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黄养浩得知那三千万元收不回来的消息,最初的反应是恼怒。 对于这个报社的情况,他是了解的——一个令人头疼、不好收拾的烂摊子。了 解了还坚持来,贪恋的是社长这个职位,怎么说也是个正局级的部委机关报,怎么 说也是个一把手。本来现在知识分子的地位和待遇都提高了,在大学当个教授也很 好,收入稳定,工作清闲,想多挣钱还可以到民办学校兼个职。 可是黄养浩有官瘾,机会难得,时不我待,也就哪顾许多了。 从朱聪的几次谈话中,他早已明白朱聪选中自己接班,老乡当然是首要条件, 再有无非是替他来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他估计报社的账目肯定有问题,更让人头疼的是朱聪从家乡带来的那些人的安 置问题。 几次谈话,实际上都是在谈条件,他归纳了一下,朱聪开出的条件大概有这么 几条:1 .账目问题要他承诺不追究不声张,至于亏空,朱聪会利用自己在部机关 的地位,想办法帮他填补;2 .人事上的现存格局要他尽力维持,不搞一朝天子一 朝臣的动作;3 .报社要为朱聪今后的一些开销继续埋单。 为了获得这个职位,这些条件黄养浩都咬着牙答应了,并且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虽然心里有隐隐的不快。他劝慰自己,这种委屈是暂时的,一年半载,顶多两年, 等自己在这个系统站稳了脚跟,自己才不耐烦当这个傀儡社长呢。 他劝慰自己的另一条理由是,朱聪毕竟为报社留下了三千万资金。 可是现在,自己刚刚到任,这三千万资金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说是被银行投 资给打了水漂,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许是朱聪自己拿出去投资了呢,银行只不过 是个幌子。他觉得自己被朱聪耍了。 最初几天的恼怒过后,黄养浩又兴奋起来。钱既然已经丢了,自己恼怒也没有 用,反正这是个机关报,部里决不会看着报社活不下去的,倒是这件事情本身,给 了一个提前结束朱聪对报社影响的绝好机会,他可以不必忍耐这一两年了。 黄养浩是个球迷,遇事爱拿踢球打比方。他清楚地看见现在球到了自己脚下, 自己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他果断地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部计财司严司长的电话。 半个月后,韩部长在苏司长等一行人的陪同下,如期出访归来。下了飞机听到 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严司长神色严肃地汇报:部里存放在报社账上的三千万资金没 有了。 震怒中,韩部长把朱聪和分管报社工作的庄豁明副部长,一起叫到自己办公室, 当着庄副部长和严司长的面,把朱聪好一顿臭骂,什么“胆大妄为”、“利欲薰心”、 “利令智昏”、“狗胆包天”、“欺上瞒下”等等,说最不能容忍的是朱聪没有在 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向他汇报,这已经不是能力问题,也不是工作失误,而是人格问 题,是诚信问题。 这顿骂,从下午3 点,一直骂到天黑,把朱聪骂了个狗血喷头。庄和严两位不 敢坐下,也都陪着朱聪站在那里。其问,苏司长三番两次地闯进来,递眼色给韩部 长,也没起到作用。 “你让我非常失望,我怎么瞎了眼,用了你这样的人! ” 骂到最后,韩部长就只重复这句话了。要不是韩部长突然间心脏闷痛,还不知 道会骂到何时。 韩部长被苏司长搀扶着进里屋休息时,回头对朱聪说:“我只有向总理写辞职 报告了,你也回去准备你的辞职报告吧。” 严司长借机走了,庄副部长和朱聪没敢离开,坐在沙发上等待,直到苏司长从 里屋出来,两人起身,笑脸相迎,问:“部长没事吧? ” 苏司长说:“坐吧,你们坐,老头子这会气消下去了,他就这样,刀子嘴,豆 腐心,刚才还让你们都回去吃饭呢。” 停了一下,苏司长又说:“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后果,两位比我都清楚,关键是 不能把部里处置那几亿账外资金的事抖出来,其余都好说,你们回去好好核计一下, 想个妥善的方案吧。” 庄、朱二人出来,就近找了个馆子吃饭,一边核计对策。 