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轮红日慢慢从东方升起,越过参差不齐的楼房,出现在城市的上空,普照着 忙碌的人们。苏醒的城市一片嘈杂的景象,车辆川流不息。 绿林商厦内,卢梅带领着服务员们,仔细清点着一箱箱温宝牌奶粉。杨林海坐 在收银台上,翻看着进货明细单,企图从单子上找到蛛丝马迹。卢梅走到杨林海身 边,确定地说:“最后一次进货只销给了六一幼儿园。” 杨林海道:“还是要仔细地查,不能有任何的纸漏!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该 追回的一定要追回。 卢梅对杨林海的话置若罔闻,转身对服务员说:“除了一组继续检查外,其余 的人准备开门营业。”“众人像得到了特赦令似的,应声散去。 公用电话亭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像一尊守护神立在路旁。老杜胳膊里夹着一 个锅,不安地来回走动着,神经质地巡视着四周。 突然公用电话响起,老杜抓起电话,连珠炮般地说:“喂?是程总吗?对,我 是老杜。”他拉着电话极力向外躲着以避人耳目,“怎么给搞成这样了?你让我怎 么办?程总,你让我怎么办?” 程江走到窗前,倏地拉开窗帘,一束阳光跃了进来,他急忙用手挡住刺眼的光 芒,安慰老杜道:“你别着急。” 思怡翻过身来,睡眼惺忪地咕哝道:“谁呀?这么早来电话?” 程江说;“一个朋友,你睡吧!”说着起身走向客厅:“你听我说,你别慌, 你现在在哪儿?” 老杜左右看看问道:“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还怎么去厂子里上班?怎么就能 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来呢?!” 程江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别说了,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也不愿意出这 种事儿,急有什么用?我们见了面再说好不好?” 老杜无奈地说:“好吧!我等你电话。你尽快跟我联系。” 天已大亮了,但老杜家里仍然黑洞洞的。四壁的墙皮露出剥落的痕迹,角落里 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废弃物。老杜夹着空锅垂头丧气地走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 上,失神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老杜的老婆正在摆着碗筷,抬头一看,惊问道:“哎?你买的早点呢?” 老杜回过神来,支吾着说道:“啊2 早点?我……我忘了。”说着转身走出门, 他神情恍惚地晃到早点摊前。卖早点的问他要些什么,他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前卖早点的人仿佛变成了严厉的法官。他眼前晃动着孩子们失神的眼、扭曲的脸 ;耳中是摆脱不掉的孩子凄惨的呻吟声。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猛地关上门,靠在门上喘着粗气。老婆责怪地说: “这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癔症?”他无法回答,尖叫着跑进屋。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子。温保奶粉厂办公楼前站满了工人,他们神情严 肃,静等着事态的发展。 厂长办公室内坐着几个领导,一言不发地抽着间烟,各怀心事,桌上放着几袋 从六一幼儿园拿回来的假奶粉,看上去格外地刺眼。 厂长韩杰在倒在桌上的奶粉上机械地画着圆圈,目前的形势搞得他焦头烂额。 杨元菲打破沉寂的局面,态度坚决地说:“不管怎么说,事故不是我们造成的。” 韩杰说:“可货是直接从我们厂进的。” 杨元菲说:“肯定是在某一个环节上有人掉了包。” 韩杰看了一眼杨元菲,迅速抓起电话,说:“喂?绿林商厦吗?找一下卢总。” 杨元菲焦急地望着韩杰,不知他要干什么。 韩杰语气缓和地说:“卢总吗?你好,我是韩杰,昨天晚上我的态度不好,请 原谅。” 卢梅叹了一口气,近乎自语的答道:“没什么,大家的心情都一样,这种天大 的责任的确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韩杰用带着恳求的语气问道:“卢总,我想问你个事儿,你们最后一次从我们 厂进的货是多少件!” 卢梅说:“我刚查过,是八百件。” 韩杰说:“我明白了。谢谢,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 韩杰放下电话,对杨元菲笑了一下,说:“你的分析是对的。” 