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周日上午,我如约接到付雄的电话,他说开车过来接我,我向他指定了附近的 地点,我当然担心,在我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实施贯彻之前,再次被父母发现我们相 互来往的行径。 和父母告了别,关上门,我就撒腿向楼下跑去,仿佛正是以敞开的胸怀来迎接 我们的见面。远远地,我看见他的车停靠在马路的对面,便横撞过去。不等他为我 开门,我就拖开车门,溜进车厢里,动作迅猛,我坐进位子里大口抢食着呼吸。当 然,我能信任父母不至于对我进行跟踪和斡旋,但是我强烈的心理恐惧,拉扯着谨 慎和神经的敏感,追杀着我的身体,我必须勇猛地不停向前奔跑,才能稍稍感受到 刺激的安慰。 我闭着眼睛,胸口气喘得厉害,我看见他的右手随意而安详地耷拉在刹车档上, 离我很近的手指,我就将它抓住,仿佛抓住了一点轻松和依偎。 “很难受吗?”他的声音吹拂在耳边。 “没什么!”我挤出一星微笑,点滴地亮在唇角边,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舒适 一点。“跑得有点急。我害怕他们发现我们的交往,母亲又会和你进行交涉。” 他忧郁浓浓的眼神烙印进我心里,这使得他流露出一个成熟男子魅力无限的稳 重气质,同时也印证着我同样雅致优美的气质,不然怎能揪心出一个男人全然的疼 痛。 “好了,”我因为他忧郁的目光而暗暗窃喜,但他僵持得过于长久的目光,轻 打着我的脸红,我在他的面前永远没有桢可或其他男人面前那样收放自如,我总是 弄不清楚自己对他永无休止的腼腆和矜持。“该上路了,不然,你表弟就迷路了。” 他的身体,向我靠近,用右手臂挽住我的脖子,我嬉笑着要躲开,却被他抓持 着更紧。我们的座位中间毕竟横着一些车档,动作行进起来不太方便,于是,他就 仅仅用一只长长的手臂挽住了我毛茸茸的小头,亲吻上面的发丝。然后,他将车向 后倒靠了一步,拉开了前面抵着的另一辆车的车尾,快速向高速路开去,是前往机 场的道路。 连日来的猜疑和担忧,都被他在轻轻发梢上的啄吻,而悄悄流逝,我是信任他 的,不愿意去乱想一个女人留宿在他的寓所几个晚上,就有对我而言是亲密越轨的 行为。更不想让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来打乱我们目前安静默契的交流。 “你表弟有照片上这么漂亮吗?” “你马上就能看见他了!”看样子,他对他表弟的相貌很是有信心。 “还没有女朋友呀!西方国家对于性观念是很开放的呢!” “我表弟可不开放!”他邪邪地微笑。 “是不是——他不行呀!”我说完后,故意东张西望,好像仅仅一秒钟前的声 音,那席话不知道是从那传来的声音,简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却是我滴溜着眼睛 到处寻找。 “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呀!”他腾出一只方向盘的手来点我的 脑袋。 “我有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要跟你表弟说,这种事情,千万不能拖,要赶 紧医治,不然一些假性性无能就会变成真的性无能了!”仿佛被我说得他表弟真有 这么回事! “是那个被你叫作大可的男人吗?” 他们见过几次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我和付雄正式建立了 情侣关系。那天,我在桢可家里听他新买的音响,环绕立体声效果确实不错。我当 时接到付雄的电话,说是邀请我一起吃晚饭。我就开玩笑地问他:“我和一个从小 到大的朋友在一起,能带他一起来吗?”付雄以为是个女孩子,问都不问,干脆道 :“那就一起过来吧!”桢可知道对方是男性,而且与我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死 活不同意受邀。原本,我开玩笑说:我已经和电话里的那个男人同居了,让他和我 一起去吃饭,帮我把男方记忆清楚,如果哪天我被这个薄情无意的男人甩掉的话, 大可,你一定要帮我报仇。结果,他听了我的话,竟真陪我去赴约会。 他那天很像只巨大的电灯泡,无比风光照亮了付雄的脸,因为当我们走进约会 的咖啡馆,里面的光线昧昧。他的出现,竟一下照亮了付雄的脸,那是我第一次看 见付雄满脸巨爆吃惊的神态。作为老板,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他早已练就了 坐怀不乱的心理素质,不想被我这个当时看来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耍弄得目瞪口呆, 惊慌失措,傻愣了双眼。