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手足冰凉地从吴浩的寝室里,孤孤单单地走出来,行单只影的黑色影子在落 日的余晖下没落地前行。几次,我都是冲涌着哭泣的激动,用手指捂住了嘴巴,告 诉自己要坚强和勇敢。洁白色的陶瓷汤罐,破碎了满地,我再也缝合不起来,不得 不双脚大跨着离开。 我的意识空默,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桢可的医院。几天前,他来过电话,闲聊 时说他周末需要加班。我就在医院大楼内给他打去了电话,他说他正在门诊部,就 他一个人,并且没有病人,因为下班了,病人们统统走完。他说我可以上去。 他听见了脚步声,料定是我,在周末的傍晚,下班的时间,当然不会再有其他 人的到来。况且此处是男性专科,专管男性生殖器官,没病的谁愿意没事往这里跑。 所以,他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病历,头也不抬地料定是我的到来,就自行决 断地说道:“我今天做了五个男子的包皮手术。” 通常,我见到他的情景,这句回答之前的问题就是我的问候语,尤其在此时此 刻的场景里,更是大做文章,他妄图一句自首的回答,既是满足我的恶作剧,又是 自我解嘲,更可以起到先行我的一步,达到将我一军的作用,定是碰撞得我哑口无 言。随即,他发觉今天只听到我的脚步声,并不如平时那样不见其人已断其声的先 验之论,步态之前必是我铿铿锵锵的笑闹。当前,我的进入太过于安静了,他明显 察觉到的不适应,抬头注意看着我,却发现了脸颊上的泪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情。 我靠在门边对他说道:“桢可,你一定要帮帮我,一定要治好他。” “我是个医生,我一直都在努力。”他站起来,神色十分紧张,因为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就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他走到我面前,尽心尽力地诓慰我。 “你一定要治好他,”我没有力气了,抓住桢可的衣服,贴着墙壁倒下去,虚 弱地央求他,“你一定要治好他,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你要帮我,大可, 你一定要帮我。” 我好害怕,会是我毁掉他的自尊,他的幸福,一生的勇敢。我担负不了这样的 责任,我背负不起这个男人沉重的一生,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人,不想,我只想找到 一点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是我整个计划的初衷,也是我一直努力实现的目标。然而, 现实的情景,却是如此的残酷和专断,全盘打乱了我的假设,我既支配和控制不了 与吴浩相处的分寸和把握的程度,也无法抓紧与付雄持续了三年来的真情实感,而 最终走入末路的疏离。 “那个男人知道你为他作出了这样一切吗?” 桢可同情我,是为我打抱不平的,是从一开始就警告和声讨我幼稚的行为。然 而,他目前,越是害怕惊痛了我的伤痕,越是轻言细语的询问,却越是勾起了我的 伤痛和难过。我不知道,桢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正留宿在另一个女人的怀抱,那 个凭借了强大的手腕和攻势的女人的手掌中,正死死擒拿住了他的命脉。 我泪如雨下,摇头点头,神经错乱,即使泪水不可收拾,但脸色空白。我无法 表达内心深处的猜测和不安。 他心疼地看着我,蹲下身子,双手摆正我的肩膀。“曼儿,那个离了婚的男人 竟是让你难过成这样。”他也不免悲从凄生。 我对视着他的目光,看见眼眶里同样晃动的泪水,是他处心积虑对我的疼痛和 怜悯。我挣扎着从地面上站起身,留下一句话:“我现在就去找他。” 天色渐黑,我站在街道上,越过医院的围墙,看见门诊大楼第七层的一个房间 里,亮着淡浊的灯光,一层暗哑的黑暗浮现在溢出微弱光线的窗棱边。