杨元菲说:“真的是这样吗?” 韩杰说:“大家先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办公室主任说:“厂长,工人们已经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了,总得给他们个说 法。” 韩杰拍了一下脑袋说:“哎呀,全忘了。”说着起身要走,杨元菲拦住他。 杨元菲说:“别哭丧着个脸,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大家都看着你呢,想好了再 说。” 韩杰振作了一下精神,转身走出门,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接踵而来的烦心事 搞得他很憔悴,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布在车间外,痛苦地看着停止转动的生产线。车间已经不 单单是他们工作的地方,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孩子、妻子的饭碗。 韩杰无精打采地坐在办公室里,苦想着发生在自己头上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他 企图探索其中的规律,但无济于事。秋日的阳光斜照进来,发出清冷的光,让人冷 静,使人伤感。韩杰说道:“请局里一定支持一下,客户都在退货,货款一还,工 人工资就是大问题。” 杨元菲推开门走进来,她面色苍白,显得很憔悴。 韩杰问道:“怎么样?” 杨元菲摇摇头说:“没办法,人家要求马上退款。” 韩杰叹口气,颓然坐在沙发上,抱紧头冥思苦想下一步的对策。 电话铃响,杨元菲一把抓起电话:“喂!我就是。你说……什么!”杨元菲脸 色惨白。 韩杰问道:“怎么了?” 杨元菲惊呼道:“又有两个孩子因为奶粉中毒被送到医院去了。” 韩杰嘈地站起来说:“那赶紧让他们通知市场啊,奶粉不要卖了,全部不要卖 了!……太损了,太损了,造假货的,我操你祖宗!” 工商局办公楼走廊里人来人往。 宁博快步走向局长办公室。 杨林海对着电话吩咐道:“有什么情况,你随时报告给我,我就在办公室。” 他查看了一下电话本,继续拨号。 宁博心情复杂地说:“局长!” 杨林海一摆手,不屑地拿出宁博的辞职报告摔在桌子上,边签字边说:“我同 意你调离工商局,另谋高就。你现在就到人事处办手续。” 宁博搓着手说:“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林海说:“别讲了,没有你宁博,工商局照样打假!”一把将请调报告扔到 地上。 宁博还要说什么,张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他捡起请调报告,悻悻地转身出去。 叶子、何文、魏林站在经济稽查队办公室门前,感情复杂地看着走过来的宁博。 叶子强作欢颜说:“宁队长,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宁博一扭头走向楼梯,而泪水却忍不住落下来了。 他呆坐在吉普车内,回想着与同志们战斗过的日子,虽然很苦,但是却很充实。 要走了,反而有些依依不舍,尤其在这种时候。孩子们痛苦的脸与造假者肆无忌惮 的笑交替回旋在他的脑海中。最后,他下定决心,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回大楼。 宁博疾步走人办公室,边走边布置任务:“现在布置今天的任务,何文你负责 通知市场禁止温宝奶粉的销售;魏林在家留守;叶子跟我走。” 叶子不知趣地说:“你不是不干了吗?” 宁博正从充电器上拿着手机电池,闻声他将电池摔在桌上说:“谁说的?!谁 他妈说我不干了?我现在还是稽查队的队长!” 叶子小声地说:“也没人说你不是队长啊,那么厉害干吗?” 宁博说:“少跟我贫嘴,走!”叶子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小声地发着牢骚,而 心里却暖融融的。 宁博和叶子在车辆的空隙中穿行,他们左顾右盼,避让着呼啸而来的车辆。世 新超市顾客盈门,购物的人们脸上写满了喜悦与满足。 宁博边走边打着电话:“喂,刘总吗?实在对不起。刚发了个大案,你可能知 道,对,就是那个奶粉中毒案,我一时脱不了身,可能要晚几天再到公司上班,对 不起。谢谢!” 叶子斜了一眼宁博,继续前行。一辆汽车从叶子身边疾驶而过,宁博一把将她 拉住,车子擦过叶子的胳膊远去了。叶子冲远去的车挥挥拳头,转过头感激地看了 一眼宁博,笑了:“哎!你知道世新超市的老板是谁?”宁博茫然地摇摇头,表示 不知。叶子为自己的博闻炫耀地扬起了头,说:“他可是咱们市里的大红人,先进 的民营企业家——程浩!” 宁博瞅了她一眼说:“是吗?——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有个兄弟倒是也叫 程浩。”