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个项目成功地批了下来的消息传到村里,八个庄子都沸腾了,大家举杯相 庆。大家都没想到,奋斗了多年的项目,一下子全都批下来了,虽然资金很有限 但还是很兴奋。 我和阿香与刘老师仔仔细细地算过了,饮水工程的款,仅仅只够买从十多里 外的水源处到各个庄子的水管,然后每个庄子再做上一口水池;照明工程也仅仅 只能提供从山外青林村到村委会的主线和水泥电杆,外加一台变压器;实惠一点 的是土地改良项目,完全按照国家有关标准计价。 但村民们早就铆足了劲,阿香一声令下,工程就马上启动,一时间八百村民 一齐上阵,年轻力壮的开山炸石抬电杆,小孩们放了学后就去帮老年人挖沟埋水 管。 消息传来,八幺被判了十七年,小九员被判了十四年,其他的好几个也都判 了十年以上。严云入伙的时间最短,关了两个月后放了出来。 再次见到严云,他的黄头发没有了,变成了光头。人们都知道,他的头发是 在看守所被警察剃掉的,于是看见他就故意问:“严云,你的头发理着多少钱?” 严云随口答道:“免费。” 于是大家就哈哈大笑。 从牢里出来后,严云变勤快了,开山炸石抬电杆都很积极。 自从那次文英脱裤子后,聋哥就不来找我玩了;因为她妈老是拿眼睛挖我, 我也不去他家,我们的关系渐渐疏远了。 阿香长驻村里,但她很忙,我们也很少见面。自从被叔叔K 过以后,我心里 老是不舒服。我知道,上过越南战场身中两弹的叔叔,一定听到了关于马秀的什 么不光彩的事情,于是我也有意识地避着她。她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我就在村里 教书;她回到村里,我就去县城。 一转眼,放寒假了,村里的三个工程都完成了大半,县委书记带着一干人, 走了十多里山路,前来视察,表示满意,当场表扬了阿香和全体村民。 村民们个个笑逐颜开。多么憨厚的笑容哟! 我准备过两天给学生们发了成绩单就回家过年,但马秀却放假回来了。 马秀找到我,问:“为什么躲我?” 我说:“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家里反对。” 马秀说:“你家里知道了吗?你家里根本就不知道。你说,是因为马秀,还 是因为你叔叔?” 我说:“我的事情我做主,与他人无关。” 马秀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叔叔找别人跟我谈过了。没想到你也不是个 东西,你叔叔更不是东西,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就这样白玩我了?” 我知道这场风波迟早要来,真后悔当初要跟她喝那一次酒,于是梳理了一下 情绪,说:“你当初不是说过,不要我负责的吗?” 马秀说:“我是说过,我也不要你负责,但要你买单。” 我问:“买什么单?” 马秀说:“在深圳,我的第一个男人让我进公司,第二个男人让我当拉长, 第三个男人让我当班长,第四个男人让我当车间团支部书记,第五个男人让我入 党,第六个男人给了我十六万,第七个男人给了我二十万。在深圳我已经玩厌了, 再说现在我已经不缺钱了,在民营企业中当什么官都是假的,于是才回了来。我 的第十个男人让我当上了班党支部书记,你看看,你是第九个玩了我的男人,你 说,你给我什么?” 果然,正如叔叔所说,这不是个东西。我在愤恨她的同时,又感到冤枉,明 明是她玩了我,现在反而说成是我玩了她,而且,我百口莫辩,也不敢张扬。 我说:“别人能够给你权位,给你金钱,我却不能,因为我是一个破教书的。” 马秀冷笑了一下,说:“你本事不是很大吗?去趟县城我就顺利进了党校, 再去趟县城马山村拖了三年多的工程就启动了。听着,我的要求很简单,毕业分 配时我不去村里挂职,要留县城,要进县委机关,你帮我解决,否则跟你没完, 也跟你叔叔没完!” 我出了一身冷汗,问:“关我叔叔什么事?” 马秀冷笑道:“是他阻止你跟我的,是他……” 我发火了,来这个村,我第一次发这样大的火,站起来吼道:“不要扯到我 叔叔。” 