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西市集,人潮汹涌。 端木忍面色不善,因为在他身旁的筑君一直绷著脸。怎么回事?在酒楼里可 是他一直吵著要出门的。 「怎么嘟著嘴?不高兴回家好了!」扳过俪人惨澹的容颜。 「不要!你说好带人家出门的。」 「那你高兴一点,」端木忍恶狠狠地警告著,「即使不想和我出门,也不许 你摆个臭脸给我看!」 「我没有不高兴啊!」 筑君勉强一笑,她快透不过气了,出门前,特别让恭禧和发财把胸前的布绑 紧一些,现在她胸口有些闷。好难过喔…… 只觉得手脚虚软,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小心!」拦腰一抱,端木忍著急了,「不舒服还出门!走!马上回家。」 「不要啊!最近哥哥都不让我出门……」筑君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好不容 易可以和端木忍出来玩,哪能再被他抓回去?况且,她又不是真的不舒服,只是 怕被端木忍看出自己是女人,才要恭禧绑紧一些的嘛! 谁教端木大哥喜欢男人?那她只有尽量不要让他看出自己是女人啰! 唉!好苦恼喔。 「这么爱玩?」拒绝不了俪人眼中的渴求,只有妥协了。 「哪有?是哥哥都不让我出门嘛!」筑君申辩,一双大眼珠却被路旁的摊贩 吸引,「端木大哥,你看!好像很好吃耶。」 席筑君清脆的嗓音甜甜地回荡在端木忍耳旁,她紧紧拉著他的衣袖,紧盯食 物的瞳孔似乎快从脸蛋上掉下来了,口水似乎也快滴出来了。 美食当前,她已经没空管自己和端木忍是否有断袖之癖的嫌疑了,等到事情 发生时,再作打算。现在比较重要的是-- 该先吃哪一摊啊? 忍住笑,端木忍不予置评,没想到筑君这么容易满足。 才逛到城西,他就如此兴奋了,居然这么好打发?大概是平常都被闷在家里 的关系吧! 早知道应该多带他出门的,免得在家里闷坏了!端木忍心疼地想著。 「端木大哥,我们要吃什么?」 看著满街热烤的食物,委实令人食指大动。席筑君看著盘兔肉、旋炙猪肉皮、 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 「别乱吃!这里的风沙大,吃坏了肚子就不好了。」本能地环住筑君的腰, 不让他乱跑。 「有什么关系?好像很好吃……」筑君低声抗议。 事实上,她觉得端木忍约束她的事已比大哥少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 是比较喜欢听他的话。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要我马上带你回去吗?」 两人的小争执已引起一些人注意了。 「忍少爷!忍少爷!我终于找到你了!」苍老的颤抖声自端木忍身后的摊贩 响起。 端木忍诧异地转过头,「福伯?你怎么还没回去?」 「回去?我怎么可以回去?在还没帮忍少爷找到人以前,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老人自豪地抬起那张被煤炭弄脏的老脸皮,他骨子里的坚持和忠贞马上流露无遗。 依他的推断,少主人可能会来苏州,所以他也来了。带著所剩不多的银两, 他边摆著摊子,边找人。 「唉呀!你……」实在拿他没辙。 那日,福伯在塞外受寒,端木忍带著愧疚的心把他带回关内后,送到药馆看 病,留了一笔可观的银子在他的衣袋里,当医疗费用和回君子门的路费,他人就 走了。 有时人就是那么奇怪,既然历经九死一生都活下来了,那就没有理由再虐待 自己,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端木忍也抱持著同样的想法,既然大哥可以在苏州 找到和似水相像的姑娘,那上天应该不会厚此薄彼,让他独居一生吧? 是以,他便流浪到苏州来了。 