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疲倦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讯问着母 亲。 母亲从花枝招展的电视屏幕上移开目光,乜斜地注视我,似乎对我分外不满, “哪个男人?” 她的手指无意点在了换台的按键上,屏幕唏哩哗啦地人物乱跳,五彩缤纷的世 界,闪闪发光的人物仿佛都蹦跳进了房间里,眼花缭乱。无聊的电视,令人头痛的 嬉笑打闹,似乎完全为母亲这一代所设置的娱乐形象、娱乐人物、娱乐视觉,竟亏 得她们看得津津有味,每天守着固定时间准时欣赏,像奔赴一个个战场般,中间插 播的广告又多又长,便噼噼啪啪转动换台不止。 我用手臂遮住眼睛,以免被花花绿绿的光线刺激得头疼。“就是那个穿军装戴 大沿帽的男人。” “妹妹,你想通了呀!”母亲完全抛弃了二三分钟前对我的生硬和冷淡,兴高 采烈地大叫起来。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屁颠颠奔向卧室,急匆匆追赶着我说话的 余音,似乎仅仅在一念之后,我就会随时改变主意。两秒钟后,她的手里拿着一张 照片向我赶来。 那张照片早在半个月前,我是连挂都不愿意挂上一眼的。当时,在我和付雄的 时间发生之后,母亲迫不及待地声言给我寻找婆家,把相片硬塞进我手中,我气愤 极了,把那片薄薄的男人,用力摔打在地面上,寡然无声。我父亲在一旁大吼: “你敢和那个带有孩子的男人鬼混在一起,就马上给我滚,不许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他们就是为了彻底了断我和付雄的念头,便急冲冲给我介绍对象。然而在往前, 他们是从来不干涉我的个人问题,更不要说命令我立即相亲。但是他们现在急疯了, 慌忙把我捆绑在一个对于他们而言是安全、稳妥的男人。其实我亲爱的父母大人要 求并不高,他们单纯地希望这个男人忠厚老实、无病无灾、忠心耿耿、年龄合适, 具有责任心,有固定不错的收入,没有不良嗜好,就相当满意了。而在我所重视的 相貌、才华、品位,这些上等精良的标准,却被他们退居到不文一提的地位。 我坐在沙发里,绵绸的沙发内座,慵软的布面衬贴着我的身体。我淡淡地瞄了 一眼母亲手上的相片,男子的面容仿佛是昙花一现,被我迅速运动着的眼球拉出了 一道粗蛮蛮弧线,混合着身上的军装,他的神态模样,我一概没有看清楚。母亲递 给我相片,原本我又是本能地躲开,身体向后一欠,全部淹没在沙发里,但是马上 表现出接受的意味,伸长手臂,像是接过一种病毒,小心翼翼地放在眼前,上面沾 浮了我当天摔打在地上的油污,真正看清楚了上面的男人。他的五官也许是属于挺 耐看的那种,因为第一眼看过去并不算难看。微笑得有点痴傻但透露出天真。相片 的技术并不高明,聚焦没有到位,取景人的技术显然很不专业,人物的头顶戴着大 沿帽闷挤在相纸的边框,这又不是什么艺术摄影,还要追求单挑的形式感。阳光和 空隙处模糊的背景都不考究,人物就那么满满当当地拥挤在相纸上,架在天窗里一 般,傻愣傻愣的。 “这是不是他现在的样子呀!挺年轻的,不是说已经二十七八了吗?” “是呀!去年就已经退伍了,现在在一个国有企业当车间主任。” “还是个小干部呀!” “小伙子,今年二十九岁,在服兵役期间还报考了军官学院……” “那怎么没继续当军官,而选择了退役!” “没考上呀!就差三分。”母亲还要向人家抱不平的口气,俨然是老熟人了。 “这小伙子——” “行了!倒是什么事都向你交底了!”我知道母亲又该细数她所道听途说的那 些信息和细节了,“如果你什么都讲完了,那我们见了面,还能谈些什么?” “你是同意见面了。”母亲大喜,她想不到我会如此单刀直入。 我当然不愿意把整个周末都搭进无意义、走马观花似的相亲里,那些如饥似渴 寻找老婆情人的男人,会埋没了我活跃肆意的青春,以及坚实锋利的美貌。其实我 这样做,不过是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方式,亮明了立场和姿态做给我的父母亲看, 然而我则另有打算。 “明天下班后吧!我和他吃个晚饭!” 母亲急忙给汪马阿姨打去电话,立马敲定此事,简直是为防止夜长梦多般的神 速,她俩在电话两头颇为默契,传递远远的电话线,隔着空间,我依然能听见,听 筒里排出的笑声,被流通的电话线挤成尖细的长条,如同光缆里的玻璃丝,铮铮鸣 鸣。趁着母亲在电话线这头轻轻大笑,我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汪马不是整个名字,是一个连起来的姓氏。在结婚的时候,为了表达她对丈夫 的忠心,便在自己的姓名前加上丈夫的姓氏,每逢见到熟人,她都会向人家指正: 名字叫错了,我已经是有丈夫的女人了。当年,风情无限的少妇脸上堆满笑容向着 别人解释新的姓氏,如果丈夫正在身边,她就神色谦卑,略带点奴性的笑容,小心 地用余光打量丈夫的脸色,他丈夫面对着对方的脸庞,悦色和蔼,并不反驳,就让 老婆拎着自己的姓氏到处乱跑,正像他们每次出门展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老婆死 死挽着他的手臂。此后,汪马阿姨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扯着这个颇具创意的姓 氏,纠正人家一定要记住她是汪局长的妻子。在结婚近三十年的光景里,丈夫的职 位步步高升,这个姓氏也逐渐显示出强大的力量,咄咄飙升出重大意义:汪马主任 夫人,汪马科长夫人,汪马局长夫人…… 尤其,是近二三十年西方文化的凶猛掀浪,以及香港沿海等地区文化的潮起涌 涨,像这样妻子装点上丈夫的姓氏,在旧社会也是有过的情况。当初,汪马阿姨装 点的贞洁牌坊,而今竟成为了一种潮流,特别时髦的玩意。 小时侯曾好奇地询问母亲这个姓氏的来历,母亲告诉我后,我当即反问母亲, 为什么她不带上父亲的姓氏,所以在那个年纪里还认为母亲不爱父亲,至少不够爱, 母亲对父亲是不够忠诚的。那个小小年纪的我是怎么会知道忠诚一词的含义,如何 深入理解和崇拜。学习了不少英雄人物的课文和故事,老师每每概括文章的大意的 时候,定会总结呈辞般用上这样的字眼,激励我们好好学习,积极上进。 汪马阿姨是这样一种人,贪图小便宜,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嘴巴有点点婆碎, 尤其欢喜做媒人。再加之丈夫是高级干部,掌控市规划局的头把交椅,群落庞杂, 认识的人相当多,而且都是高级官员和当地的地产豪商,同时,她也有意识地留心 结识丈夫的工作伙伴,及其家人亲属。 如果世界上遍地顺手一拽,都是她牵扯上的一对对,简直是让她喜笑颜开。她 是一对对新人的坐上宾,端正着娇小已然富态的身体微微堆积在上座,白生生略为 浮肿的面容,映衬在顶天立地的大红喜字面前,桃粉油亮。新郎新娘在敬过双方长 辈酒水之后,自然还要向她敬酒,那时她的脸色面泽红润健康,如同圣母玛丽亚的 祥瑞面容生长在她的脸孔上,慈祥安静的笑容,饱满的双颊,统统凝固在新人双手 奉承的清酒里。 有一次,她竟然哭泣,为了自己撮合的美满因缘,新郎俊美挺拔,新娘娟丽秀 艳,她是新娘的姨妈。膝下的小辈,除了儿子,就是侄儿,唯一一个女孩,她表现 出天生的母性,疼爱有加。甚至在出嫁的前一天夜里,该是女儿和母亲衷肠漫谈的 最后时刻,但是女孩却住进了姨妈家里。她是局长的夫人,是全家亲属的王母娘娘、 太上皇,能博得老佛爷的喜爱,这生此辈就是衣食无忧了。据说,这个侄女比亲生 女儿还讨得她的欢心,她们诉断衷肠,几乎快说了整夜的泪水芳言。要不是女孩的 亲生母亲来电话提醒,如果不休息好的话,第二天化妆定会很难看,这样女孩才勉 强睡了两个小时。在婚礼现场,是这位局长夫人把女孩的手交到新郎的手中,叫着 对方的名字:“你一定要终生爱她呀!”嘱咐了很多话,简直悲伤欲绝,可人漂亮 的新娘,抱着局长夫人撼声大动,哭成了泪人,听说当时的气氛简直一塌糊涂的唏 哩哗啦,差点办成了丧葬现场。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