马秀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狠狠地说:“小私儿你吼什么吼?老娘不但不放过 你叔叔,也不会放过阿香那骚货。” 正在此时,在隔壁村委会办公的阿香闻声赶来,一把拉开她的手,问:“关 我什么事?” 马秀拍了拍衣服,说:“你这个骚货,抢了我的男人还不关你事?” 阿香懒得理她,对我说:“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就跟她一次性了结,我们订 婚!” 我没想到阿香会如此说,愣在那里。 马秀哈哈一笑,说:“好,好,一次性了结就一次性了结。阿香,我知道你 了不起,我们初中三年的同学中,就你最贵!但不要以为你是组织部培养的副镇 长侯选人就了不起……” 阿香愤怒地看着她,说:“废话少说,你开条件吧,一次性了结,多少钱?” 马秀想了一下,然后竖起拇指,说:“有风度,不愧是女强人,爽快!我也 不要多,两万就行!” 阿香爽快地答道:“好,我同意!” 马秀冷笑了一下,说:“这是我跟他的分手费。如果你们要订婚,还得两万, 这是我跟你的转让费!” 我僵在当场,阿香却爽快地说:“好,我同意!” 马秀伸出手来,说:“拿钱来。” 正在此时,夹着公文包的文山走了进来。 阿香说:“文山叔,请把你准备捐赠给村委会的五万块钱先借我四万,我贷 款还你。” 文山二话不说,从公文包里拿出四沓钱递给阿香。阿香看也不看,就递给了 马秀。 马秀接过钱,掂了掂,打了个响指,轻蔑地说:“姓曾的,我们从此一刀两 断!”然后又对阿香说,“嘻嘻,嚼我吃过的膜。” 看着马秀离去的背影,阿香坐在一张凳子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坐在床上,耷拉着沉重的脑袋,文山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过了许久,阿香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哪里值四万块钱?”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阿香也笑了,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我,说: “你笑,你笑。” 我说:“我不笑。”然后按住她的肩,说:“阿香,刚才你是演戏还是说真 的?” 阿香坐回凳子,说:“如果你认为我是说真的,那四万块钱一人还一半;如 果你认为我是在演戏,你就一个人还。” 我感动了,说:“阿香,可是我——” 阿香叹了口气,说:“我原谅你,因为我知道,是她主动勾引你的。如果你 以后对不起我,我会很伤心的。” 我走过来,轻轻地揽住阿香,然后,我们拥在一起。 过了几分钟,阿香推开我说:“我不是马秀。”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尊重你。” 阿香又问:“你真的要娶我?” 我说:“有你这样的女孩陪伴终身,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 阿香说:“你会不会离开这个村?” 我沉思了一下,说:“会。不过,我会带走你。” 阿香有些黯然,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过年之前,你就按我们当地 的习俗来我家行媒过礼吧。” 我说:“遵命。” 阿香回她办公室后,我便起身去了县城。我先分别给父母打了电话,再去叔 叔家。 我每次去叔叔家,都是吃饭的时候。 叔叔今天不喝酒,一边吃饭一边问:“刚才你父亲打电话来,说你准备订婚?” 我说:“是的,就是跟雨朵镇的那个文化站站长,你认识的。” 叔叔想了一下,说:“那女孩不错,我同意。” 我说:“她要求明媒正娶。” 叔叔说:“我曾家是什么人?当然要明媒正娶了。” 我说:“媒人怎么请?” 叔叔说:“还怎么请?就你的那个老同事呗。