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拣出他的号码,里面传来音乐,但半曲动静 之后,就听见对方挂断的忙音。我几次的拨打,都是这样的情景,最后,音乐仅仅 一个开头,就是断绝的声响。他一定是看清显示我的号码,就按住了拒绝接听的键 钮。 我抬头,注视街边的公用电话厅,剩下的天光还没有把它吞灭。路边的街灯齐 刷刷,统一地明亮了起来。电话亭里银灰色的公用话机,正泛漾着灰扑扑的光泽, 召唤我的过去。从包里摸出了电话卡,正是那张我为了确定吴浩的讲座时间,初次 打去电话时,买下来的一张面值最小的IC卡。那次用过之后,我再也没有使用过它, 它被我遗弃在挎包里的最角落,乖乖地等待着重新被人记起。在这期间,我新买了、 流转着使用的提、背挎包,至少有三个,却是在今天回到了起始的圆点,携带着这 个粉红色的挎包出门,就是为了这个逼迫他接听的电话。一定是的,在我潜藏的能 力里,竟也是蕴藏着这样的预感和准备。 我走过去,撩起电话机,捏紧听筒,脑海里提拎出留存在记忆中是他所有的联 系方式,就径直拨通了他家里的电话。不管由谁接听,我一定要找寻到他的声音。 几声响动后,正是他的问话,听见我的声音后,或者是电话铃声转动的瞬间, 他就已经猜测到必定是我的来电,充分准备了他的语言,发出疲倦的音质。同时, 低调的声音与从前那个气宇轩昂、斗志十足的男人,时时刻刻拥有干练和雄性的控 制力,成为鲜明的对照,他显然很害怕有另外的他人听见,那个女人大概就在他不 远的附近。 他用残落破败的姿态,埋落着满心的恐惧和愤怒,倾吐出最终失败的情绪。 “曼儿!回家去吧!听话,不要再来电话了。” 我确定了他的位置,就大步流星地向他的寓所走去。 我一点儿也不慌张,尽管我深刻明白此番的决定和无畏,必定会见到那个长居 霸占着他房间的女人。我做好了全速争取的勇气,从头破血流到粉身碎骨,带着一 种印证使命的勇猛,在行进的路途中,充满了斗志激昂。长长而摆动的马路,身旁 夜晚穿行的人流。天色在我的步履下,更加曲折黑暗,于是这个活跃而煽情的城市, 把盏了艳丽多姿的霓虹灯。 最终,结束了如此暧昧明晃的夜色灵魂,是我蹬上了通向付雄顶楼家居的电梯。 封闭的电梯里,是我的毅然和决断。 然而,就事实而言,我并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正是什么决心,正如我此时此刻的 到访,我不能预测是否我将是最终的胜利者。仿佛我只是需要这样的横空出世,奠 定勇气的存在,仿佛我只能量以这样的卤莽才能平静我内心中的空旷和嘶哑。我基 本不去思考在即将开始的冲撞中,与一个女人的心神较量中,我能得到什么样的后 果,我已经疯狂了。曾经,在我这场自认为整个计划的方案中,全盘万无一失的缜 密下,依然不可预料的破绽和无法控制的情景,比比皆是。那么,我清楚的策略还 能起到什么作用。所以,我决定不再等待和空想了,由着自己的思路和冲动支配, 就着性子来到他的住处,与那个凶悍的女人面对面地对决胜负。 走廊里的灯光,随着我走出电梯的动静而自主地寻亮了,我走到那个来到过千 百次的大门前,浮现的是往昔的欢愉,他等待在门后的神态,音容笑貌,我嬉笑地 用尖细的手指堵在那唯一能注意到外面的洞缝上。 我看见房间里射出细溜溜的亮光。我深呼了口气,让自己微笑起来,就立刻按 响了门铃。不久,我清楚地听见拖鞋的声音,慵懒夸张地摇摆向门前。我能判断出 付雄的脚步声,即使在房间内的时候,隔着一层铁制的防盗门,在我胸口仍然回荡 的是那抉择和果断的步履声,在棉制或者泡沫底的拖鞋里,依然是这样爽朗自信的 脚步重捶的力度。但目前,房间里晃动走来的声音不是如此,是一个女人扮演着此 家之主的霸道,炫耀般地拖拉着声色。 她来到门口,停顿了一下。随即,门上猫眼里的光线先是暗淡了下来,然后房 间内的人避开,亮光重新投射了出来。我站立着等待了很久,却没有再继续敲打下 去,细细地观察猫眼里光线的浓稀变化。等到房间内的人第二次遮挡了屋里的亮光, 向外张望的时候,走廊的灯光也因为定时的熄灭,黑暗重新吞并了我。我跺了一下 鞋后跟,踢踏的凉鞋拌出脆美的声响,用跺醒的灯光照亮了自己,显示了我出类拔 萃的身材和妙龄的气质。