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想减肥,江怡。” 陈红把头从酒杯碗碟间抬起,把口中的蟹肉咽了,喝了一口啤酒,停歇了一会, 看着江怡,说出了这句话。 江怡正吃得热火朝天,从沸腾的火锅中捞羊肉,听到陈红这句话,停住了筷子, 看着陈红抛了个媚眼,坏坏地一笑。 “这么在乎他,真爱上他啦? ” “没有,你别老上纲上线好不好? 八字还没一撇呢。女人干吗非得讨好男人, 身材好,穿什么都漂亮,自己看着也开心。” 陈红辩解着掩饰。 “陈红,对我,你还说谎话,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什么时候,为自己减过肥? 为公司,为了你的形象,让你迎合时尚减肥,我嘴皮都快磨破了,你什么时候听过 ? ” 江怡认真地看着她说。 陈红若有所思。是的,因为从小练习做大家闺秀、淑女,受约束太多,自由太 少,陈红在很多时候、很多事上喜欢小小的放纵自己,宠爱自己,譬如,减肥就是 一项。 ~陕说,如实招来,否则减肥绝招,不告诉你。“ 江怡抗议似的叫了起来。 平日,她很讲究美容保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七八岁,美容减肥确实有一 套,但此时,陈红真不知对她如何说这件事。 “没有啦。” 她底气不足地说。心想,江怡的眼睛真毒,陈红不得不佩服,男女情爱方面, 她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想来真的? ” 江怡不依不饶地问。 陈红不作声。 “我看,还是先带给我审查审查,看看合不合适。” 江怡还是一脸坏相地说。 “你想审查什么? ”陈红认真地问。 “当然是全面的,深刻的,全方位的。” 江怡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你流氓,去死吧! 这次你边都别想挨。” 陈红反应过来,连骂带嗔地警告了她一句。 这也怨不得陈红,江怡抢男人是有前科的。 “乖乖,这么狠,看你急的,看样子你是真喜欢他了。” 江怡闹离婚的时候,陈红有一个一直追她的男人,是个外企的经理。陈红有一 点喜欢,却也不是太喜欢,只是各方面条件相当,年龄相当,是个不错的选择,一 时不想放手,就作为普通朋友交往着,保持一星期和他约会一次,每次不超过晚上 十点回家。 更多的时候是和一大帮朋友一起到酒吧喝酒,聊天,听音乐。 有一个周末,男人带了三个男人,陈红也带了三个女友,一起到Hard rock 跳 舞喝酒。喝着喝着,陈红发现江怡和那个男人挨在了一起,后来就不见了。 以后两个星期,陈红再没接到那个男人的邀请,江怡也没来找她。 陈红也没多想,她单纯的个性,绝想不到别的上去。 后来有一天深夜,江怡打电话给陈红,不说话,一个劲地哭。 “江怡,你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哭啦? ” 陈红担心地问。 此时的江怡正闹离婚,不由陈红不担心。 电话那边,江怡只是不说话,只会哭。 陈红心中大骇。 “是不是你老公欺负你啦? 不行,你到我这来住。” “不是。” 江怡吞吞吐吐,还在抽噎。 “怎么啦? ” 陈红颇疑惑。她从没见过江怡哭,在她的印象中,江怡是一精明强干、办事得 体的女人,什么难事,到她哪里,都能条分缕析,一一摆平。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你说什么呢? ” “我对不起你,陈红。” “到底什么事? ” “对不起,我和杨雷在一起了。” 那个经理叫杨雷。 陈红握着听筒,一阵沉默。 “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他送我回去,这事糊里糊涂就做了。” 陈红知道她是故意喝多的。这是她泡仔的诸多伎俩之一,江怡控制自己的本领 很强,除了她需要,极少喝多。 “你喜欢他? ” “是,杨雷也觉得对不起你,不好意思来见你。” 江怡犹犹豫豫地说。 “怎么回事? 江怡,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有我什么事? 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你知道的。” 陈红笑起来,装作毫不介意,无所谓地说。 其实,一个追求自己的男人,如此迅速地转投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尤其这个女 人,还是自己的女友,陈红还是感受到一种失落,一种打击。但她不想让自己更丢 面子,只有强撑着,虚假地强大下去。 “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陈红此刻,真恨江怡的婆婆妈妈了。 “行啦,不说了,你跟他在一起快乐吗? ” 江怡刚回国不久,正为她老公要离婚的事焦头烂额。旧男友在国外,国内新男 友阴晴不定,不是长久之计。 那个男人五十多岁,从上海到北京分公司工作,公司办公室就在江怡办公室的 隔壁,进进出出见得多了,自然就认识了,从点头微笑到请客吃饭,再到床上,自 然而然。 他在上海有老婆孩子,因此他们总是有意识地保持一定距离和分寸。每当江怡 几乎要爱上他时,他就会消失一星期,慢慢待她冷却下来,他才再次出现。 他成功地操控着他们感情的温度。 江怡明白,他们是性伴侣,互相都不能要得太多,否则麻烦太多,得不偿失。 有时候,江怡会为他的冷静愤怒,但他彬彬有礼,对女人无微不至的呵护,对 她的每一点关爱、温情,都强烈地吸引着她,相对于那些只配找妓女的男人,他还 是牢牢吸引了她的视线。 第一次和他做,这个男人的激情和持久,令她又惊又喜,事后她问:“你和你 老婆也这么好吗? ” 他说:“不,我已经八年没有碰她了。” 她问:“为什么? ” 他说:“没什么,我们日常生活还是挺好的,就是不想和她做了。” 江怡问:“那她有情人吗? ” 他说:“我不知道,这不是我想关心的事。” 就此,江怡就想,任何婚姻都不是简单的事。 “快乐。起码他比那个男人对我好,这就行了。做完了,他还会问,你觉得怎 么样? 好不好? 还等着咱奖赏一句呢。” 江怡想都没想,老老实实地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动脑筋过,陈红自然无法怪她。 “看样子,你很快乐啊? ” “那当然,我今年三十岁了,如果我还能做爱三十年,一天做一次、两次、三 次,累加起来,还能做爱多少次呢? 现在做一次,只能少一次,我感到时间很紧、 很急,我得抓紧时间。” 江怡开心地说。 “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精神和肉体都放松了? ” “是。” “这不就得啦,有用你就先用用,废物利用,有什么不好? 只要对你有用就行。 咱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不要为这点破事说对不起,男人哪没有? 咱们的友情应该 比这点事重。” 陈红说的是心里话。 “谢谢你,红红,你这样说,我心里就好过多了。改天我们还喝酒。” 后来,江怡、陈红和一班女友照常喝酒,泡吧,聊天,却再也没见过杨雷。 三个月后,杨雷和江怡分手,江怡有了新男友,成功地摆脱了那个自私冷漠的 性伴侣。 杨雷也追别的女孩去了。 江怡度过了和前夫离婚的拉锯期。 陈红也从中得了一个教训,如果有自己喜欢的男人,是决不可让他和江怡或其 他的女友熟悉的。 女人在这个问题上,最没有情义可言。 这是位于南三环刘家窑桥旁的“蟹老宋香辣蟹店”,这里的河蟹鲜、香、辣、 肥嫩,吃完蟹,用那半盆底料,还可上几个蔬菜涮火锅,经济实惠又好吃。环境也 优雅,古朴大方,精致舒适。 陈红和江怡每次去,几乎都要等座,她们还是三天两头杀奔过去。 陈红嘴角泛起了微笑,这笑从心中漾出,生动而明媚。 “好吧,你想怎么减? ” “我想,不要太伤身体本质。” “吃减肥药见效快,但太伤身,搞不好落下一身病,斑点麻子全出来。” “我不要。” “那就只能是自然减法了。” “怎么自然减法? ” “把身体扎紧了,少吃点,多运动,还可以到美容院做按摩,吸脂,溶脂,减 肥。” “行。” 陈红点点头。 “怎么,真遇到什么障碍了? ” 江怡关切地问。 “是,有一点,也不是。” 陈红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说。 江怡坏坏地望着陈红笑,看得陈红脸热心虚。 “你笑我? ” “不是,其实,你不知道,你很快就会瘦了。” 江怡含笑说。 “为什么? ” “最好的减肥良药,是好的性生活,是多在床上运动,对女人、男人都管用。” 这道理,其实陈红也懂,只是她想不到这上面去,也等不及,她由衷地佩服江 怡思维的跳跃、敏捷。 “江怡,真有你的,什么都想得到,说得出。” 陈红也笑了,连笑带嗔地说。 其实,看到大街上那些肥胖臃肿的女人,她会想,又一个性饥渴患者,内分泌 过剩,过多的雌激素,找不到排泄的方式,只有转化成热量、脂肪储存。 据说,大陆的成年男性有30%一40%是ED患者,伟哥之类的壮阳药,每年的市 场份额至少有六百多亿。 大街上有多少肥胖妇女,就有多少男性是ED患者。 妓女没有一个不是形销骨立的。 据说性爱两小时,等于节食一周。 当陈红和方龙第一次在一起有性事时,他的身体已不再年轻,衰老得比他实际 年龄要快,已有了啤酒肚,肌肉也已显松弛,不再健硕,三十六七岁的男人,像是 四十六七岁。她想,这可能是和他长期喝酒,缺少锻炼,缺少一个正常温暖的家, 缺少一个关爱、痛惜、照顾他的女人有关。 她心中对他产生了一种怜悯。 他仍充满激情和力量地做,他想努力带给她愉悦和满足,但他达不到她的身体 深处,她心中一沉。 