右望望,然后偷摘 下一朵牡丹。 “小青!”康盼儿一手持着衣篮,另一手叉腰,杏眼圆睁佯装不悦的瞪着她。 小青吐吐舌,“盼儿姊姊。” 康盼儿走上前来,放下衣篮,从怀中拿出一锭碎银,摆在被小青折断的花下。 “小青,人家辛苦栽种的作物,我们不能什么都没说就偷摘走,这种行为不 可取。”她义正辞严的说。 “对不起,盼儿姊姊。我是想拿给盼儿姊姊打扮打扮,让盼儿姊姊漂亮一下 嘛!”她说得好无辜。 康盼儿浅浅一笑,“我们不在宫中,不需要妆点如花。” 她可不服,“才不呢,大伙都不知道盼儿姊姊有多美,美到宫里嫔妃都黯然 失色!” 康盼儿怔愣片刻,喃喃自语,“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已去,容貌就不 再重要了。 “盼儿姊姊,你说什么?”小青没听清楚。 “没事,走吧,回去了。”康盼儿收起失神,拉着她的手回去。 一路上,小青叽哩呱啦的说个不停,康盼儿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偶尔 还陷入自己的沉思。 “盼儿姊姊,你说对不对?”小青突发一问。 她愣了愣,“你说什么?” “盼儿姊姊,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家说了一大串,你竟然都没听进去。”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小青,我在想别的事情,不是故意忽略你 的。” “好啦,原谅你啦!”小青这个单纯的小女孩记不了仇。“我是问,为什么 庆亲王给我们安排了瑶天山庄不去住,要跑来住这种小村庄呢?瑶天山庄不是比 较舒适吗?” 康盼儿没有回答,只是笑笑摇摇头。小青当然不会了解,如果住在瑶天山庄, 过得还是富贵人家的生活,那和待在紫禁城内没有差别,所以她不要。 小青看她没有回答,也知趣不问。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间陷入了一片静默。 如同以往,在静默的时刻,宇琛那张俊颜总会浮上脑海,让康盼儿饱受相思 的折磨。 “盼儿姊姊,你在想万岁爷喔!”小青突然开口。 她倏地红了脸,“别胡说!” “不要否认,瞧,你的脸红得跟柿子一样。”小青兴奋的叫道。 康盼儿像是被看穿心思的跺跺脚,“不理你了,臭小青!”随即奔进不远处 的屋子。 “好嘛!盼儿姊姊,你别生气,谁教你刚刚不专心听我说话。”小青跑到她 身边,“咦!你刚刚是不是有带什么去花圃啊?” 康盼儿先是一愣,随即惊喊出声,“我把衣篮丢在花圃那儿了!”说完,她 就要冲出门。 小青及时拉住她,“还是我去吧,不然你边想着万岁爷边做事,衣篮肯定一 辈子都带不回来。”不待康盼儿开口,她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康盼儿失笑的看着她的背影,“臭小青,就会糗我。”说完,她又陷入沉思。 她真的把对宇琛的思念,毫无隐藏的表现出来吗? 本来以为可以将对宇琛的感情强压下来,但离开宫之后,这才发现她根本做 不到。 想着他的霸道与柔情,想着他的呵护与爱怜,每当午夜梦回时,她都会在梦 中和他耳鬓厮磨,但醒来后,却只剩下满心的怅然,还有那决堤而下的眼泪。 可是,她已经选择离开,舍弃他的怀抱,只能独自承受思念的折磨。 想着想着,从门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惊醒了她。 只见小青慌张的奔进来,一进门就跪在她面前。 “小青,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衣篮呢?”看着小青怪异的举止,她突然有 很不好的预感。 “盼儿姊姊……呜……盼儿姊姊……”她泪如雨下的唤着。 “你先别哭,到底怎么了?”康盼儿安抚她,但内心却越来越慌。 “万岁爷……万岁爷……驾崩了!” 最后三个字彷若青天霹雳,打得她全身不断颤抖,连声音都抖得厉害。 “别……胡说,小青……你……胡说八道……” “盼儿姊姊,是真的。我刚刚要去拿衣篮,碰到一群从北京城里来的商人, 他们说现在城内暂时不能做生意,因为万岁爷因病驾崩。”说完,小青又低声啜 泣起来。 康盼儿没有哭泣,但不是因为坚强,而是悲至深处,所有的感觉全都褪去, 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她恍惚的站起身,意外自己的脚步是如此的稳健。她走到屋前的小庭院,仰 着螓首望向天际,任由悲痛彻底淹没她,在昏过去的刹那,她脑中响起一句话─ ─ 宇琛!宇琛! 魂归来兮,伴残生! “宇琛……你在哪儿?别走远了……”躺在床上的康盼儿不断呓语,坐在床 边的男人一脸深情的握着爱人的手。 宇琛将她的手贴在颊边,轻轻摩挲,“盼儿,是我,我来了!别睡了,快醒 醒,你的宇琛来看你了!” 宇琛身穿着粗布蓝衣裳,下巴布满胡碴,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要将全部的爱给盼儿,让两人共度白首,再不分离。 在他深情的呼唤下,康盼儿涣散的意识渐渐凝聚,悠悠转醒。 “宇琛……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对不对?太好了,我们不用再分离了……” 宇琛眼眶一热,倏的拥紧她,“盼儿,看看我,感觉我,我没有死,我再也 不会离开你了!” “你骗人,宇琛……他好坏,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先走了,他好坏……” 该死!这就是他最怕的,整项计画中他最怕让盼儿伤心,但她还是受伤了。 他没有多想的吻上康盼儿苍白的唇,一阵厮磨,那熟悉的吻让她完全清醒, 氤氲美眸对上一双充满柔情的黑眸,不敢置信的惊喜冲击着她饱受伤害的心。 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宇琛望着爱人,伸手轻抚她的面颊,“盼儿,我爱你! 对不起,吓到你了!真对不起!”他一说完便紧抱着她。 那熟悉得一如记忆中的结实胸膛,那总是带给她温暖的大掌…… “哇──”一向镇定的康盼儿失态了,她偎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捶 着他的胸膛,“你好坏!为什么要骗我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好坏… …” 宇琛一动也不动的任由她捶打,片刻后,他才开口,“盼儿,先听我解释, 你再打好吗?” 闻言,康盼儿这才停下来,瞪大美眸等着他的解释。 他娓娓说着自从她离开后,他每天行尸走肉的过日子,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 相思之苦,决定抛弃皇位,改由足智多谋的誉璨接掌大位。这一切为的是要让他 有更完整的感情给予他深爱的盼儿,是专一,而不是专宠。 她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心里涨满了感动,“你为什么要这么 傻?我不值啊!” “你值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你如此强烈的爱,当我意识到你那不同于一般 女子的高洁,我就知道,除非我能抛弃一切人世虚名,否则我没有资格拥有你。” 他轻啄下她的唇,“我自小生长在皇宫,从未过过一天平民百姓的生活,你愿意 让我跟随你浪迹天涯吗?”宇琛问得认真,语气中有着难掩的紧张和期盼。 康盼儿噙着泪,点点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两人紧紧相拥,从此以后,他们可以不用再分离了。 一旁的小青开心的大叫:“太好了,万岁爷跟盼儿姊姊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康盼儿这才发现小青的存在,红着俏脸埋入宇琛的怀里。 宇琛笑笑的回头看着她,“小青,你要改口了,别忘了你口中的”万岁爷 “已经驾崩了。” 小青吐吐舌,“我忘了嘛!” “你称盼儿为姊姊,那就叫我姊夫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康盼儿斜睨他一眼,“大话别说那么早!” 宇琛一脸邪笑的看她,“娘子,你有何意见啊?”他伸手搔她的痒,惹得她 不停大笑。 屋内充斥着幸福的气氛,直到另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皇兄,皇嫂,可真有兴致啊。”誉璨脸色难看的走进来。 宇琛满是兴味的看了他一眼,“皇上,您现在不是该在养心殿批奏章吗?怎 么会跑来寒舍呢?” “天杀的皇帝!皇兄,好歹兄弟一场,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骗人!”誉璨 咬牙切齿道。 把他骗到交泰宫,让他以为皇帝真的驾崩,差点痛哭流涕,莫名其妙接了诏 书继位为帝,结果他竟然在王府里见到本该躺在棺椁里的皇兄,这才知道自己被 耍了。 宇琛脸上毫无悔意,“爱情无罪!对不对?盼儿。” 康盼儿点点头,一脸抱歉的看着誉璨。 誉璨握紧双拳,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帝位,逍遥自在的王爷比较适合他,皇 兄却把这个烫手山芋硬塞给他。 宇琛看出他的不愿和挣扎,伸手拍拍他的肩,“宇璨,我真的很抱歉,但是 算我求你,你也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狼狈,我不能失去盼儿……” 誉璨最不能忍受皇兄跟他来柔性诉求这招,他挥挥手,“罢了,我认栽!兄 弟一场,祝福你了。” 宇琛感动的和他相拥了下,他永远不会忘记誉璨这份恩情的。 誉璨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皇额娘知道你的计画,她要我拿这个给你。” 宇琛接过一看,“金龙令?” “如果你们要离开北京,这东西对你们很有帮助。不过皇额娘年纪大了,你 们还是在北京多待几年吧。”说完,誉璨转身就要走。 “宇璨,不多留会儿?” 誉璨笑着摇头,“养心殿里还有一箩筐奏章等着批示呢。” “宇璨,玄熙和玄炯也麻烦你了。” 