他们边说边走了进去。 世新超市内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但“温宝牌”奶粉的柜台前冷冷清清,一 个人也没有。几个营业员专注地看着电视新闻——播音员站在医院门口,神情夸张 地用一种歌功颂德的语气说:“今日凌晨三点钟,省医院收到了第一笔捐给中毒的 幼儿的医疗费,捐款者没有留下姓名和单位,此事感动了医院的所有工作人员和关 心幼儿的人,大家纷纷捐款捐物,场面催人泪下。” 宁博带着叶子穿行于商场中。程浩透过现代化监测设备观察着顾客在规模宏大、 布局超前的超市里购买物品的情况,嘴角挂着一丝冷峻而自信的微笑,他突然发现 了在超市里逡巡的宁博和叶子。转身对身边的人说:“待会儿有人找我就说我不在。” 起身后突然又站住了,心一横说:“算了。”。 程浩迎着宁博走过去,笑滤道:“哥们!你脸都绿了,是不是昨晚一晚上都没 睡呀?” 宁博苦笑道:“你脸色也不怎么样。” 程浩说:“到我办公室坐坐。” 宁博说:“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子低声问宁博:“这是谁?” 宁博哈哈一笑,说:“这就是我的兄弟程浩——哦,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了。” 叶子和程浩握握手,表示认识了。 程浩将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办公桌上,浓浓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程浩往杯里添了一些热水,说:“你的请调报告是不是你们局长没批?” 宁博摆弄着杯子想着其他事情,并不言声。 程浩说:“我看你是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 宁博说:“什么贼船?船!” 程浩说:“那你还走不走?” 宁博说:“我现在不知道。” 程浩急道:“那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全当放屁了?包括刘仪,你跟人家怎么交代?” 宁博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过几天再去。” 程浩说:“你哄谁呢?这么大的事儿,你几天就能办完?只要你不走,就永远 有案子,你永远就别想走!” 宁博说:“你急什么?我也想走,可我现在走得了吗?” 程浩问道:“怎么走不了?谁拉着你了?局长不是已经批了吗?”又接着说: “是你自己和自己较劲。” 宁博说:“得旧u 说了。我有病行了吧!” 程浩看了一眼宁博,语气缓和下来:“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往哪儿走,谁 也拉不住,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们,你就听我的。我是为你好。” 宁博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等忙过这阵再说吧!” 程浩狠狠地瞪了宁博一眼,转身干别的事。宁博打了声招呼,悻悻离去。 省医院走廊的坐椅上坐满了家长,神态各异。他们已经被折磨得近乎疯狂了, 心中只有儿女的安危,其余的已经不重要了。 医院食堂的厨师推着一车热气腾腾的馒头、稀饭来到家长身边。但他们只是麻 木地看,没有丝毫食欲,他们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接。 李元靠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他实在太累了。急救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李元反 射般地跳起来,笑意融融地迎上去问道:“大夫,怎么样了?”两台摄像机也围了 上去,新闻灯骤然亮起,强烈的光线刺得大夫睁不开眼。大夫烦躁地推开众人走去。 李元又赶紧走到餐车前帮着盛饭,端到家长们面前赔着笑脸劝说着。 吉普车在车流中灵活地穿梭。 叶子好奇地说:“哎!宁队,你认识程总啊?” 宁博问道:“你多大了?” 叶子不假思索地答道:“二十一呀?” 宁博调侃地说:“没你的时候,我们就在一块儿玩了。” 叶子继续追问:“发小呀!” 魏林说:“不懂了吧!在宁队手下干,你就记住,咱们宁队只有两个最铁的朋 友。” 何文说:“宁队,我说句话你可别多心,你是不是真不想于了。” 宁博说:“你别提这事好不好。” 叶子幸灾乐祸地说:“该厂三人下了车,走向供销科。温保奶粉供销科室布置 得整齐有序,墙上挂着今年的销售表。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老杜急忙抓起电 话:”喂?