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新闻出版署举办报刊总编培训班,报社派老桂和孟春参加,在他们临走前开的 社长办公会上,朱聪委托邵丰禄暂时代替老桂做终审,同时让袁润生暂时到总编室 帮助工作。 老桂显然对邵丰禄做终审不太放心,私底下嘱咐方正则:这一段我不在,你二 审时一定要把好关,不要依赖老邵的终审,你要把自己当作终审,一是报纸的硬伤, 二是稿子的审签,尤其是稿子的审签,要死死地把住,不行就坚决撤下来,万不可 犹豫迁就。 方正则一一点头答应。 老桂一走,邵丰禄马上就飘了起来,话稠了,走路的步速快了许多,也不像以 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每天都准时上班,上了班先到各屋里转一圈,然后就 到方正则这里了解当天上稿的情况。 “正则,朱主任要我终审,这是他给我面子,我那点文字水平我自己知道,这 段时间,你多费点神,多用些心,把好关,千万别出事,让人家看咱兄弟俩的笑话。” 方正则看他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就给他开玩笑:“禄爷,对了,现在该叫你 邵总了,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禄爷道:“我是说真的,你别跟我嘻里哈乎的。” 方正则收起玩笑,道:“你放心,我看过的版,你尽管闭着眼睛,往上面签上 你的大名就是了。” 其实不用老桂和禄爷嘱咐,方正则也肯定会比平常认真,这是因为孟春,他不 能给孟春留下话把,给他做脸,让他说:你看,我一走,报纸就出错。方正则和孟 春,要说也没什么大矛盾,也没红过脸,但也从没太走近过,虽然两人在一个屋里 办公,却很少交心。为什么就走不到一起,老是互相提防着呢,方正则给自己的理 由是,我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孟春曾经很得意地跟方正则讲过这样一件事:他曾经跟一个女歌星过从甚密, 交往中,那女歌星送给他不少东西,但是他都没往自己家里拿,怕老婆发现,还是 放在女歌星的住宅里。 女歌星有个女秘书,在国内替她打理一些事务,同时也替她管理那所住宅。一 次孟春偶然发现,自己放在女歌星住宅里的一些东西不见了,经过一番调查,断定 是被女秘书偷了。孟春把这事跟一个警察朋友谈了,俩人决定,既然女秘书作了初 一,咱们也就给她作十五。俩人设了个圈套,把女秘书抓住,让她带路去她的家里 搜查偷走的东西,不仅找回了孟春的东西,而且趁机黑吃黑,把女秘书家里值钱的 东西也拿走了许多。 方正则听了,更加断定孟春是那种自私到连脸都不要的小人,是那种为了二百 块钱的小利,把自己的什么都能卖了的无耻之徒。虽然现在他的这种判断还没得到 亲身的验证,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得到验证的。为了不使这个验证落在自己身 上,方正则处处小心提防着他。 怕出事,还是出了事。这天下午,方正则看各版大样,每看完一块,就由各版 的责编拿回去,根据方正则用红笔标出的记号,到照排室改大样,改过了,再核完 红之后,最后送到禄爷那里终审签发。 正看着,忽然听见照排室那边嚷嚷起来,照排室直属总编室管理,方正则不能 不过去看看。 出了门,正好碰见袁润生也闻声出来,两人就一起往照排室走。只见许多人把 照排室门口围了个密不透风,都伸着头往里看。方正则从后面拍拍那些人的脊背, 说:“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 都回去工作! ” 说着,从人们让开的空隙中挤进去,原来是于岚和禄爷在那里争辩。 于岚的脸色苍白,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说:“邵老师,你说这篇稿子不能用, 你总得说出个理由呀! ” “理由,什么理由,不用什么理由,现在是我终审,我说不能发就是不能发! ” 禄爷可能中午出去在什么地方喝了点酒,此时满脸通红,满身的酒气,用手指头使 劲点着那张大样,把桌子点得“啪啪”直响。 “邵老师,您再仔细看看这篇稿子。”于岚不想轻易让步。 这时禄爷已经看见方正则和袁润生进来,却没理会他俩,仍只对于岚说:“不 用看,就这么定了,你回去换稿子。” 袁润生突然掏出手机,好像在接电话,嘴里“嗯嗯”地答应着:“好,我马上 过去,你等我。” 收了手机,袁润生对方正则说:“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出去一下,你帮我跟禄 爷打个招呼。” 