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父亲不再与母亲计较,保持沉默。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奶奶好不容易积攒了 一点积蓄,准备建座土坯房子。正是文化大革命汹涌澎湃的时候,人们整日沉醉 于批孔批右的激情中。谁也无心于生产,经济当然停滞不前,要想建座房子谈何 容易!何况建房材料几乎都是颇费一番精力从山上弄来的。那些椽子都是经历了 一番磨难才大器晚成的,夜晚若没有人看守,肯定会遭盗劫。父亲当年在外地工 作。哥哥尚年幼,因此只得让腆着大肚子的母亲日夜看守这些家什了,但在看守 的第一夜,母亲就遇着了危险。盗贼不仅偷了椽木,还在母亲的肚子上狠狠地揣 了一脚。顿时血流如注,不满七个月的春子就这样意外地早早地来到了世间。当 时父亲接到电话,连夜赶回了家,与大伯一道将母女二人翻山越岭抬进了乡卫生 院,才得以脱险。当时医生说,孩子恐没救了,扔了吧!父亲苦苦哀求,医生方 全力以赴,将母女二人的生命从死亡线上夺回来了。父亲常笑谈:春子长大了, 逢年过节定会拎着红糖回家孝敬父母的。不救活,我老了,就没有人送糖给我吃 喽! 自从父亲当选县委常委后,家里晚上就热闹多了。不管是熟悉的或不熟悉的 都想方设法拎点“心意”过来坐坐。这时候母亲是最繁忙的了。端茶,倒水,抓 果子忙得不亦乐乎,末了还得陪人家寒暄几句。待到夜深人静,大家都走了的时 候,母亲累得直不起腰,这时候又免不得抱怨父亲:我跟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哦! 从来都是当牛做马,没得歇。你看人家贵莲多有福啊,老板买菜烧饭,把她当太 太侍候。父亲听这话火了:那你重新跟个人吧! 贵莲与母亲自小一块儿长大,两个人像是水鬼离不了树蔸——形影不离,且 二人都模样俊俏,能歌善舞,十六、七岁被招进本地乡土剧团,演驿《女驸马》、 《天仙配》、《打猪草》等一些传统黄梅戏。其俊美的扮相,婉转的歌喉,吸引 得乡亲们如痴如醉。她们在舞台上配合默契,节目之余,常在一起切磋技艺。直 到结婚后,父亲有一天把母亲唯一的嫁妆——一只樟木箱子用斧头给劈了,以示 抗议母亲外出演戏。这样母亲只好退出剧团,回家务农,悉心培育儿女,但内心 总有一种不甘——唱戏是她的最大奢好, 也是她最大的精神慰藉呵! 现在母亲居 然又提起了贵莲, 父亲回首往事怎能不生气呢? 当年一些“美好”的记忆确实让 母亲回味不已:文革时代,父亲曾被揪出是右派分子,母亲却是红极一时的“红 卫兵”领袖,她曾耀武扬威地拿着红樱枪,批斗过父亲呢!而且时刻牢记着—— 毛主席教导我们……那些语录,她背得滚瓜烂熟。有一次抓了几个赌博分子,她 组织红卫兵罚他们沿着村庄游行,让为首者顶着木桌,其他的随从胸前都挂了个 牌子上书:我是赌博分子某某某。边走边敲锣打鼓:赌博分子某某某,屡教不改 又犯错!咚咚呛……然后出其不意高呼一声:毛主席万岁! 78年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后,母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田里、地里、山上所 有的农活全都要顾及,还要照顾几个儿女。幸亏母亲能干,里外一把手,将家里 家外拾掇得井井有条,父亲尽管对母亲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但心存感激,农忙 时总要抽空回家帮她一把。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春子的母亲随着其夫职位的升迁也调到县城上班了。 丁锐在县一家效益不错的企业单位工作,自然住在城里。春子渴望着哪一天也能 够调到父母的身边,这样就不必让丁锐骑着那辆笨重的自行车一星期来回地跑几 趟。让父亲去找人肯定是不行的。记得家里多次有亲戚来找父亲帮忙,父亲都是 冷冰冰地说:有事找我也没用,我是共产党的干部,吃共产党的一碗饭,不能昧 着良心办事。违反原则的事,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干的。没事来玩,吃了饭就请 回吧,莫耽误了我的公务! 一次舅爹来找他,因为他的小儿子因打架斗殴被公安局拘留了。父亲把他拎 来的烟酒一把甩到门外:这样的亲戚给我丢脸抹黑,你还好意思来找我做什么?!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