啊……是我……现在都挺好的,很正常,我挺好的,好,我一定准时到 ……“ 何文三人推门进入,老杜慌张地挂了电话。 何文低着头翻看着桌上的材料,问道:“你是供销科长杜建国吗?” 老杜低声道:“是我。” 何文底气十足地说:“我们是工商局经济稽查队的,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老杜点着头说:“好好好,请坐!请坐!” 宁博杨元菲二人各怀着心事,坐在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杨元菲问道:“我爸批了吗?” 宁博点点头。 杨元菲理解地说:“我爸是不是又生气了?哎,你是不是真要走了,又舍不得 了?” 宁博苦笑,拿出一根烟来,杨元菲伸手抢过,问道:“那咱俩的事儿怎么办?” 宁博叹口气说:“过了这一阵再说吧!” 杨元菲有些沮丧地说:“哎,真是祸不单行。” 宁博歉意地握握杨元菲的手,转身走进楼内,他那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越发高 大了。杨元菲痴痴地坐在那里,她多么希望宁博能够多陪陪她啊!如果宁博能够坐 在这里跟她多说几句话,说不定她会扑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毫无顾忌地哭一场。 但是,她不能!她只能做他的女强人,独自撑起一片天。 宁博又与韩杰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二人之间虽然有一些不快,但最后终于发 现了一丝线索。末了,宁博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你们最后一次发货是五百件而 对方收到的是八百件。” 韩杰说:“对。” 宁博问道:“这个情况你和别人讲过吗?” 韩杰说:“没有,我也是刚刚知道。” 宁博问道:“那么绿林商场最终是按五百件还是八百件付的款呢?” 韩杰说:“当然是八百件了。” 宁博问道:“对,那三百件的钱呢?” 韩杰想了想,说:“这就很难说了,财务、销售部门都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在账 面上做掉多余的那一部分。” 宁博说:“你们从来就没有发现这个财务上的漏洞吗?” 韩杰有些尴尬地说:“每年的销售和销售额在账面上平了,财务就完成了任务。” 宁博盯着韩杰,等待他下一步的回答。韩杰说:“这个问题我的确没有想到。” 街头路边排了一溜做小吃的摊位。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程浩走下车来,冲宁母调皮一笑,叫道:“大妈!” 宁博母亲用勺子敲敲煮着的茶鸡蛋,一个顾客大声询问着什么时候可以吃到饭。 宁母应声说,“快了”。 宁母催促程浩道:“你把车快开走,车停这儿没人敢买我的鸡蛋了。” 旁边的生意人说:“你跟干儿子回去吧!我替你招呼着。” 程浩向旁边的生意人点头笑着,表示感谢。他拉起宁母的手,说:“大妈,咱 赶紧回家做饭,一会宁博和菲菲就回来了。”说着拉着宁母就走。 宁母说:“哎!我的鸡蛋呢!” 程浩不由分说,将宁母推上车。车以极快的速度滑了出去。 宁母不断地唠叨着说:“这年头世道真是变了,但是怎么变,人都不能没有良 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浩子,你们都得记住这个话儿,听见了吗?” 程浩答应着“哎!”有点走神,险些撞在一辆横穿马路的自行车上,连忙急刹 车,宁母吓了一跳。 骑自行车人破口大骂:“你会不会开车?没长眼?” 程浩开门就要往外冲,宁母着急地死死抓住程浩,劝道:“浩子!浩子!别这 样。” 程浩挣脱着,冲车窗外喊:“有本事你别躲,我撞死你!” 骑自行车人气焰嚣张地喊道:“你撞,你撞!” 程浩挂挡踩油门朝自行车冲去,自行车上的人连忙向马路边逃窜,汽车擦着自 行车尾驶过。 惊呆了的宁母,问道:“浩子,你怎么了?”程浩并不回答,加大油门往家赶 去。 屋里温暖极了,令人惬意。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照片,照片里童年的程浩和 宁博光着脊梁穿着露大脚趾头的破布鞋,仰着灰土土的小脸勾肩搭背,亲密无间。 火锅冒着热气,杨元菲起身要按程浩手中的菜,程浩把杨元菲按在桌前:“你 今天什么也别干。”杨元菲和宁博相视一笑,猜测着程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程 浩在宁母身边穿梭着忙前忙后。宁母切着大白菜,程浩走进来端起一盘羊肉:“大 妈,待会儿你也说说宁博,人家局长都同意他走了,他又来劲了!” 宁母说:“是吗?待会儿我问问他。” 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四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桌边吃着。 