朱聪一口气灌了一扎啤酒,然后把酒杯重重地在桌上一暾,恨恨地说:“这个 黄养浩,操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扔给狗一根骨头,那狗还 知道朝我摇摇尾巴呢,他还不如一条狗! 当时来求我的时候说得多好听啊,什么滴 水之恩,涌泉相报,什么‘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说得天花乱坠,结果上任 没三天,就对我出这样的狠手,我才是瞎了眼,没看出他是个如此卑劣的小人! ” 庄副部长小口慢慢啜着啤酒,一边吃菜,任凭朱聪在那里咒骂黄养浩,等朱聪 骂得差不多了,才说:“你不妨给他打个电话,看他怎么说。” 朱聪“嗯”了一声,就拨电话。庄副部长嘱咐:“你什么都别说,只听他说。” 朱聪点点头。 电话接通,朱聪道:“是黄社长吧,我是朱聪,你吃饭了吗? 我和庄部长正在 吃饭,你要是没吃,就过来一起吃吧。” 黄养浩显然对朱聪的这个电话没有心理准备,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地道:“我 就不过去了,你代我向庄部长敬杯酒,我在这里等着签大样呢,我正想打电话找你 呢,朱主任,有些事想跟你解释一下,你不要有什么误会,那件事……我没经历过 这种大事,孟春一跟我说,我心里就慌了,就赶紧向计财司汇报,也没仔细想想… …” 朱聪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下了免提键,和庄副部长一起听着,什么话都不说。 电话那边的黄养浩开始的慌乱慢慢过去,理智恢复,话里话外蕴含的意思也就丰富 起来。 “我希望我的这个失误不要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兄弟、老乡情谊,不要损害了我 们之间业已形成的团结协作的基础,特别是报社的许多问题,还需要你我同舟共济, 当然,我知道办公厅主任工作很忙,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我也不敢过多地让你为报 社的事劳心费神……” 朱聪和庄副部长一边听,一边交换着眼色,等黄养浩说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庄 副部长向朱聪使个眼色,要他稍作敷衍。 朱聪拿起电话,说:“黄社长,我这里挺乱,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清楚,我和庄 部长今天是在陪中组部和“国办’’的几个朋友吃饭,这样吧,我们找个时间,把 这几天的事情好好理一理,交换一下看法,你看,好吗? ” 朱聪挂断电话,眼睛看着庄副部长,庄豁明微微一笑,道:“这个人也还算是 个聪明人,还懂得进退,有他这个态度,大局可保无虞,只是你也要做些让步了。” 朱聪没回过味来,一时懵懂,问:“我做什么让步? ” 庄豁明还是微微一笑,反问过来:“你没听见他开出来的条件? ” 朱聪一想,忽有所悟:“他逼我不要再插手报社的事情? 他想得美! 这个报社 是我一手创办的,他想把我一脚踢出去,办不到! 他妈的,这个摘桃派,把手伸到 我的园子里摘桃来了,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岂能拱手让人! ” “呵呵,朱聪,你别激动,冷静一些,听我给你分析分析。” “你说吧,我听着呢。”朱聪没好气地说。 “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一个过程,价值都是相对的,没有什么永恒的价值。 就像交朋友,只能是某个阶段的同路人,一旦利益相左,或者差距过大,分手就是 很自然发生的事了,除非是那种所谓的君子之交,但那只是一种理想境界,现实中 少有。” 庄副部长啜了一口啤酒,继续道:“报社对于你,不过是一个跳板,没有它, 你很难跳到今天这个地位。你既然已经跳了过来,报社对于你的价值也就不大了, 这时候有人自愿替你把一切都承担起来,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 如果是我,我感 谢他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你是担心身后那些人的结局,说句实话,老弟,谁能解决 得了他们的问题? 谁也解决不了! 这个事实我相信你早已经看到了,你只是不想正 视,不敢承认。可就这么拖下去,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老弟,当断则断。