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召开社长办公会的预备通知是几天前下的,今天下午于岚又对袁润生说:“朱 主任还在参加部党组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朱主任叫大家不要离开报社,那边 一散会,朱主任立即赶过来。” 袁润生说:“好呀,我今天正要赶稿子,就是晚上不开会,我也早走不了。” 目前报社的领导班子不健全,马家辉出事,除了朱聪,勉强算得上社领导的, 只有老桂和禄爷,三个人开会,气氛不够,于是就扩大到了孟春、方正则、于岚、 袁润生、夏凯这几个主要部室的负责人。 方正则一直盼着有这么一个阐述自己思考的机会,这次做了充分准备,会上, 首先侃侃而谈。 “实行彻底的‘自收自支’,意味着报社就获得了人事、财务等诸多方面的自 主管理权,而这些自主管理权,对于报社下一步的发展,是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 而一旦实行差额补贴,意味着在财务和人事等方面要接受部里人事司、计财司的直 接干预和监督,人事方面,进人和出人报社不能作主,都要向人事司报批;财务方 面,就要受部里财务制度的制约。 “媒体走向市场,这是大势所趋,不管时间早晚,最终都要走到这一步。我认 为,与其晚走,不如早走;与其被动地走,不如主动地走。抢占先机,先入为王, 这是市场经济的规律。 “现在一些经济特区和南方沿海城市的不少媒体,市场化的程度已经很高了, 有很多成功的经验。北京是首都,是新闻资源最丰厚的地方,也是媒体最集中的地 方,可以预见,要不了多久,媒体之间的竞争就会出现,而一旦出现,就会非常激 烈、残酷,就会有一大部分被淘汰出局。 “这个严酷的现实,对于其他报社是危机,对于我们这个新创办的报纸,我认 为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因为它使得其他老牌的报纸和我们一样,都处于一条新的、 完全平等的起跑线上,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比他们还有着某些优势,比如离 退休人员,我们没有这个包袱;比如老牌的报社与原主管主办单位的剥离,也将是 一个痛苦的过程;比如他们的员工,都是国家正式的职工,如何处置其中不称职者, 也是很大的一个难题;再比如,他们长期在计划经济体制之内,人员工资、劳保福 利、办报经费等等,都是国家财政拨给,不光人已经被养懒了,而且他们长期以来 所形成的和习惯了的内部机制和游戏规则,更会成为他们在新的形势下,生存和发 展的桎梏。 “而我们呢,上述不利因素都不存在,我们没有包袱,套用毛老人家的一句话, 我们是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从现阶段来说,好 像我们最缺乏的是资金,其实不然,我认为,一个报社要发展起来,第一是人才, 第二是机制。我们报社目前最缺乏的是人才,是优秀的办报人才。 “我们的产品是报纸,这个产品不同于一般产品,它不是纸张、油墨等生产资 料的简单增值,报纸是精神产品,在我们生产一张报纸的过程中,造成增殖的主要 因素是人,是人的智力。 所以,只有引进优秀人才,留住优秀人才,一张报纸才会获得成长和发展的源 源不断的动力,而优秀人才的引进和留住,需要全新的机制。 “争取到差额补贴,可能会解决我们的一时之需,起码人头工资可以保住,虽 然不是铁饭碗,也算得上是瓷碗了,只要能小心些,与部机关搞好关系,别把瓷碗 给打了,还是可以用上几年的。但是到了将来那一天怎么办? 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 “我个人认为,资金不是问题,中国经济增长这么快,企业急需优秀的大众传 媒与它们一起成长,为什么华夏电视台广告的标王动辄高达几亿元,就是因为企业 可选择的广告媒体太少,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空间,只要我们把报纸办好,只要我 们的报纸拥有了庞大的读者群体,企业的广告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到那时,夏凯, 就不是你们经济部的同志去拉广告了……” 听着方正则的发言,袁润生不禁油然而生一种佩服和向往之情,他想,方正则 所描绘的,那才叫办报纸,在那种机制下,像方正则和自己这样的人才能如鱼得水, 才华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那多好呀! 可是其他人的反应呢,袁润生看看大家,只 见朱聪在用手指头敲桌子,透露出满心的不耐烦;老桂眯着眼睛养神,似乎没听见 什么;禄爷歪着头与夏凯咬着耳朵小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笑,根本就没听…… 袁润生连忙收起对方正则发言的赞同神色,改为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为方正则惋 惜和不平。他猛然意识到,方正则也许真该离开这个报社了。 方正则终于说完了,会场一阵静默,大家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袁润生用了很 大的力气,才压住了自己站出来为方正则鼓掌赞同的冲动。 冷了好大一会儿场,老桂睁开眼睛,说:“大家都说说,润生、夏凯、于岚, 你们都说说。” 于岚说:“刚才方老师谈的意见很好,但是在现阶段,咱们报社一点基础都没 有,我觉得还是争取差额补贴好,我们需要部机关扶持着走一段,等各方面条件成 熟些,再说其他的。” 于岚说完,还是没人接着说,老桂再次点名:“夏凯。” 夏凯说:“我没什么意见,我听领导的。” 袁润生瞧见老桂正把眼光转向自己,没再等他点自己的名,就说:“我一直忙 着赶那篇评论员文章,还没来得及想这事呢,我先听听吧。” 朱聪就说:“邵老师谈谈吧。” 于是邵丰禄咳嗽了一声之后,就大谈了一通“报社稳定压倒一切”的理论,这 番话在袁润生听来完全是鬼话。邵丰禄说,“报社稳定是大局,其他一切都应该向 它让路,为它服务,服从这个大局。保障报社稳定的条件和因素有很多,但其中首 要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报社在部机关的形象和地位,有利于这个形 象和地位的进一步加强和稳固的,就坚决去做,不利于这个加强和稳固的,就要坚 决回避,不可犹豫! ” 这番话一说出来,会场上的气氛马上就变了,于岚、夏凯都发言表示赞同邵丰 禄的发言,老桂在发言中更把邵丰禄的发言提到了具有战略眼光的高度,最后朱聪 做了总结性的发言,指出“报社稳定压倒一切”的理论,是目前衡量报社所有决策 正确与否的试金石! 直到散了会,方正则还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中,他想,不 是说研究报社到底实行那种体制吗,怎么最后不提了呢? 出来的路上,他拿这个问 题问袁润生,袁润生撇嘴一笑,说:“答案都已经有了,你没听明白? ” 方正则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又仰头长叹一声,道:“唉,一张好好的报纸, 就这样完了! 润生,别想别的了,等我们的户口一进来,就立马走人吧,我们不要 等着和它一起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