宁母说:“宁博你别嫌妈说你,你的事情浩子都跟我说了。” 宁博看一眼程浩。宁母接着说:“于什么工作都无所谓,妈不会反对,但关键 你心里是不是痛快。浩子也是为你好,我看你的狗脾气干工商也确实不合适,你在 外头受了气,我们一家子都跟着不能乐。” 宁博说道:“妈你今天别提这事儿好不好。” 程浩说:“你怎么这样跟你妈说话?你妈又不是为了别人,还不是为你吗?你 就是一根筋,干起活来,家你管不了,菲菲你也顾不了,还不挣钱,怎么就不能说 你?” 宁博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杨元菲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宁母说道:“你们俩从小就这么叮吮,多大了,都快娶媳妇的人了,话就不能 好好说?”吃完饭,杨元菲随程浩回去了。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大道上。车里播放着轻柔而哀伤的乐曲。杨元菲默不 作声地坐在副座上,想着心事。程浩说:“大家都是朋友,也是为他好。菲菲,这 个时候你不能太顺着他。” 杨元菲说:“他也不是小孩了,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时候他留在那儿, 没准还能给我们厂帮上点儿忙。” 程浩冷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宁博上了这条船就下不来了,我比你了解他, 更多的时候他是较劲……” 疲惫的杨元菲已经睡着了。程浩将车小心地停在路边,关了音响,他心烦意乱 地望着夜色中的城市,心潮起伏。如果宁博不退出工商局,这场斗争将会变得更复 杂。一种难以排遣的烦躁感从心底升起,他忍不住对着夜空大喊了一声,洪亮的声 音飘出很远。 杨元菲在家门口下了车,推开门一看,却见杨林海正气乎乎地击打钻在床底下 的猫。猫哀号着躲避着袭击。杨元菲从卧室里冲出来,说:“爸!爸!”她打开卧 室门一看,屋内不见杨林海,只听床底下一阵乱响。杨元菲低头一看,不禁笑了, 悄声地道:“爸,你干嘛呢?” 杨林海拿着手电筒从床下钻出来,搁下鸡毛掉子,气喘吁吁说:“你看,它又 在我床上尿了一泡。” 杨元菲松了口气:“咳!” 杨林海气愤地说:“得了,你睡觉去吧,我的事儿你少管!” 杨元菲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也不能拿猫撒气啊,咪咪……咪咪!” 杨林海说:“是,我后悔了,我就不该给宁博签字!我就不该放那小子走。” 杨元菲愣在了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老杜躲在阴影里等候程江的到来。他密切关注着走过工地的每一个人,深恐一 不小心就陷入巨大的陷阱。他想到了儿子,一种悲凉之情油然而生:如果儿子知道 自己是一个罪犯,会怎么想?还会像以前那样敬重自己吗?一辆警车拉着长笛呼啸 而过,老杜吓得站起身。一只手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他惊恐地蹦了起来。程江笑 着走了过来。老杜问道:“程总,我们该怎么办?”程江嘿嘿笑了几声,像夜行的 猫头鹰。清冷的月光投射在未完工的室内一角,老杜感到脊背凉飓飓的。他紧张地 看看四周,问:“程总,你不会是想弄死我吧?” 程江爽朗地笑笑说:“你别那么紧张嘛!我是那种人吗?” 老杜更加惴惴不安:“程总,你别笑了,快想想办法,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程江说:“事情是我们这边做出来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几年你担惊受怕 的也不容易。” 老杜感动地说:“是啊,程总,我可是把良心都卖了。要真知道是今天这个结 果,我死也不敢做了。” 程江说:“所以呀,你开个价吧!” 老杜不解地说:“我开什么价儿?” 程江说:“从此我们就收手不做了,凭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能亏了你, 你拖儿带女的,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对家里也有个交代。” 老杜说:“程总,钱我不要,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程江将书包扔到老杜面前,说:“你打开看看。” 老杜犹豫地看着程江。 程江笑道:“要不要都是你的,也是你该得的,打开吧!” 老杜战战兢兢地蹲下身,打开包一看,一书包的人民币和一把菜刀赫然人目。 程江说:“这是二十万,拿着钱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老杜说:“谢谢程总,谢谢程总!