只是没想到……上天还是跟他开了一个不好玩的玩笑,他居然留恋一个男子 的笑容! 「忍少爷,你放著姑娘不找,和这个……」 方才,他注视到端木忍呵护这小子的情形,有点惊讶。忍少爷应该很专心地 找个可以代替似水姑娘的女人才对啊! 听了老半天,筑君才有点明了状况。原来端木大哥不是一文不名的流浪汉, 他来江南是来找人的啊? 或许是一时缺少盘缠才会那么落魄吧?如果银两揽够了,他还是会走吧?现 在,他的家仆也找到他了,他应该不会永远待在酒楼吧?想到这里,筑君突然有 些难过。 不自觉地,她两手紧抱著端木忍的手臂,「端木大哥,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的。」 满怀希望的瞳孔里散发著绝对的依赖。 看著窝在身旁可怜兮兮的筑君,不禁莞尔。端木忍也觉得自己奇怪,为什么 放下寻找和似水相似的女人,独独钟情这张容颜? 「福伯,我现在在会仙楼里当保镖,保护二当家的安全,你如果还想跟著我, 就一起来吧!」淡漠的口吻里带著不可抗拒的威严。 闻言欣喜若狂,筑君的眼睛都笑眯了。 老奴仆心不甘、情不愿,只有点头不说话。他实在想不通少爷干嘛护著这个 瘦弱的小子?他的个头不但没有家里练武的小子高,骨架也单薄,风一吹就倒。 帮这种小子干嘛呀? 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像似水姑娘的女人,然后娶回江北,就对了嘛! 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呢?不懂、不懂…… 踢著牛皮缝制的球,席筑君气喘吁吁追逐著。 「君少爷,那边!那边!」发财和恭禧两个女扮男装的俏书僮各站一边,摇 旗呐喊地为主人加油。 筑君耍赖地坐在地上,嘟著嘴,「累死人了!我不要练了!」 「君少爷,你不练,明儿个怎么帮少爷去参加蹴鞠社?」 「那你们下来跟我一起踢!我一个人踢有什么意思?」满肚子坏水,筑君平 日运动量不大,一个人追著球跑来跑去,可累死了。最好有人陪她一起累,那她 才会踢得比较甘愿。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只见发财和恭禧的眼眸里闪著好玩的 光芒,「我们可以吗?」老看筑君练习,她们的脚早痒了。 「啰唆死了!你们不下来,我一个人很无聊耶!」叽哩咕噜地抱怨。 虽然当男人比较好玩,可是时时要担心自己会不会穿帮,而且常要一个人独 自练习男孩会的东西,也是满累人的。秉持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里,筑君 当然是要两个丫鬟一起扮男装啦,更何况学踢球! 不由分说,三个人在酒楼的后花园中,开始很卖力地踢起来了。 在你来我往的脚阵当中,只听见,「恭禧,球不能落地!」 「唉呀!你要踢到我这里来嘛,踢那么远……」 「我追不到球耶!君少爷。」 各楼层的栏杆,都攀著几个看他们踢球的人,下少跑堂的小厮都在想,如果 忙完手上的事,应该也可以一起玩吧? 「唉呦!小心!」 踢到一颗石子,筑君差点跌跤,却正巧被督导送货经过的古桧抱个正著。 被筑君压著,古桧揶揄道:「技术真差!还敢去蹴鞠社?」 「要你管?」她粉脸气得通红,想推开古桧。 哟!不简单,有勇气推开他。一般姑娘家在他怀里,只有意乱情迷的份,没 想到…… 顺手握住筑君的手腕,古桧嬉皮笑脸,他可没那么容易就让她推开。「好香! 古人说软玉温香,真是一点也没错。」 「你怎么……」有些错愕,筑君忘了挣扎。 在佳人耳旁嘀咕,看在外人眼里,他们的状态甚是亲密,「君丫头,你女扮 男装的事,我知道了!」 「哥哥告诉你的?」 撇撇嘴,古桧很不屑,「谁要他说?我神通广大!」 「那又如何?你敢出去乱说,就完蛋了!」 轻薄地亲了她的手背一下,「你说谁完蛋啊?」 她从来就不是个斯文的姑娘,嘴上说输,就动起手来了。右手被捉住,左手 马上挥出去。揍死他! 