令他惊讶成这副德行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没有想到我带来个 异性也就算了,但同来异性的年龄看起来不大不小,和我并排站立在一起,相互的 身高、年龄、体态、气质,竟与我这般协调,仿佛我正是他原配原装的女朋友。如 果桢可和我的恋爱,完全没有年龄的压力、离婚的记录、孩子的拖累,更是没有社 会世俗道德的阻挠。那时候,我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一点深深的惭愧和自卑。他忘记 了作为东家的身份和礼仪,是他邀请我们前来吃饭,却没有请我们入座,而是桢可 首先伸出手,自我介绍了名字、身份和职业,说道:“我是舒曼从小学到中学的同 学!” 随后的几次见面,都是我和付雄在街上撞见他,便拉着他一起去吃饭,大家聊 天,也算相聚甚欢。但我与桢可,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奉劝我,并不看好我与 付雄的情感交往,他也说不出付雄为人处世的缺点,他对他的印象并不坏,可以作 为交心的朋友,但恰恰正是因为我对付雄的死心塌地,断绝了他想继续深入交往付 雄的意向。他们的情感向来淡然如水,相互之间仅仅存在平静的微笑和点头。当我 不在他们任何人身边的时候,他们在街上无意间地相遇,就是清单地点头和微笑。 这是两个人,反馈给我的共同信息。 或许是一场战争,又或许什么都不是。联系在他们之间的,正是一个女人,他 们是在为这个女人相互打探着招呼,不然,也许他们面子上抹不过去,总要表现出 因这个女人牵线搭桥而形成的这份友谊;但同样也许在没有这个女人的时候,他们 的相处会更加亲密,能成为真正天南地北,海阔天空,谈论理想和生命,一起旅游 和交心的好伙伴,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女人阻隔了他们原本相互欣赏期待靠近的行程。 两个预测和结果,都是我无法决断对于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但如果没有我的 存在,即使他们以某种巧合相遇而认识了,什么样的相处结果和方式,对我来说, 还有意义吗?那样,他们的生命就没有我的存在,但现在我们相处的环境却是三个 人的交往,即使,三个人不是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总是两个人的见面,我和付 雄,我和桢可,付雄和我,桢可和我,但总能在谈论中引出第三个人的存在,正像 现在的情况。 男人!我捂着嘴巴阴阴发笑:“别乱说,人家还没女朋友呢?还没有从男孩翻 身成为男人。” “你懂得还挺多的呀!” “都是你教的呗!”我拖着声音强调道,然后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介绍我们 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准备怎么介绍?” “你说呢?”他把球踢给我。 他把我带去见朋友,从来不表明我是他女朋友,含糊其辞,虽然他小圈内为数 的几个朋友都是心照不暄地心知肚明,但这种暧昧的男女关系就像被包装在水箱里, 阴冷潮湿,见不得阳光。当然,这样的想象毕竟是对于我们相爱关系的事态考究, 有点言过其实了。在朋友之间这种半捂半开的关系,确实是因为现实和家庭的道德 压力,我一直忧心忡忡于我父母亲的难于接受,同样从事实的情况也恰恰印证了他 们在我和付雄交往的事件上,大发雷霆,大动肝火,天昏地暗。 “他是你表弟。”我的意思是说,他应该更加清楚他表弟的习性爱好,如何措 辞有致地回答,他一定心里有数了。 “曼,你要记住!”他收起了笑眯眯的神态:“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 好。” 没头没脑地丢给我的话,梗塞得我根本不消化。“说什么呢?什么意思?”我 只看到他重新对我微笑。汽车行驶进入机场的停车场,我们能听见机场的广播站传 送来的登机时间和到机时间。 他带我到接机大厅,我坐在凳子上等待,他则前行至旅客入行口处,靠在那光 亮的不锈钢栏杆旁边,他点了支烟,抽亮起来,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接听 了几个电话,继续抽上几口烟尘。他不时地向我这边看来,这时我们的目光就会四 目相对,说不出的等待和疼痛保持在我们相隔相距的空间里,由着我们的目光穿越 和注视。但很久,他也许不会看我一眼,他把烟抽完了,就掐灭,弹进身旁的垃圾 桶里,向外打探入口处可能迎进停机坪那儿照射进来的阳光。或者是刚刚下机的乘 客带进大厅的是满身阳光的味道。 我想他是把我忘记了,忘记了这样一个女人,为他策动着终身幸福计划的女人。 但在我情绪感受到无形的压力的沮丧的时候,他便又会回过头来远望着我,投 射出遥远漫步而来的温柔笑容。我们的身边,不时地有人来人往的流动,整个大厅 的人不多,但大家都在各自节奏地移动,只有我们两个人保持着不变的距离,却错 乱着忧伤的内心感应,灵魂在距离的空间里挣扎和撕咬。