你对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我保证死也不 会说出去。” 程江笑道:“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你保证,拿什么保证?” 老杜膛目结舌:“那……” 程江说:“像我一样,实实在在地拿了钱,这是我对你的保证,这个社会光说 嘴有什么用?” 老杜说:“那我给你写个收据?或者写个保证书?” 程江跳下窗台,走到老杜身边,拍拍老杜的肩膀:“老杜啊,你现在的样子真 让我担心。” 老杜说:“是,我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事儿。” 程江搂着老杜的肩膀向外走,说:“这样也好,找个亮地方,你给我写个字据。” 二人走到窗前,老杜就着月光拿纸掏笔,弯腰开始写字据。程江慢慢地将老杜的左 手按在纸上,抽出那把菜刀,猛地剁向了老杜的小拇指。夜空中传来老杜一声撕心 裂肺的惨叫声。 韩杰、杨元菲不顾秘书的阻拦,冲进了办公室。财政局局长放下材料,抬起头。 韩杰忙道:“局长,见你真难哪……” 财政局局长摆手示意秘书出去,站起身请韩杰、杨元菲落座,并给他们倒上茶 水。 韩杰说:“我们找你次次碰壁,今天是实在被逼急了才无礼闯进来,当面求你, 多少给我们拨一点款子。” 财政局局长说道:“你难我也难,知道你们是幼儿奶粉中毒事件受害者,我也 想给你们拨点钱帮助工厂走出困境,可是力不从心,就是没钱哪,再说你们工厂以 前欠的钱都成了陈年旧账。” 韩杰说:“听说上边最近给财政局拨了些钱,能不能借我们一点先解决工人们 的吃饭问题?” 财政局局长面带怒色说道:“看来你们是摸着须子来的,这些款都是带帽的, 一个萝卜顶一个坑,你们还是去想别的办法吧杨元菲说:”我们走到你这儿已经是 山穷水尽了。“ 屋里一片寂静,这时候电话铃声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财政局局长抓起电话说:“啊,老张,不是我不近人情,我这里确实是岭大山 空,为了说服到我这里要钱的人,我是嗓子眼儿都说粗了……” 杨元菲和韩杰互相对望一眼,思量着新的对策。银行副行长看着坐在沙发上的 韩杰和杨元菲,面带难色:“你们工厂刚有起色,就被假奶粉大量上市顶了,如果 没有幼儿中毒事件还好一些,至少你们能达到维持的程度,这我们都知道,刚才大 家还议论温宝奶粉真的和假的在市场上相当一个时期都要被挤到一个角落里。贷款 的标准首先要考虑偿还能力,款确实没法再贷给你们了,在这个时候你们不会说我 这个副行长不近人情吧……” 韩杰站起身说:“那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宁博拿着水龙头专心地洗车,突然看见杨林海的车开了进来,慌忙关掉水龙头, 屏心静气地躲在柱子后面。杨林海看见了宁博的背影,笑了。叶子抱着一些材料从 楼内出来,突然惊讶地站住,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宁博示意她什么也没看见, 快走。叶子明白了,她像个密探似地伸出头,向外看看。回过头小声说:“走了。” 宁博笑着拍了叶子一巴掌,笑道:“你这小丫头!”二人说笑着走进来,却发 现杨林海正在门口来回溜达。宁博和叶子尴尬地站住,不知该退还是该进。 宁博尴尬地说:“局长。” 杨林海非常认真地对叶子说:“哎?这位同志怎么没有见过?哪单位的?你有 什么事情吗?” 宁博尴尬地左顾右盼,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杨林海得意地笑着。 叶子也笑道:“局长,行了,你就别挤兑我们宁队长了。” 杨林海严肃地对宁博说:“你来一趟。”二人来到办公室,宁博便迫不及待地 阐述自己的观点。他慷慨激昂地说:“……我看着铺天盖地的假冒伪劣产品,在法 律上根本没有有效的制裁办法,在经济上不过是罚点款,老是追着人家的屁股打, 我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也打不完,再加上我的脾气,干不了几年可能就得 把我气死了,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杨林海说:“哦,是这样,还有呢?” 宁博说道:“不挣钱。” 杨林海有些语涩:“说的是实话,哎,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宁博说:“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习惯吧!” 杨林海不相信地说:“没这么简单吧?” 宁博说:“我心里有点不服,造假者也太猖撅了,我想把这个案子办完。” 杨林海说:“你最终是不是还想走!”他默默地看了宁博一眼,转过身干别的 事情去了。他的行动迟缓了许多,显得有些苍老。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哎! 