说罢,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于岚这时看见了方正则,像见到救兵似的,说:“方老师,你看怎么办,都到 这时候了,邵老师又让换稿子。” 于岚编的是副刊,在所有的报社,副刊都是最软的一块,是新闻板块的点缀, 是调味品,无非是一些诗歌散文随笔杂谈之类的小玩意,既没时效性,也不牵涉政 治,发什么、发不发都无所谓,所以副刊发上来的稿子很少有通不过的。特别是像 现在这样,大样都改了三校,只差终审了,更换副刊的稿子,殊为少见。 况且这时候换稿子是大忌,因为换稿子就有可能得动版式,版式一动,整个版 就得重走三校,原先做的等于白做了,所有有关人员——责编、部门负责人、总编 室、照排室,都得跟着从头忙活一遍。作为总编室——报社编辑部运转中枢的负责 人,方正则此时应持一种能不换尽量不换的意见。 可是禄爷此时刚刚行使总编辑的职责,作为朋友,自己应该全力支持。更重要 的是禄爷正为自己户口进京的事竭尽全力,方正则说话行事不能不有所顾忌。而且 从禄爷故意不理会他的态度上,方正则知道这是禄爷在暗示他,要自己不要插手干 预这事。 想到此,方正则用哄孩子的口气说:“于岚,邵老师既然说了,那就换吧,啊, 尽量找一篇字数差不多的,省得动版式了。” 于岚沉默,显然还是不愿意更换。沉默了一会儿,于岚把桌上的大样猛地一扯, 拿在手里,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该发下一期的稿子,于岚把头天撤下来的那篇稿子又发了上来。 方正则心里好笑,心想,这女人可真够拗的,就好言相劝:“于岚,这篇你怎么又 发上来了? 快,另换一篇。” 于岚依然沉着脸,道:“没稿子了。” 方正则笑道:“怎么,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呢? 算了,算了,事情都过去了, 别跟自己怄气了,气大伤身哟。” 硬是哄着于岚换了一篇,方正则才签了字。谁知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于岚哭哭 啼啼地进来,道:“方老师,我干不了了,我不干了! ” 方正则很诧异,问:“这又怎么了? ” 于岚把手里的那叠稿子往桌上一放,道:“你看看吧。”说罢,抹着眼泪转身 回自己屋去了。 方正则翻开那叠稿子一看,忍不住笑了,只见每篇稿子的发稿单上,在总编辑 意见那一栏里,邵丰禄用他那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此稿缓发”“撤换此稿” “此稿不宜在本报发表”等等,八篇稿子,竟然让他一口气给毙了七篇,无怪乎于 岚哭哭啼啼了。这种做法方正则也听说过,一般是报社的老总和部门头头,用来对 付那些新来乍到或是不听招呼的编辑的惯用伎俩,类似于监狱里对付新到犯人的杀 威棒。 这些稿子可都是方正则自己签了“同意发稿”意见的。今天,老邵把这办法用 在这里,等于把方正则也搁在里头了。方正则心想,这个老邵,哪有这么终审稿子 的! 也没多想,就拿了于岚扔下的稿子去找邵丰禄。 推开门,邵丰禄满面红光,意气风发地正打电话:“最近不行,哪里也去不了, 这个终审把我给捆结实了……是啊是啊,我已经推了好几场酒了……哪里,只是个 I临时的代理总编,每天好几个版都等着我终审签了字才能付印呢,哈哈哈……”见 方正则进来,邵丰禄做了个先坐下的手势,“你那瓶好酒可得给我留着……就到这 里吧,总编室主任找我商量事来了,再见。” 放下电话,邵丰禄对方正则说:“是几个朋友约着我野外踏青去,可我现在哪 里有空呀,走不开呀。”一眼看到方正则手里拿着的稿子,就问:“于岚去找你了 ?” 方正则点点头。 邵丰禄说:“我就知道她会去找你。” 方正则抖抖手里的稿子,道:“你也太狠了点,一下子给她毙了七篇,剩下的 那一篇要不是孟春的一篇小文章,我猜你也得给毙了。” “哈哈哈,你说得一点没错,那一篇要不是看在孟春的面子上,我他妈的全给 她毙了! ”邵丰禄大笑,“她跑你那里说什么了? ” 方正则说:“哭了,说干不了,不干了。” 禄爷把手一挥,道:“这事你别管,她不干正好,这个小婊子,这回我要让她 好好领教一下我禄爷的手段。” “我能不管吗,副刊就她一个编辑,她不干我去哪里找人去? ” “嗨,不就是几篇文章吗,豁上一夜不睡,我自己动手赶出几篇文章来,补在 那里不就行了。” 方正则心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但他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就转了话题: “她又怎么惹着你啦? ” “她惹着我的地方多了,据说,她今天又把我上期给她撤下来的那篇稿子给发 上来了? ” “没有这事。”