我们礼貌合理,从不在外 表的切合里,相互指责和气愤,却是在心灵的空间里反复地追问和伤害。 我抬头,看看大厅墙上的大钟,我们等待有半个小时了。广播传来香港方面的 客机晚点的信息,将在半个小时左右达到机场,正是这班飞机了。 他听见广播里面的信息,便反身前往大厅一角的自动售货机,带回两听饮料, 坐在我身边,递给我其中的一听。我们同时打开,听见被密封的碳酸饮料遭遇空气 的爆炸声,有纤维状的冰凉,溅落在我的脸庞。我露出天真的笑容,竟是令他的脸 色一抖,无法控制的目光幻灭着明亮的大厅里,我嬉笑着问他怎么呢?转换出这样 苦恼的神色。 他看着我笑,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呢?” “以前,小时候,在一起的日子,你和你表弟的感情很好吗?” “是的呀!很好!我是做哥哥的,如果他要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和他争抢。” 我大笑,问道:“女朋友也是吗?” 他没有说话。 “你不会把我让出去吧!”我古灵精怪转动着活泼好动的眼珠。 他依然没有说话,神情黯然,不太有欢娱迎接我挑衅的贫嘴。我也就安静了下 来,躲绕开继续无法无天的玩笑。“我父母见了那个老师,我想将计划尽快实施下 去。花费点时间总是难免的,但剩下的日子便都是我们的了。” “舒曼,你想的太天真了。” 我清楚所有知道我计划全局的人,都认定我是个疯狂而愚蠢的女人,我不管, 也根本不在乎,我只是想将事情完美而顺利地向付雄表达清楚,目前一切的规律和 计划,都是完整不偏不倚按照我的目标行进而前驶。我希望他能理解,耐心地等待 事态的发展和结果,这当然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但相比于我们未来拥有在 一起的日子,这些简短的时日又称算得上什么呢?成功的一刹那,一切的等待和耗 费,都是白驹过隙般的顺畅和自由吧! “付雄,最后,你一定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统统都是值得。” “曼,我不能再等了,我已经三十五岁以后的人了!”他的口气这么严重,仿 佛三十五岁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悬乎奇妙的分水临,他已经开始为后 半生颐养天年了。 “三十五岁!男人四十还一只花呢!你对我是没有信心吗?付雄!你不相信我 最终会嫁给你!” “现在的形式,你都看见了,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你母亲就会打来电话,和 我进行谈判。”显然,我母亲的电话,让他动摇了我们未来在一起的信心。 “所以,我现在通过其他方式,改变这种情况。我们直接在一起有些麻烦,那 我就努力寻找踏板和桥梁,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面对这些现实的阻隔和状况, 我要干掉我的纯洁和清白无婚嫁的身份,干掉其他年轻未婚健康男子们对我的期待 和梦想,我就可以平立于和付雄在一起的身份。 于是,我带领着又把问题重新绕回到那个老师的身上。 “他就是你的踏板,或者说是我们之间的桥梁。”他不喜欢我随意利用对方生 理特性的弱点。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如果,他的身体是健全的呢!或者完全能够治愈健全。” “那时侯,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信心十足地说道。 “我不和你参与这个游戏!” 我听见,简直要疯狂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仅仅希望我们能终身在一起,我并不 希望他加入进来,何况如若他为我的安全担心,即使愿意参与进来,但整个事件的 过程呈现在我父母面前的,不能存在有他的身影。我不需要他的帮忙,我只是需要 他的耐心等待,一年半载的耐心等待,不要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破除防线的往来,尤 其是现在他的寓所里正住着一位攻击性和目的都如此明朗确凿的女人。但是,面对 我统统为他付出的一切,他竟然冷漠地说出磨灭良心的话语。 “你是不是已经和她同居了?”与他在一起,是他教会我男女之爱肉欲表达的 技巧,我清楚同居与没有同居,即使是住在一套寓所里的区别。我问得心惊胆战, 令自己痛苦不已,我简直害怕,他会承认他的举止。 “她住得是孩子的房间。” 我没有再问,也不敢问,对于付雄,我似乎有一点盲目,我分辩不出来他语言 的真实性,或者我不想清楚地去思考他给我的答案是否于心。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