表情冷峻而奇特地与挂立在猫眼上的眼睛相互对视,我正 是狠狠心心地要让对方看清楚明白我的样子和决断。 门开了,正是那个女人,我们曾经有过的一次狭路相逢,正是在付雄公司的楼 梯上。她真是表演厚实,一直僵硬着微笑。而眼前,她只穿着艳红色的胸衣和蕾丝 的内裤,就是为让我去看见她的阴毛。那些长黑硬挺的体毛,支棱出蕾丝的镂空, 四处乱蹿,显然是明摆的挑衅。她自持着一种裸露着身体自由出入的霸权,那意味 着她和付雄的撩情挑逗、桃色谚语的关系,眼睁睁的明媚,还不够心领神会吗? 在不太明朗的走廊和客厅的光线里交融,进出两个空间和领地的光线如同男女 暧昧的交织,难舍难弃。她就在这交织中,亮澄澄坦荡着黏腻的体态,在生涩的亮 光里赋予明确的感官刺激,要血有血,要肉有肉,被包裹的骨骼,在血肉深处一两 寸厚的地方,深藏不露;却是她的肉身随着一次次的动作中,无论幅度的大小,都 恶颤颤地跳跃。盯立了十几秒钟,我就迅速发现了眼睛上的神经跳动得厉害,视网 膜像快要脱落了一般。我向来是处世不惊的,最近的雪雨风霜,感受和听到了很多, 我察觉到自己迅速地成长。处世不惊俨然已经成为我最美的气质,但眼前莫名其妙 地跳动得厉害,我磕了磕睫毛,使眼皮重新恢复了安静。 当然,神经平静下来的最重要的根本原因,是她回转了身体,邀请我进房间里 坐坐。满脸拥挤着胭脂般堆砌的笑容,“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洗过澡,听见 有门铃声,付雄又在卧室里,一定是没有听见,不过,大家都是女人,夏天气温高, 这样的穿着,也不算失礼的!” 她已然是所有房间的女主人了,邀请我不必换拖鞋,直脱脱挥手请我坐客厅的 沙发。我看见沙发上,是一件白色大花丝绸的睡衣。开门前,她明明是穿戴整齐, 却是要在第一次的观察中,明确了到访人的身份,索性就脱下睡衣赤条条地向我走 来。简直是丢人现眼。 她低头,假门假事看了看自己上身硕大的胸脯,肉坨圆身的周围,流溢出紧绷 的左右两片胸罩。舔笑的表情,竟害羞地对我说道:“我回房间去穿上睡衣,付雄 在房间里,你找他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她走进的是付雄的卧室,付雄不是一直声称,她是住在孩子的房间吗?如今, 却几乎一丝不挂地走进了他的房间。她进去后,很快就是付雄从房间里面出来,我 的泪水终于流淌了下来。 在纯净的水晶般光线中,看见他模糊的影子,朦胧地坐在我身边的那张单人沙 发里。 他懊悔地抱着头,仿佛我的伤心和失望,以及事实在眼前的证实,是闷人的绝 望和背叛。他不得不用双手,全副武装护住他的大脑和里面留存的思维,以期博得 一星点安慰和安心。“曼,你不该来!来了只能伤心和难过!” “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穿过泪水,我似乎依然在寻找一些,我们可能 复合的机会。 “这还有意义吗?你已经看到了,你一直想知道的一切。” “是她先主动,还是你的要求!”似乎这样,还能让我得到一点平衡,和一点 放手的理智,至少应该让我得到一点心灵上的鼓舞和安慰,决不是他首先的滥情。 “你从海南回来的那天,正是公司聚会,她喝了很多酒,我扶她回来,在电梯 里,她抱着我哭泣,说自己不容易的婚姻。” “然后,回到家里,你就不忍拒绝了!”我的眼泪,冷静而理智了下来,眼眶 里变得浮浮单薄的一片,可以看见他的面容和表情。 “不,是她爬到顶楼,说是要跳楼。” “她会跳楼?”我冲动着冷笑,咬牙切齿:“看看呀!现在,她活得有滋有味, 真是五光十色,最终跳到了你的床上。” 他默默无语,再也发不出声音。公司的聚会,那么,公司里的那些曾经的同事 和朋友们,有几个人还被保留在那次的聚会中。芳姐还在吗?上次,我见到她时, 她说竟是她也要离开了。 “芳姐还在吗?” 他沉沉地摇头。“这个星期五,她办理了辞职。” 房间里的那个女人,似乎是有意留足了时间让我们分手告别,对于她而言,卧 室外面的两个人,她真是给予了天大的恩赐。在她的领地里,眼皮子底下,她让他 们和和气气地分手告别。她是圣主和名君呀!