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风吹唢呐声(8) 德成大为不快,“妈妈的,人倒霉鬼就上门。好好好,我就回去。”说着又 拍出一张牌,笑着大叫:“调主!这回你们的酒罚定了哈哈哈……” “德成……”女主家也注意到哑巴的神色。 “打吧打吧,打完这一轮。”德成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她那是老毛病,死 不了的。” 话未落音,他突然整个身子沉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 哑巴不但抽走了德成的椅子,而且提起桌面一掀,把纸牌酒盅什么的掀得四处飞 溅,吓得女主人尖声大叫。人影晃动之际,电灯泡摇来晃去。 德成爬起来,恼羞成怒就是一拳。 哑巴一动不动。 德成再给他一掌,响亮无比地扇在他脸上。 哑巴既不避让,也不招架,看来也没准备还手,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对方,看 对方是否准备出门。 “滚——”德成抹抹头发,整整衣襟,又在桌边坐下,“今天见了鬼不成? 老子偏不回去!来,洗牌,再来!” 哑巴肯定看懂了对方的口形。他现在开始还手了,哗啦一声再次掀翻了桌子, 然后随手抄起一张条凳,铺天盖地打将过去,不但把德成打翻在地,还把刚才同 情他的男人也扫倒在墙角——完全是打红了眼,气昏了头。“妈妈的你瞎了眼呵?” 墙角里的男人委屈地大叫。但哑巴不知道他叫什么,嗷嗷声中又一凳子扑向窗台, 把镜子和暖水壶也当成妖怪,拍了个稀里哗啦。要不是有人拦腰抱住他,女主人 也可能在他面前见血。 他是一座爆发的火山,完全没法控制。他甩开一个个拦阻者,发现手里的条 凳断了,便丢了条凳,一眼看准靠墙的土车,抢上前去,哗啦一声,把整个土车 提起来,举起来,举过了头顶,力拔山兮气盖世,眼看就要把砖墙瓦盖统统扫荡。 所有在场的人一齐惊呼着四散。 他找不到目标,只得停下来,嘴唇在轻轻抖动。 “好,你疯了,你疯了,你竟敢打老子,你找死……你这个黄眼畜生!”德 成抹着脸上的血,慌慌地闪到大门外去了。 门外有狗吠。 十 德成与哑巴终于分家了,哑巴只分到一张床,一担脚箱,几件农具。队上人 都说德成太厉害,德成就愤愤然地算了笔细账:关于哑巴在他家里的吃穿用,关 于哑巴的吃里扒外,关于这次打伤人的医药费,关于当年他给哑巴治耳朵的钱… …最后还搭了句:“要说我揩了他的油?那好,现在让他单打鼓独划船,发大财 去呵!” 队上也不太好管这桩兄弟官司。 哑巴没有地方栖身,借了一间队上的公屋。乡亲们给了他一套桌椅,凑齐了 锅盆碗碟,还放了两丘田的土砖,准备秋后给他做屋。但哑巴的日子还是过得不 怎么好,失去了嫂嫂的经常关照,他的衣服显得有些破旧和邋遢。 二香去看过哑巴几次,偷偷送去新鞋新衣,还送了糯米、干鱼和瓜菜。一旦 这些事被丈夫发现,免不了招来他的打骂。有一次德成还站在大门口,拍着大腿 放出一通不干不净的话,引得几个长舌妇交头接耳。 二香后来去哑巴那里的次数就少了。公屋门前有口荷花塘。人们看见,二香 嫂经常舍近求远去那水塘边洗衣,每次都洗得人前来人后走,有点拖延磨蹭的味 道。在洗衣女的笑闹声中,她跪在石板上,低着头默不吭声,把一件淡红色杏花 点子衬衣细细搓揉。清清的水流顺着青石板一溜溜回到水塘。水中那个凝神的女 子被水花打散了,又聚合拢来。 第二年春天,她知道德成在外面有了女人,终于与他离婚。那天,娘家的弟 弟来接她回去,邻家的女人们心里不好受,来她家送别。她们鼻子酸,手巾湿, 偷偷地抹眼泪,一古脑忘记了往日的小恩小怨,恨不得抱头痛哭永不分离。连小 把戏们也像懂事了很多,不再吵闹,紧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二香的头发一丝不乱,脸色平静如水。她向姐妹们鞠过一躬,然后目光在人 群中寻找。“德琪呢?” 她说出那个人们不常用的名字,坦然,大方,坚定,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