哦,他们那批三十年教龄的老 同志,辛苦了一辈子,应该享点老福才行。” 我说:“听说他们那样的老民办教师全县有三百多个,要一齐转正。” 叔叔说:“应该如此,他们对党的教育事业是很忠诚的。哦,你母亲说,你 给她要四万块钱?订个婚要花那么多钱?” 我呐呐地说:“不是。”我不敢隐瞒,顿了一下,说:“是和那个女孩的分 手费。” 叔叔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四沓钱,说:“是老子让你跟她分手的,老子出一 半,你小子出一半。这钱是你婶婶的血汗钱,是准备给微微明年上大学的,你我 都得还。记住,这么大年纪了,不要伸手向家里要钱。再说有老子在这里,你还 给你妈要什么钱?” 我知道,叔叔待我一直视为亲生,便不再说什么,饭后继续陪他聊文学。 第二天,我和阿香去向文山还钱。文山笑笑,说:“还什么还?那钱是我听 你们大吵大闹,特意准备的假钞。前几天我被坑了一次,整整五万元哪,差不多 是我一年的收入!我本来要报警的,但怕传出去丢人,就把那假钞带在身边,想 找机会销毁,谁知她要,就给她了。” 文山哈哈大笑,我和阿香也哈哈大笑。 文山拿出五万元真币,阿香说:“你已经不声不响的为村里捐了十多万了, 你的煤井开在外村,赚点钱也不容易,这次要开个受捐大会,让全体村民都参加。” 文山说:“那样挺不好意思的。” 阿香说:“没关系。” 于是阿香便吩咐下去,准备明天开村民大会。 当天晚上,我请刘老师作陪,正正规规地带上礼物,到阿香家求婚。阿香幸 福地笑着,乔保哈哈一笑,当即答应。 第二天早上,我和阿香以及几个村干部正在学校的小操场上装喇叭,布置村 民大会的会场。突然有人来说,去奢嘎大水井背水的人和奢嘎村的人打起来了。 我们都吃了一惊,村民们纷纷抄起扁担锄头木棍朝坡嘎大水井的方向跑去。 老支书说:“他妈的,自从八幺出事,连奢嘎的老苗干彝都欺负到我们头上 来了。” 我和阿香也连忙拼命地朝出事地点跑去。 原来整个奢嘎和马山,两个村就三口井,现在是枯水季节,其它两口井都干 了,只有这奢嘎大水井还有水,两个村的人为争水,时常发生摩擦。但以前奢嘎 村的人忌惮八幺,都让着。 我们赶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好,双方都集结了三四百人对峙着,妇女们正在 对骂。 双方的村干都站在各自村民的最前面,制止着已方激动的村民。后来在阿香 的主持下,双方村干达成协议:一村一个水口,各自排队。 回来后,我才知道事发原因:在排队打水时,奢嘎村的人挖苦说马山村的人 不但抢走了他们的饮水和照明项目,还抢走了他们的姑爷。 马山村的人不服气,回敬说项目是他们争取的,姑爷本来就是他们的,如果 是你们的,他怎么不去奢嘎教书要来马山?双方你骂过来我骂过去,最后就打了 起来。 知道原委后,我又好气又好笑。 几天后,我与阿香正式订婚,全村老少都来向我们祝福。我担心马秀知道被 忽悠后会来找麻烦,但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被忽悠的不是 马秀,而是阿香和我,当初文山借给我们的,其实是真钱。 发了成绩单,我要回家过年了,阿香送我到县城的车站。 寒冷的冬风中,我第一次吻了吻阿香被冻得红红的脸,然后问:“你怎么不 要求跟我去我家看看,至少,你应该要求我带你去见我叔叔呀。” 阿香羞红了脸,说:“我看上的是你,我要的也是你,你家怎么样,你的父 母,你的叔叔,他们是什么人,离开了你,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都不重要。” 我感动地说:“阿香,你真好。” 阿香说:“按我们当地风俗,新姑爷第一年拜年是很讲究的,整个马山村的 父老乡亲都把我当成是他们的女儿,当成是马山村的女儿。” 我说:“我知道,整个村两百多户人,都是你的娘家,我都去拜年。” 阿香笑了,她的脸在寒冷的冬风中开成一朵娇艳的玫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