整个房间内外的事物,由她组织和定 夺才能井井有条,不会出岔子。她恩宠和赐予的时间一到,就迅速地从房间里走出 来,穿着一件暗红色绸缎的无袖睡衣。 她随心所欲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走动,碰触每一件我曾经精心打扫的物品: 墙上的挂饰、桌子上的花瓶、柜子上的音箱。卖弄着风情,表现她拥有了这里的一 切,她才是这里真正的女皇。她做出这些细小零碎的举动,专横跋扈的控制,都是 漫不经心,统统都是演练好多日的随意。最终,她落在饮水机自带的柜箱边,从里 面取出只一次性的纸杯,带有明显的寓意,那就是,不管我和付雄曾经有着怎样亲 密无间的关系,都必将如同这一次性的杯子般,在用过一次后,就要被丢弃掉。她 给我盛了半杯水,送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以前与付雄在一起的时候,我有自己的杯子,是我来他家里第一天时,和他一 起到超市购买物品,专门购买的一只青花瓷的阔口杯。当时我还和他嬉笑着打闹: 这是专属于我的杯子,不许任何人使用。付雄笑着问我:包括我吗?我断然说道: 是的。但是,这个此后两年半的时间都摆放在他家里的物品,没有被他少用。那时 侯,总是在我喝水的当口,他便讲笑话,经常呛得我直骨碌咳嗽,放下杯子,猛捶 他的后背,同时他没少被我喷得满脸是水。 然而此刻,我看见它被放置在饮水机旁,被她轻而易举地玩弄在手里,接水准 备食用。 “舒曼呀!难得你能来我们家里做客,我要求过很多次,让付雄请你来家里做 客。”她边说,边走到付雄的沙发边,坐在付雄身边的扶手上,故做扭捏亲密地揽 过付雄的肩膀,把杯子已经放在了嘴边。 “请你别动那个杯子,它是我的!”我虚张声势地警告她,似乎如若我无法找 寻回来我的爱人,也一定要从这个原本被付雄称作是我的家的地方,找寻一些属于 我的东西,来稍稍平衡我痛彻心扉的理由:请你别动那个男人,他是我的!她把手 搂在男人的肩膀上,一副做作的小鸟伊人的样子,我却无能为力。 她听见了,一定是强压住太久的怒火了,仿佛是我招惹了他,仿佛痛恨我在她 离婚到来之前与付雄的相识,竟使得她面临如今这样繁多的麻烦,这个名叫付雄的 男人真是特别难以伺候吧!正是我这个小妮子,拽住了他的心。但是,既然他无法 对我真正的放手,为什么又不肯回到我的身边。 她怒火中烧过后,把杯子提到我面前,将桌子上的一次性杯子里的水添满,哐 当一声,将杯子按在我面前,却是要把我捏碎的样子,表明还给我的意思,似乎是 她代替付雄决不亏欠我任何东西。她嘴角撇着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站立在客厅 中央,高高在上的神色,是要让我钦仰的视野。 我只想和付雄好好谈谈,但我明白自己的对手不是面前这个嚣张乖戾、俗媚不 堪的女人。我的对手根本就是付雄本身,我不相信他真正会喜欢这个胶质粘稠的女 人,他的心魔在于他自己,他无法相信,我能够真正说服我的父母,成全我们的幸 福。我知道这样的场景,是无法提供,我们真心交流交谈的机会。那个女人像根肥 胖、弹性十足的眼线般纠缠在我们之间,令我想说服表达的话语无从下手。 “我该走了!”我站起身,突兀走到门口拉开门,根本不再理会身后的两个人。 我心里知道,下面的步骤,我一定要找到单独合适的机会,让付雄回心转意, 我不能输给这样一个女人。我坚强好胜了起来,也许仅仅是在于不甘心,关于爱情 的誓言和承诺的兑现,却不是我主要关心的目标了,在那样的情景和状态中,我已 经生根了疯狂掠夺的心绪。 “舒小姐,你忘了你的东西。”她用一个手指勾着水杯的耳朵,走到门口递给 我。 她的面色兴致昂然,我接过杯子,杯口上面流淌着冰冷的瓷光,是我不再认识 的样子。我决定给她一个下马威,哪里让她这样得意,便说道:“杯子已经被口臭 污染过了,我不会要了!”顺手,我把它扔进了电梯旁边的垃圾桶里,咣当破裂的 声音,闷在恶臭的垃圾桶里。我看都不看她,就走进了电梯间。至少,我认为这是 一个小小的胜利,是我那被一再击落得卑微的自尊心,扬立起的一丁点自我安慰。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