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前些年迪阿鲁在路上遇到的牧师到麦地村来了。 他还是穿着和以往一样的衣着,身上背着小背篓,里面放着一支长笛,和一把 伞,脚上穿了双“石林牌”的胶鞋,两只脚的拇趾拱在外面,黑厚的趾甲像穿山甲 壳一样往上翘着。他过了溜索,进了村,十几条狗不但不咬他,还摇着尾巴争相给 他带路,一直把他带到了迪阿鲁家.见到了阿邓多梨拔,他高兴地说:“老人家, 看来,就连你们村的狗都欢迎我到这里来传教。” “是啊,对朋友,我们总是欢迎的,人亲骨头香嘛,狗也是认亲的,我早就听 孙子说过有一位牧师和我儿子是相识很久的朋友,只是一直没能见面.怎么这些年 也不见你的影子飘到村里来。” “今天不就来了吗。” “来了就好,村子虽小,人可是热情的,来了就多住些日子。” “有你老人家这句话我就放宽心了,不瞒你老人家,这次来,我就想多呆些日 子,少则十天.多则一月,我想把上帝的福音传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牧师到村里来传教.阿邓多梨拔并不反对,他说:“这件事是早些年外围传教 士们就想干的,可是他们被溜索吓同去了,今天你既然来了,我就把村里的人召来, 让他们听你讲讲吧。” “上帝保佑您老人家,您就把村里的人召来吧.这些年我到各村去传教,皈依 的人每年都在增加。想来麦地村的人也然会信奉上帝的.、”他看着迪阿鲁挂在屋 檐下的那些破草鞋,他发现这些草鞋又增多了。 村里人听说来了个传教的,都纷纷来听。 传教士对人们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女,兄弟姊妹们。大家都来听我布道吧。” 他拿出一本封皮上烫金的《圣经》来,把它捧在手里,给人们讲了很多,讲话 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时移到屋檐下的破草鞋上,迪阿鲁知道牧师要讲的是什么。 “人要学会忍让.人家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伸给他。人家要你的衬衫就把 外衣脱给他。” 麦地村的人谁也没穿过衬衫,但是他们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问传教士: “这样,’身上不就什么也没有了吗。” “是啊,什么都没有了吗。但有上帝与我扪同在。他会护佑我们的。” “上帝在什么地方,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 ” “上帝是无所不在的。”牧师看着远处的碧洛雪山把手一指说:“他就在高高 的碧洛雪山顶上看着我们,哪个的头上长了一根白发,哪个在小路的坑里填了一块 土,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要是这土是晚上填的,他也看得到吗。” “当然.不要以为上帝没长夜眼在晚上就可以做见不得人的坏事,在上帝的眼 里是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光明,上帝说有光就有了光。” “我们的祖宗摸得着看得见,它就是一只大熊,你说的上帝是什么样子呢。” “上帝的样子我们只能去想象,但他确实是存在的,谁看见过风是什么样子吗。” “没有。” “肯定没有,风肯定是我们看不到的,但我们却可以从树枝的摇动,和鸡毛被 吹上天知道它的存在。” 对上帝是否存在阿邓多梨拔没有往深里想。他只是对牧师说的忍让有自己的想 法,他想要是人们都这样,当年英国人占领了片马,人家是站在这里往前跳,要的 是从这里进西藏,我们不是要让他们进来吗,日本人也一样,他们占了怒江西岸, 要的是从这里到昆明,要是也依牧师说的不是该把澜沧江、金沙江都让给他们吗。 这些话,他始终没说I 叫J 来,毕竟牧师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恶意.他讲的也是一 种上帝的道理。何况人家大老远的来,还冒着掉下深涧的危险。都六十几岁是人了, 要这样做真不容易。 阿邓多梨拔对牧师说:“你到这里来传道很好,只是我们这里根本没有盖教堂 的地点。 你都看到了,我们整个村都是像鸟窝一样吊在半坡上的。” “这没有什么,教堂完全可以像你们的房子一样,也来个千只脚落地的样式, 要不.在榧木树洞里也行,教堂不在大小.有信仰就行。” “榧木树洞那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地方。” “不盖教堂也行.最好的教堂是建盖在人心里的。” 其实,说这些话传教士也听出了是个托辞。他为了强调上帝的力量,对阿邓多 梨拔说:“我来这里的时候,在半路上碰到一条剧毒的短蛇向我追来,我一点也没 慌,立即向上帝祈祷,这条蛇就滑到了路边的黎波里草丛里去了。” 这话老人没有怀疑.他也碰到过同样的事:“有一次,我在山上放羊,也遇上 短蛇,我赶快念起了我们的老祖宗黑熊.它也把头调向了另一边。” 传教士说:“这我也相信。” “你在这里几天了。都看到了我们对你是尊重的,只是我要向你说,我们已经 有熊祖宗了.就很难容其他的东西进来,其实每个人.每个村子.每个族,都有些 拔不走的东西,我们总不能为了让耶稣和圣母玛利亚进村里来.把我们自己的祖宗 也赶碧洛雪山后面去吧,这些话,当年我也对外国传教士讲过。他们说,上帝是惟 一的,我们要是信了上帝就得把祖宗丢掉.所以他才没把教传到这里。这些天,你 就当是来走亲戚朋友。你奔走了这些年有那么多人跟着信教,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了。” “你说的也是,这些话我听得进心里去。” 那位传教士又在村里呆了几天,最后只好走了.临走.他跟迪阿鲁要走了一双 破草鞋,他把那支笛子留给了迪阿鲁。 迪阿鲁送他到了溜索边:“大叔,有空你就到村里来走走。” 他点点头说:“你爹回来的那一天,就一定通知我,要是有人到那边去就带个 口信告诉他说一个牧师.他的老朋友一直在为他祈祷。” “大叔,我们全家都感激你,你的好心我们会记一辈子的。” 过溜的时候,牧师面对滔滔滚滚的涧水突然感到有些心虚,脸色变得铁青,迪 阿鲁对他说:“大叔,你等着,我回家拿溜梆来,我带你过去。” 迪阿鲁急忙回家取来溜梆,他赶来的时候牧师自己已经过去了。地上留下了一 摊湿迹,可以肯定,这是被吓出的尿。迪阿鲁看了,心里突然感到几分悲哀,他知 道这位牧师再也不敢过溜索到村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