没料到古桧早知道她的意图,她的左手腕也被他扣得刚好。 于是,两张脸、四颗眼睛便很近地对看起来了。 瞪著古桧,筑君的俏脸气得红咚咚,这个可恶的男人!想用这个威胁她?门 都没有。 「筑君,你没事吧?」 不知在哪时出现,端木忍轻易地将筑君抱离古桧的怀抱,霸气十足地隔在两 人中间,体贴地替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唉唷喂呀!我的腰好像闪到了。」古桧坐在地上,唉唉直叫,「端木忍, 你的眼睛有没有问题啊?是我被压著了,好吧?你不问我怎么了,倒问她?你太 没有兄弟爱了吧?」 扶著腰身,斜眼歪嘴,古桧的叫声特别夸张。事实上呢?他那双俊美的单凤 眼却准确非凡地观察端木忍的一举一动。 筑君被古桧的表情逗笑。她忘记自己正在生气中,「谁跟你是兄弟啊?」 古桧向她眨眨眼,「和端木忍啊!我和他有八竿子打得到的亲戚关系咧。」 「我怎么没听说……」 端木忍打断两人的话,「快回去算帐!德平兄都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还只顾 著玩?」 我没玩呀!你干嘛这么凶?蹴鞠也是正事啊……她心里正大声地怒喊。但看 到端木忍眼中杀人的目光,只好闭上嘴,乖乖地回帐房去了。 看到筑君的颓丧样,端木忍有些不忍,但他现在非常冒火! 他们两人怎么可以靠那么近呢?古桧可不是什么好人。一想到这,端木忍就 觉得自己没错,他在保护筑君。 感觉端木忍的蓄意阻挡,古桧马上朝著筑君的背影大喊:「筑君!我也是蹴 鞠社的哦!明天咱们比个高下。」 听到古桧下的战书,筑君精神百倍,才要回头说好,却又再接收到端木忍骇 人的眼神,哪敢多说一句话?只好气冲冲地抱著球,招呼恭禧和发财一起离开。 气死人了!今天真是个倒楣的日子。 「不见不散!」古桧大喊。 筑君再回头看古桧一眼,发现在他身后的端木忍脸色已气黑了。 老天!她还是快走吧。 「你是什么意思?」端木忍眼中的怒气是可杀死一条牛的。「筑君只是二当 家,接近他,对你没有好处?」端木忍冷冷地看著古桧。 古桧狂笑出声,这家伙在说什么怪事?女人可以当家?别扯了!截至目前为 止,江南还没出现这么厉害的姑娘,早就被天杀的「三从四德」给荼毒光了,哪 来可以独霸一方的女人?他笑到流出眼泪,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端木忍抿著嘴,非常不悦,「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要谈生意找席德平去, 再不择手段接近他,我就要你好看!」语毕,端木忍愤然离去。 啥?这样说完就没了?古桧诧异地看著他的背影。 这个北方人到底知道不知道那丫头是个女人啊?只为了生意接近君丫头?未 免也把他看得太扁了吧? 端木忍大概不知道苏州人买的茶叶都是出自信义庄吧?要是他开口说要娶席 筑君,席老头不乐得立刻送上门才怪? 淡漠地凝视著端木忍离去的方向,他心里盘算著该怎么办?如果这个男人也 中意筑君,那就很好玩了。 砰!一声巨响。一只唐朝的茶壶被摔出门,登时支离破碎。 「君少爷,你别乱砸东西啊!」发财躲在门外,唉唉直叫。 接著又从里面马上又摔出数十本帐册,「要你管!本少爷高兴怎么丢就怎么 丢,那是我席家的东西!用不著你可惜。」 战战兢兢地拿著扫帚,恭禧想把碎片扫掉。 立即又一个西域来的水晶摔出来,好在她眼明手快,闪得及时,「不用你整 理!我就是高兴摔东西,我会自己收拾。」 两丫鬟唉唉叫惨,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说不用你们收拾,还不下去?」站在回廊上,端木忍也青著脸,冷冷地 嘱咐。 看到罪魁祸首来了,两个丫鬟咋咋舌,相继溜了。 「你来吃拳头是不是?没看到我吃了火药吗?」筑君拉开门,扬扬手,气呼 呼地瞪著端木忍。 