誉璨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头,“什么?玄熙、玄炯也要丢给我?”不待宇琛开 口,他继续说:“可以啊!不过……”他看看康盼儿的肚子,“皇嫂生的所有孩 子,一满十岁就得回到宫里来……” 他话还没说完,宇琛就摇头反对。 誉璨耸耸肩,“那好,我回去告诉文武百官,说你在北京城郊复生,反正真 命天子是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你……好啦,我答应就是。”宇琛不甘愿的应着,随即央求的看了康盼儿 一眼,她则点点头。 誉璨满意的一笑,“皇兄,皇嫂,后会有期。”强忍着满心的不舍,他说出 再见。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皇兄的孩子回宫是为了培养储君,至于原因…… 誉璨甩甩头,甩掉心里的不堪。 宇琛目送弟弟离去,直到看不见才回头拥住康盼儿,享受那份甜蜜。虽然往 后他有一辈子可以拥着她,但是他知道,无论怎么亲近爱人,他都不会满足的。 见两人恩爱的模样,一旁的小青,识趣的退了出去。 夜幕低垂,房里燃起热情的火花,床上交缠的身躯,摆动着无限的狂浪热力, 当高潮近在眼前时,一道金光没入康盼儿肚里,但到达高潮的两人都没有发现。 宇琛骑在马上,身前坐着大腹便便的康盼儿,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扣着妻 子的腰身,他们奔驰在广阔的草原上,追着西下的落日,徜徉在拂面的和风中。 “盼儿!那就是燕山,那里也有一片辽阔的草原,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就是在 那儿生活着,那是一片好山好水,等你生了,我再带你去。”宇琛兴高采烈的说 着。 康盼儿一手轻按着肚子,小脸上尽是满足,“有你在的地方,对我而言,就 是好山好水。” 宇琛闻言,开怀的大笑,低头轻吻下怀中佳人的嫣唇,“盼儿,这话我爱听, 你多说。” 这个吻让康盼儿烧红了脸颊,“别这样,宇琛,现在在外头……” “都老夫老妻了,怕什么羞嘛?” 康盼儿感动的向他怀中偎去。这样就够了,对生命,她真的别无所求,能有 一份终生不悔的真爱,够了! 她抬头看着这个让自己不悔的男人,一如往常的英姿焕发,对宇琛,她一直 有愧疚感,这样的男人不应该只属于她,可是他却为了她放弃荣华富贵,伴着她 迎接生命中所有未知的挑战。 “宇琛,你不后悔吗?” 他没听懂,“后悔什么?” “不做皇帝做布衣,为一朵花烧尽丛林……”在他的瞪视下,她越说越小声。 “盼儿,我说过了,从今以后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怕你后悔……” “我从不做令我后悔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是我这一生中,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了。”说着,他轻叹口气,“我无法掏出我的心给你看,但我知道自己到底有多 爱你,这份感情强烈到若你离开我的生命,我一定会跟着崩溃。盼儿,我爱你! 永远都将如此。” 不知道一个人的喜悦可以到怎样的地步,但当康盼儿流下眼泪时,她确定自 己从未如此的高兴。 宇琛拍拍额头,“老天!盼儿,你别哭嘛,哭得脏兮兮的,难看死了!” “要你管啊!人家……人家高兴嘛!”她边说边擦着似流不尽的眼泪。 他大掌抚上她隆起的肚子,“儿子,你的额娘是个爱哭鬼。” 她的小手盖上他的大掌,“谁说是儿子,说不定会是女儿。” “要不要赌赌看啊?” “赌就赌,怕你啊!赌什么?” “如果是儿子,那你就得爱我一辈子。” 康盼儿倩然笑笑,“不公平,不管是不是儿子,你都赢定了!” 宇琛笑着,他懂她的意思,但他要她亲口说出来。 “我爱你,一辈子都会爱你。” 马儿在小屋前停下来,马背上,有一对璧人正沉醉在热吻里。 小青在屋里准备晚餐,在听到马蹄声也不急着出去,反正那对有情人的亲亲 游戏早已经张狂到对旁人视若无睹,就算她出去也叫不醒他们。 太阳虽已落入西山,明天依旧是有情人美好的一天。 紫禁城 养心殿内,誉璨一脸阴鸷的批着奏章,整个紫禁城冷清得恍若大冰窖。 在宫里,和他感情最好的就是宇琛和太后,如今宇琛跟一个女人走了,这个 皇帝他当得毫不痛快。 感情一向是他最鄙视的,被感情桎梏的男人成不了大事,“红颜祸水”这句 话他可是记得牢牢的,倾城倾国的女人更如蛇蝎,沾不得。 全天下的女人都一样,眼中只有荣华富贵,爵禄权势,唯一一个让他感到意 外的,就是康盼儿。但女人就是女人,宇琛被她迷得团团转,甚至抛弃大好江山, 宁要美人,不要社稷。 所以,他不屑女人。女人对男人而言,只不过是供男人发泄欲望的玩物,根 本不值得用心,更不值得投注一丝的感情。 但若真是这样,为什么那个女子竟会让他牵挂不已,满脑子尽是她的容颜, 挥不去也赶不离。 难道对她有了感情…… 不,他怎可能对个女人有感情?可是…… 唉,有谁能告诉他,情,是不是又苦又涩啊?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