像你这样的人我都留不住,是我局长的无能啊!”他真正忧伤起来。 宁博动情地说:“不是您的问题,的确是……” 杨林海说道:“你别说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但现实就是这样,我也知道, 像你这样的人在哪儿干都错不了,强扭的瓜也不会甜,你再好好想想吧!” 造假工厂流水线上,一包包香烟流过。工人在认真地检查着。中芭监视着最后 一道工序,打包装箱。技术员刘金山拿着货单和计算器在填写着。 刘金山探询地说道:“经理,累了就歇会儿!” 中芭神情疲惫地叹口气,斜了一眼刘金山,说:“少来!” 程江笑着走了过来,刘金山赶紧离去。 中芭问道:“什么事儿?怎么这么高兴?” 程江看看左右没人,小声地说:“老杜那边已经解决了。” 中芭问道:“解决了?什么意思?” 程江说:“哦!我用钱换了他的一个手指头。” 中芭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就不会想点别的办法?” 程江说:“还他妈不是因为你?你还假慈悲起来了。” 中芭低下了头。程江顺势在中芭的屁股上捏了一下。中芭气愤地推开了他的手。 程江说:“呵!跟我装纯,贱货!”说完愤愤地转身离去。 程浩正在街头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我是《金城晚报》的记者刘卫东,我想问 一下现在中毒的孩子们的情况怎么样?” 值班医生热情地说:“除一个孩子死亡外,所有的孩子们都脱离了危险。”程 浩说:“那太好了!大夫,谢谢你,再见!” 在繁忙的建筑工地上,郭副市长和杨林海边走边谈。 郭副市长说:“打假也要逐步升级啊!笑一笑,那天我态度不好。” 杨林海笑一笑,表示理解。 郭副市长说:“老杨啊,这个案子轰动了全国,群众的反响很强烈,如果处理 不好的话,会直接影响我市的经济发展。所以一定要尽快破案,稳定民心。” 杨林海说:“我们工商局的打假力度不够,才造成了今天的被动局面,这方面 我有责任。” 郭副市长说:“我不要你检讨,知道了就去改,就去做,需要我帮忙的,我会 全力以赴。” 杨林海感激地点点头。 奶粉厂供销库房门敞开着,一箱箱温宝牌奶粉堆积如山。老杜领着宁博边走边 四下察看,将包着的纱布的手不断往身后藏着。 宁博发现了这一细节,漫不经心地说:“杜科长,你手怎么了?”老杜赶紧敷 衍地说:“哦,做菜不小心……” “杜科长,工厂生产的奶粉都是从销售处出去的吗?” 老杜点头说:“是的。” 宁博问道:“每次都是你们亲自送货上门?” “这个没错……” “都由固定的业务员和司机送货吗?” 老杜略一思索,说:“这个倒不好固定,不过都由我亲自把关……” “货款是直接进财务,还是由你们销售科转交财务?” “这个不一定,有些是通过我们转给财务的,有些是直接转给财务,这要看客 户的情况而定。” 宁博忽然放慢了脚步,突然叫了声:“老杜!” 老杜惊悸地回过头。 “老杜,你知道我现在最怀疑的人是谁?” “不知道。” “就是你!” 老杜愣了一下,尴尬地笑道:“宁队长,你别吓唬我,我是个老实人,如果怀 疑我的话,你可以调查,怎么查都可以。” 宁博说:“我现在就在查啊!” 那边正在想政策,这边却已经在想对策了。程浩坐在沙发上看着程江,问道: “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 程江来回走动着说:“没有,我知道你心里比我还急,是为我好。” 程浩说:“你能不能坐下,你这样走来走去,烦不烦?——我总是不放心老杜 那儿!” 程江说:“你别想那么多,就是把老杜打死了他也不敢开口。” 程浩想了想说:“这事儿捅得太大,厂子里怎么样?” “生产没有停,除了中芭知道以外,没有人知道。” 程浩说:“还是小心点儿好。你再到老杜那里去一趟,把他给我敲死了。” 程江说:“行。哎,哥!是不是宁博又回去了?” 程浩点点头说:“操!那个傻X !也没办法,他就那么个人。” 程江咬着牙说:“他最好能出来,省得麻烦。” 程浩说道:“我知道,他呆在那里害人害己。所以我要你小心点儿,换个别人, 就没必要那样。” 傍晚,宁博来到老杜家,他敲着老杜家的门问道:“杜科长在不在?” 老杜妻子打开门,让进宁博说:“不知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宁博环视着屋内,灰暗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些破旧的家什和一台黑白电视机。 老杜妻子说:“让你笑话了,他干了一辈子销售连家也没混出个样来。”说罢 捧上一杯自开水,“前几天在厂里装车,又弄掉一个手指头,你说这人还能干什么。” 宁博心中一动,说:“不是在家切菜弄的吗?” 老杜妻子说:“他还能摸刀切菜?从干销售就全扔给工厂了,家里一点指望不 上。” “哦,是这样……”宁博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