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方正则接手总编室的时候,正是朱聪顶不住家乡父老的压力,同意第二批人来 京之后。 总编室在报社是业务综合协调部门,除了直接负责新闻版采编,主要的职能是 协助总编辑策划制定编采计划,组织实施重大采访活动,协调其他各个版面编排工 作,并且在部门负责人二审之后和总编辑终审之前,对报纸大样做审读。 得知自己工作变动的消息后,方正则晚上没睡好觉,精神处于亢奋状态,他想, 现在朱聪把自己摆在这个位置上,显然,在朱聪那里,自己已经是非常重要的了。 在这家报社待了这一段时间之后,方正则对报社的人力资源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认为这里真正懂得办报的人,几平没有.即便是那个被所有人尊为“老师”的孟 春,也是半路出家,改行来的,根本没有编辑工作经验。认清这一点之后,方正则 把自己读新闻学研究生时的同学袁润生力荐给了朱聪,以图在业务上好有个呼应, 免得自己在这家报社孤掌难鸣。 方正则想,自己已经在新闻这个行当中浸淫了十多年,既主持过地方报纸的编 采业务,又担任过国家级杂志的编辑部主任,近来又在首都强势媒体上显示了自己 的选题策划和采写能力,他认为朱聪选择自己做总编室的负责人,是很有眼光的, 自己应该不负重托,在这家新生的报社里起到专家的作用。 他一直在考虑,如何把这家报纸办得更有社会影响,使其在首都的如林报业中, 后来居上,崭露头角。思来想去,方正则认为,既然自己是一家行业机关报,首先 应该抓住行业特点,把独家新闻作为提高报纸质量的突破口。 他跟袁润生谈过这个想法,袁润生深以为然。得到袁润生的赞同,老桂和他谈 话时,方正则就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老桂听了,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说:“别着急,你先适应一下情况再说。” 接下来,方正则就被审读大样的工作完全缠住了,淹没了。 这哪是经过了一审、二审的大样,简直是小学生作业,且不说标题制作、导语 提炼了,就连最起码的新闻要素都不全,有的是有地点没时间,有的是有时间没地 点。把责任编辑叫来一问,还竟然振振有词,说什么:“原稿上就没有,叫我怎么 办? ”有的说话好听一些:“对不起,下次让他们来稿时注意补上。”弄得方正则 哭笑不得。 有一次,大样上出来这样一个题目:“抓住机遇,腾图外贸”,方正则一看, 提笔就给划掉了,在旁边做了一行批注:“何谓腾图? 重做标题。” 审过的大样发回去,那个版的责编就找过来了,这个责编同时也是那个版面的 临时负责人,进门就喊:“你们总编室怎么乱改大样? ” 方正则一听,一股火轰地一声就顶到脑门上了,刚要对吼过去,猛然想到自己 现在是总编室负责人,不能和这种四六不分的浑人一般见识,强压住那股火,笑脸 问道:“吴主任,别着急,有事坐下慢慢说。” 那姓吴的把大样往桌上一拍,指着被方正则划掉的那个标题,不依不饶地喊道 :“这个标题怎么了,为什么给划掉? ” 方正则见他是为这个事来闹,心里越发沉得住气,不急不躁地说:“你应该看 见了,理由我已经写在上面了。” 吴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腾图怎么了,为什么不能用? ” 方正则说:“你给我解释一下,腾图是什么意思? ” “腾图就是腾飞,图发展,这还不明白? ” “哈哈,”方正则忍不住笑了出来,“吴主任,你造的这个词你明白,别人也 都能明白吗? 报纸是大众媒体,也要大家都能看懂才行。” 吴的高嗓门惊动了其他屋里的人,许多人过来看热闹。吴见来了这么多观众, 越发的强硬:“你说,谁看不明白? ” “吴主任,我问你,腾飞、图发展能简化为腾图吗,你查查哪个字典上说,可 以这样简化,哪个字典上有这个词,只要有,可以不改,就是我改错了,我向你道 歉。” “谁说不能这样简化? ‘国务院办公厅简化为国办,美国简称为USA ,谁不明 白? 都明白。” “那是专用名词,即便是专用名词简化,也得有个约定俗成的过程,也得大家 都接受才行。” “反正我见过别的报纸有这样用的。” “即便是像你说的那样,有报纸这样用过,那也不能证明咱们报上也可以这样 用,也不代表大家都已经接受了。