其实,她也好不到哪去,她已近一年没有性生活了,久蓄的利比多,转化为脂 肪,蓄积在体内,身体迅速膨胀,肚大腰粗,浑身都是厚厚的多余的脂肪。 他们换了个体位,她跨坐在他身上。这时,她久蓄的激情,像洪水一样倾泻而 出,强烈地围裹着她,撞击着她,她呻吟起来……但是,当一个高潮过去,陈红停 歇下来时,忽然瞥见了自己的下腹,他双手抱住她的腰,她忽然有了一丝尴尬和羞 耻。 她从何时开始厌恶自己,嫌弃自己的身体,大吃大喝,毫无节制,有时比男人 吃得还多? 为此,一生追求完美的母亲,明里暗里,屡屡劝告,警告她,她不予理 会,那时,她感觉生命在汩汩流逝,青春的园地荒芜静寂。 坐在他身上时,她赤裸的身体上的肚腩有两道垂褶。当他的手触到她的腰时, 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丑陋,如此意外的尴尬,是她始料不及的。 她本能地停顿了一下,不知如何掩饰。 他似乎也敏感到了什么,伸手抱她,让她伏在他的胸口。 以前和前夫做时,他强壮、勇猛,极少需要她上位,只要感受、配合、应承就 行了,胖瘦一些没感觉。 “我前妻也很胖,我喜欢胖一点的、丰满一点的女人。” 他在她耳边说。 为了他这句体恤的话,她在一瞬间,心中涌满感激,她知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和前妻已离婚多年。 也为了这句体恤的话,她想起他在自传中写到的学生生活时的一个小故事。一 天,同寝室的男生抓到一只小老鼠,按他们自小受的教育的思维习惯,这是害虫。 五个男生商量怎么办,一个男生忽然说,咱们点一堆火,烧死它。其他几个欣然同 意。小老鼠被烧烤得“吱吱”叫,在一旁观看的方龙,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别 烧啦! ”其他几个人愣住。 陈红知道,这个世界上太多那种活烤老鼠的人,和若无其事在一旁观看、甚至 幸灾乐祸的人,而敢公开反对的叫喊一声的人少之又少。 为这一点善良,陈红认为,爱他也值了。并且,在其后,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 价。 从这一天始,陈红开始学化妆,穿紧身束腹、束腰衣裤,少吃,快步走,跳健 美操,这是她以前一直抗拒的东西。 自小奶奶、妈妈给她的行为以种种约束、规范,例如:走路不许走快步、大步, 要走半步,徐缓自然,轻抬轻放;要挺胸抬头,目不斜视;拿筷子,要离筷子一寸 远;坐要端坐,腰背挺直,腿并拢,手自然搭在腿上;离桌子的距离,一尺远;搬 桌椅时,要轻拿轻放,不许出声;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笑不露齿,足不 出户;要先开眼睛,慢开口;主贵者少言;食不言,寝不语;出门要衣衫齐整干净, 不许有折痕、灰尘;领口要对齐,不许一边高,一边低;不许大声讲话,语调轻柔、 徐缓;不许骑单车,骑车,女孩姿态不雅;出门做客要先洗头洗澡;不许杀生,不 许进厨房……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声乐、体操、舞蹈,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练习,下午放学练 习至晚饭时间,初中开始学绘画。 生活让她们变得烦琐、细致,不堪其累,所有的要求,陈红总是尽力做到,人 生却实在没什么乐趣可言。 她的反叛是无声的,悄悄地就把事情办了。 拒绝考大学,在考场上睡觉,留一半卷子不做;母亲让她到医院工作,跟本院 最好的中医学医,她不想再在母亲的眼光下生活,就把档案从人事局拿出来,放到 劳动局,调到离家最远的一家工厂当工人。第二年,她通过努力,又考上了大学, 离家更远了。 成人后,她绝佳的风姿仪态,高贵优雅的气质,为她赢得了男人注视倾慕的目 光,她暗中还是一样样破坏、抛弃,这甚至让她从不学化妆、节食、减肥……她感 到,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件多么美、多么好的事情,对种种人为约束女人自然生命 的事情,有种本能的抗拒。 今天,她骤然放弃了多年的坚持,这让江怡惊奇,也知道了方龙在她心中的分 量,这个男人对她有多重要。 吃完饭,她们去了赛特,买回大堆女性用品,不管有多少真正用得上,她像一 个饥渴已久的母兽,面对着水和食物,只顾大吃大喝,囫囵吞咽,来不及品尝、鉴 别。 她要做一个在他手中、在他体下,感觉美好的女人。 第一次,她想取悦一个男人,决心改变自己。 但是,还没等她减肥成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方龙就走了,去了英国,令陈 红懊悔、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