否则, 反受其乱。” 朱聪招呼服务小姐:“再给上两扎鲜啤酒。” 酒上来,朱聪端起来道:“部长,有句俗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假 不假! 您一语点醒了我这个梦中人,我听你的。 来,我敬您一杯! ” 两人碰杯喝酒。 朱聪道:“明天,我就约他,当面锣对面鼓,和他说清楚,我彻底退出报社, 他要替我当恶人就让他当去吧。事已至此,我也顾不了许多了。但是我也得告诉他, 我朱聪绝不是好惹的,他如果胆敢在其他方面对我下手,我马上让他滚蛋! ” 68 袁润生这几天忙着买家具,布置新居,朱可可自告奋勇来给他当顾问:“我的 同学结婚,安家,都是找我当顾问。”问袁润生:“你准备花多少钱? ” 袁润生苦笑道:“我现在穷哈哈的,哪里有钱? 顶多一万元。” 朱可可说:“也差不多了,反正是临时的,不必过于追求档次,实用就行,将 来搬新家再量身定制,买上档次的家具不迟。” 于是朱可可就带袁润生专门跑那些工薪族消费的建材家具城,什么熊猫环岛建 材城啦,什么金五星建材市场啦,甚至在旧货市场也买到了一些廉价的新家具。 家具陆续送来,安放妥当,袁润生买了一些熟食和干红葡萄酒,在厨房里做了 一个汤,和朱可可一起在他的新居里吃饭,袁润生和朱可可碰杯,说:“可可,谢 谢你这么热心。” 朱可可调侃道:“我跟你跑了几天,就这么简单谢我? ” 袁润生呵呵一笑,道:“说,你想要什么? ” 朱可可也笑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袁润生道:“咱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只做朋友,不谈婚嫁。” “哈哈,看你吓得,放心,跟你开玩笑呢,你以为你是谁? 都快四十了,半大 老头了,我才不要你呢。” “哦,”袁润生夸张地拍拍胸口,“真把我吓了一跳,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朱可可道:“不过我想和你在这个家里,在你新买的床上做一次,我要占个新。” 袁润生道:“这也是我的想法啊。” 两人说干就干,袁润生抱起朱可可,进了卧室,当即就做在了一处。事毕,朱 可可道:“不过一想到你老婆要来了,以后见你就不那么方便了,心里还真酸酸的。” 袁润生道:“也方便,我和她也就那么回事,你见了她就知道了,体育教师, 身壮如牛,没点女人味道。她呢,不检查自己引不起我的性趣,反而说我不行,每 次都满足不了她,太难受,宁愿看着光碟自己搞定,也不让我碰她。” 朱可可像听天书,有些不信,说:“怎么会是这样? ” 袁润生说:“所以可可不必吃醋,我们一切照常。” 朱可可道:“好啊,你想长期霸占我! ” 袁润生道:“我可没这么大的野心,只不过想做你的婚前好友罢了,哪天你结 婚,我就干净利索地离开,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 朱可可问:“你哪天回去办户口迁移手续? ” 袁润生说:“明天,票已经买好了。我给报社要了面包车,今晚去集体宿舍, 把那边的东西搬过来。” 朱可可说:“帮人帮到底,我去帮你收拾。” 两人起床,洗了澡,打车到了集体宿舍,收拾衣物,捆扎书籍,一会儿面包车 到,集体宿舍里的人都出来帮忙,朱可可就指挥着人装车。 这时候,袁润生发现给方正则留的那个房间的门锁开了,就推门进去,发现方 正则正带着他的小女儿收拾房子,便问:“怎么,正则,你搬过来了? ” 方正则笑笑说:“是啊,我搬来了,你又搬走了,咱俩没住一间屋的缘分啊。” 袁润生问:“嫂子呢? ” “跟人跑了。” “啊! ”袁润生大吃一惊,“你不是开玩笑吧? ” “这种事开什么玩笑,我也不怪她,盼了这几年,我也没能把她娘俩的户口给 办进来。酒楼一直亏损,债主天天堵着门追债,她这次是对我彻底失望了,留下一 封信,让我带好孩子,说她哪天混好了,再回来找我们,就走了。” “哦,跟什么人走的? ” “一个房地产商,那人追了她几年了。” 这时朱可可在外面喊:“袁处长,车装完了,走吧。” 袁润生答应了一声:“就来。”回头跟方正则握手,说:“正则,我们改天再 聊,你多保重! ” 北京的夜晚辉煌灿烂,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袁润生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繁华,心里鼓动着一股激情,他想大喊:生活着, 多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