方正则一口否认,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你别替她打掩护了。” “你怎么知道的? ”方正则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这事瞒不过去,心 想,这是哪个王八蛋,嘴那么贱,惟恐天下不乱。 “嘿嘿,什么事能瞒得了我,早有人到我这里汇报了。”禄爷得意地笑了, “你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 “是,让我给她打回去了,这女人是够拗的。可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你跟 她置什么气? ”方正则一副息事宁人的口气,他对禄爷这种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的 作派很看不惯。 “不是我跟她置气,而是她跟我找碴。这小婊子,现在眼里只有老乌龟,连朱 主任对她都有看法了。” 听邵丰禄说出这句话,方正则立刻想起在华视宾馆咖啡厅的那个晚上,朱聪对 他说过的那句话,知道对于岚,朱聪和邵丰禄一定是交换过看法了,不然就凭于岚 和朱聪、老桂的关系,邵丰禄还不至于这么明火执仗地与于岚过不去。 “本来我对她看法还不错,可是她竟然依仗着老桂,三番五次地跟我找碴。大 上个星期,我要去找纪老约个稿,纪老你知道,那可是大名家,人家答应见我,这 是多大的面子。我想,我是代表报社去的,也得给报社争个面子吧,就向报社要了 个车。 你知道,报社的车,我是轻易不开口的,很少用,现在为了工作,为了报社的 面子,为了约名家的稿子给报纸提提气,我才要了个车。头天晚上电话里说得好好 的:一早8 点半,车到我家来接我,然后去北大,可我一直等到9 点车也没来,打 电话一问,她根本就没派车,说社里的两部车,一部朱主任用了,一部让老桂派出 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所谓老桂派出去的那部车,就是跟会计去银行了,你说会计 去银行,什么时候不能去,等我回来下午也可以去吗。我可是跟纪老约好了时间呀 !没办法,我只好赶紧跑出去,打了个出租住北大赶.结果去晚了,纪老很不高兴。 还有,我每次报账,朱主任签了字还不行,她要我在每张发票、甚至每张出租车的 票的后面,都要写明是干什么用的。这不太过分了吗? 正则你想想,我为报社整天 那么多应酬,谁他妈的能记那么清! 再说,有些用项能说吗? 根本就不能说! 我问 她,这是谁规定的?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规定? 就是真有这个规定,事先也应 该通知我一下啊。她让我去问老桂。他妈的老桂什么东西! 不就是朱主任用的一条 看家狗吗? 他又不是我的领导,在这个报社,我的领导只有一个,就是朱主任,他 老桂和我还不是一样,都顶着个顾问的名义! ” 听到这里,方正则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邵丰禄问:“你笑什么? ” 方正则揉着肚子道:“哎哟,老邵,你可把我乐死了,你前边骂老桂是看家狗, 紧接着说你和老桂一样,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吗? ” 邵丰禄听了一寻思,也乐了,道:“都把我气糊涂了。” 方正则看看气氛松弛下来了,就说:“你说吧,这事怎么了结,我听你的。” 按方正则的想法,禄爷无非是敲打一下于岚,让她受受难为,哭上一场,知道 厉害,以后在禄爷面前收敛些,也就该收兵了。 谁知禄爷还不肯善罢甘休,道:“怎么了结? 让她换稿子,不换不行! 你怎么 把的关,看她发上来的都是些什么破稿子,无病呻吟,假模假式,小里小气,不是 小怨妇,就是假清纯,把读者都当成不谙世事的毛孩子了,还自以为高雅脱俗,我 早就看不惯了。” 方正则见禄爷这里谈不通,只好说:“那好吧,我去跟她谈谈,看她那里有没 有备用的稿子。” 禄爷说:“正则,这事你最好不要管,里面还有好些个事,现在不好跟你说。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 禄爷的话让方正则似懂非懂,不要他管,这他听懂了,至于为什么不要他管, 以及那话里似乎还有什么话,他就听不懂,也猜不着了。 临出来时,禄爷说,中午他出去有个应酬,如果有人找他,就说他下午回来。 方正则回到自己屋里坐了一会儿,估摸着禄爷已经走了,就去敲于岚的屋门, 屋里没人应答。有人告诉方正则,刚才看见于主任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