道理很简单,语言作为人类交流思想的符号系统, 有它自己的规则,如果大家都不顾这个规则,随意生编乱造一些词汇,那不乱套了, 怎么实现沟通的目的? ” 方正则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心想,我话说到这份上,你该明白了吧。 谁知这位吴大主任依然纠缠不休:“那照你这么说,人类的语言就不能创新发 展了? ” 正好这时于岚送来了她的大样,站在方正则和吴的中间,对方正则挤了挤眼, 道:“方老师,我的大样出来了,你赶快给我看吧。” 方正则知道于岚的意思,也就借坡下驴,接过于岚的大样,坐回到自己桌旁, 对吴道:“我的话都说完了,你自己考虑吧。” “我就不改,谁说腾图不能用,谁说别人看不懂? 我就不改! ” 方正则压抑了半天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把手里的红蓝铅笔“啪”地往桌上一 摔,大声道:“我告诉你,只要是我在这里审版,你不改就别想通过! 当然,你可 以不改,你也可以不把我这个总编室负责人放在眼里,只是以后你的大样就不用往 我这里送了,你直接送桂总审吧。” 听了方正则这句话,吴愣了一下,道:“你别吓唬我,我不信离了王屠户就得 吃带毛猪! ”说罢,拿起他的那张大样就闯闯地走了出去。 不大会儿,就听见桂总屋里又吵吵起来。看热闹的人就都跑那边去了。只有于 岚留下来,说:“方老师,你别生气。” 方正则笑笑:“谢谢你,于岚。”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方正则占了上风,吴在桂总的打压下,很不情愿地来向方正 则认了错,改了那个标题。 这种摩擦影响很坏,于是为了树立总编室的威信,老桂请示朱聪,进一步赋予 总编室重权,在全社大会上宣布:报社领导班子还很不健全,在没有值班副总编的 情况下,总编室暂时执行值班副总编的职权,要求各部室,包括部门临时负责人在 内,都要服从! 对这个决定,方正则坦然受之,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和 资格,二是禄爷此前也曾多次给他吹过风,说朱主任把他、孟春和袁润生都看作报 社的骨干,是将来副总编的人选。 对此可能会带来的负面影响,方正则没多加考虑,以为自己离副总编已经不远, 也就按照老桂鼓励他的那样,更加放手大胆地干起来了。 同时觉得老桂对自己投之以桃,自己也应还之以李,于是在报社率先改称桂馆 长为桂总编。慢慢地大家也都跟着改了口,只有朱聪仍称呼老桂为桂馆长。 工作量明显加大了,由于编采人员素质太低,送审的稿件问题太多,现在方正 则不但改错别字和语法错误,改版式上的一些硬伤,有时连标题和导语也重新制作, 有时把大样改得红成一片。大样也就一次次送回照排室,改来改去。 这种情况多了,照排室不乐意了,说:“能不能不在大样上改稿子,先把稿子 改定了再上版。” 照排室归总编室管辖,方正则当然支持部下的这个意见,就在编前会上提出要 求:按照编辑规范,稿件在上版前要做到齐、清、定,以后不准在大样上编辑稿件。 当方正则说到这里,那个姓吴的部门负责人插了一句:“我们可以做到,可是 你们总编室老在大样上改我们的稿子怎么办? ”说完,还挑衅性地看了方正则一眼。 方正则说:“不是总编室要改你们的稿子,而是你们的稿子本身存在硬伤,如 果不改,就那样见报,能行么? ”双方你来我往又争执起来。 争了一会儿,坐在一旁的老桂发话了:“在目前情况下,总编室严格审读是完 全必要的,你们应该积极配合总编室的工作。我看这样,总编室的审读可以提前一 点,各部门稿子编好照排录入后,先出毛条送总编室审读,通过后再排版。” 方正则正有些招架不住,一听老桂支持自己,也没仔细琢磨细节,就赶紧表态 同意老桂的意见。 下来一实践,方正则才发现总编室在编辑流程中的提前介入,使自己陷人一个 非常被动的境地——所谓审读毛条,实际上是修改稿子。既然有方正则改稿子,各 版的负责人也都省了心。但是提前审读毛条,并不能代替最后审读大样,方正则的 工作量等于凭空增加了一倍多。 整个报社现在就忙了方正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