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爸爸爸(10) 不仅鸡头吃谷鸡尾出粪的说法,一直在暗暗流传使两寨生隙,而且鸡尾寨去 年一连几胎都生女崽,还生了什么葡萄胎,也是两寨不和的原因。有人说,鸡尾 寨路口的一口水井和一棵樟树,就是保佑全寨的阳根和阴穴,是寨子里发人的保 障。一年前有鸡头寨的某后生路过那里,上树摸鸟蛋,弄断一根枝桠,不就伤了 鸡尾寨的命根?那后生还往井里丢了一只烂草鞋,不就是闹出什么葡萄胎的根由? ……眼下,旧恨未消新仇又起,贼坯子们还要炸掉鸡头峰,也太歹毒了吧? 双方初次交手,是在两寨交界处吵了一架,还动起了手脚。鸡尾寨有人受伤, 脑袋上留下一条深沟,嘴里大冒白色泡沫。鸡头寨也有人挂彩,肠子溜到肚皮外, 带血带水地拖了两丈多远,被旁人捡起来,理成一小堆重新塞回肚囊。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寨子里锣声大震,人人头上都缠着白布条,家家大门 上都倒挂着一条长裤,祖宗牌位前还有人们咬破手指洒下的血迹。这都是决一死 战的表示。看着大人们忙着扛树木去寨前堵路设障,或是在阶前霍霍地磨刀,丙 崽倒是显得很兴奋,大概把热闹当成了过年的景象。他到处喊“爸爸”,摇摇摆 摆地敲着一面小铜锣,口袋里装有红薯丝,掏出来一两根,就撒落了三四根,引 来两条狗跟着他转。他对仲裁缝家的老黑狗会意地一笑,又朝两棵芭蕉树哇地叫 嚣了一声,看见前面有一条牛,又低压着脑袋,朝那边一顿一顿地慢跑。 几个娃崽也在路口疯玩,看见了他。 “视,宝崽来了。” “他没有叔叔,是个野崽。” “吾晓得,渠是蜘蛛变的。” “根本不是,渠的妈妈是蜘蛛变的。” “要渠磕头,好不好! ” “不,要渠吃牛屎,吃最臭最臭的!啊呀,臭死人! ” …… 丙崽朝他们敲了一下锣,舔舔鼻涕,兴奋地招呼:“爸爸爸——” “哪个是你爸爸?呸,矮下来!” 娃崽们围上去,捏他的耳朵,把他揪到一堆牛屎前,逼他跪下去,鼻尖就要 顶着牛粪堆了。“张嘴,你张嘴!”他们大喊。 幸好来了一群大人,才使娃崽们停止胡闹,遗憾地一哄而散。但丙崽还在那 里久久地跪着,发现周围已无人影,才爬起来朝四下看看,咕咕哝哝,阴险地把 一个小娃崽的斗笠狠狠踩上几脚,再若无其事地跟上人群,去看热闹。 大人们牵来了一头牛,牛身上的泥片已被洗刷干净了,须毛清晰,屁股头的 胯骨显得十分突出。湿滑的牛嘴一挪一磨,散发出来自胃里的一种草料臭。 一个汉子提着大刀走过来,把刀插在地上,脱光上衣,大碗喝酒。那刀也令 丙崽感到新奇。刀被磨得铮亮,刀口一道银光,柔顺而清凉,十分诱人。有花纹 的刀柄被桐油擦得黄澄澄的,看来很合手,好像就要跳到你手上来,不用你费什 么气力,就会嚓嚓嚓地朝什么东西砍去。“吉辰已到,太上显灵——”随着有人 一声大呼,锣鼓齐鸣,鞭炮炸响,那汉子已经喝完酒,叭的一声,砸了酒碗,拔 起刀来,一跺脚,一声嘿,手起刀落,牛头就在地动山摇之间离开了牛身,像一 块泥土慢慢垮下来。牛角戳地之时,牛眼还圆圆地睁着,牛颈则像一个西瓜的剖 面,皮层裹着鲜鲜的红肉——没有头的牛身还稳稳站了片刻。 娃崽们吓了一跳。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当牛身最终向前扑倒的时候,大人们 都会一齐欢呼起来: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定了!” “拍死姓罗的那些臭杂种——” …… 其实这是一种战前预测方式。据说当年马伏波将军南征,每次战斗之前都要 砍牛头问凶吉,如牛向前倒,就是预示胜利,若牛向后倒,就得赶快撤兵。 人们的欢呼太响亮了,吓得丙崽上嘴唇跳了一下,咕咕哝哝。他看见有一缕 红红的东西,从大人们的腿下流出来,一条赤蛇般地弯弯曲曲急蹿。他蹲下去捏 了捏,感到有些滑手,往衣上一抹,倒是很好看。不一会儿,他满身满脸就全是 牛血。大概弄到嘴里的牛血有些腥,小老头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