皱著眉头,端木忍左手捏住他的腕,右手环住他的腰,硬是押他进门。 「放我下来!你这个野蛮人……」 筑君使尽力气,仍然脱离不了端木忍的怀抱,想到方才在花园的情景,气不 过,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我偏不要当大丈夫啦!我就是生气,我就是爱哭!怎样?怎样?」边哭、 边挝打端木忍的胸膛,气死她了。 没打算放开筑君,他只是腾出一只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气嘟嘟地赖在端木忍的怀里,筑君依然不停地掉泪。 方才,看到他和古桧那么亲密,他就是忍不住要冒火。只是没想到筑君比他 还不开心,又闹又哭,天! 「你的眼泪是河水啊?还停下了?」端木忍叹口气,终于让步,先哄他停了 泪水再说。 筑君理直气壮,「我就是爱哭!我从小就爱哭,不行吗?」 的确没看过这种男孩子,泪腺比女人还发达。 自从在城北救了筑君后,他总是忍不住会心疼,管不住要发怒……端木忍知 道自己被他搞得方寸大乱,但却无力阻止,只想守护他! 怎么会这样?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该找个柔情似水的女人,然后带她回君 子门,他们会相守一辈子。只是看到眼前这个男子,他就动不了了。 还提娶什么女人?该死的! 「你刚刚为什么对我那么凶?我又没做错事。」席筑君抽抽噎噎。 她不知道端木忍此刻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推著他, 要他跟自己说明白。 「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很可怕吗?你还跟他有说有笑?」 在他叙述的同时,心中也涌起一股可怕的酸意。难道筑君喜欢古桧胜过自己? 「不会啊!他只是约我明天去踢球而已。」肿著眼睛,筑君娇憨地解释。 「不准去!」脸色变得很难看。 「为什么?我练习很久了耶!」席筑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我不要你管啦!」 终于爆发出隐忍一个午后的怒气,筑君在端木忍的怀里又踢又抓。而端木忍 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把瘦弱的「他」压在墙边,出奇不意地堵住频频抗议的 小嘴,用力地吸吮。 筑君头昏脑胀,她不懂和端木忍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的爱 情没有想像里的甜蜜? 不断的斗气、泪水、争执…… 「我为什么不能管你?你是我的人!我不准你去,你就下能去……我的话还 不够清楚吗?」他横眉竖目。 「你凶什么凶?我只是踢个球,又没怎样?」 「就是不准你和古桧踢球!或者你比较喜欢和他在一起……」端木忍醋劲大 发。 「我哪有喜欢他?」 「我不相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不要去!」 「好嘛……不去就不去。」筑君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吓得心中猛击鼓,端木大哥怀疑什么了吗?筑君吞了吞口水,「我哪里不像 男人?」 「哪里都不像!」端木忍点点他的鼻头。 「不像就不喜欢我了吗?我就知道……」筑君眼眶泛红,又想哭了。 「别哭!别哭!」端木忍气自己乱说话,「我就喜欢席筑君,男的、女的, 我都喜欢。」 「我才不相信,你骗人的。」筑君的俏脸微红。 「没骗你!真的……」爱透俪人的娇媚,端木忍情愿此生都如此看他,不腻 也不烦。 只是心中仍有个遗憾,为什么娇媚如他竟是个男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