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尘?」见水无尘久久没有反应,又不理睬他,白无璧不由得担心地呼唤 著眼前有些心不在焉的人儿。 水无尘已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于是调转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准备提气离开。 白无璧慌了,眼疾手快地拦在水无尘面前不想让他离去。水无尘闪过白无璧 的阻挡,换了个方向,结果白无璧身形一换,又再次拦截成功。 几番努力都失败,水无尘忍不住有些气恼地开了口:「白帮主一再拦阻在下 离开是什么意思?」 「我有话对你说。」 刚才白无璧正乘夜晚宁静,出来舒缓一下心口的愧疚。总想找到水无尘并道 歉,为自己那日的错怪及卤莽,他夜夜后侮得无法成眠。当然,也因为担心水无 尘的伤势是否已痊愈。 但从那日小树林一会后,水无尘便像消失了似的,杳无音讯。要从那么大的 一个杭州城里找一个藏起来的人,即使动员了整个丐帮的弟子,仍如大海捞针, 而且还不知道他是否已离开杭州去了扬州,找起来谈何容易! 这天夜晚他本想出来透口气,放松一下几天来绷紧的神经,双脚却不知不觉 地走到了西湖边上。这时,一个人影从波心亭掠出,不清几秒便上了岸。从身形 动作来看是个武林中人,武功应该不弱,是哪一号人物呢?白无璧出于都是练武 主人的警觉,便想知道他是否是自己认识的人物,于是便躲在柳树后仔细一看, 却骇得他一惊。 凌南风!他怎么会在这里?想到前些天见过他和水无尘在巷口亲热,白无璧 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但凌南风在这里,是否也说明水无尘并未离开杭州?难道水无尘在波心亭里? 白无璧再定睛一看。果然,湖心的亭中还有一抹人影。 是水无尘和凌南风在波心亭相会吗?良辰美景,花好月圆。确实,月上柳梢 头,人约黄昏后,很合适的时间,但他就是忍不住心中那一团越烧越旺的火。 于是在凌南风消失在视野中后,他便运起轻功直奔波心亭。 不出所料,水无尘正在亭子中沉思。那纤瘦的背影和随风而动的衣脚,显得 他更瘦了。不知是否是因为伤的缘故,他的背影显得更憔悴了,让白无璧有一种 忍不住想上前抱住他的冲动。 当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刻,憔悴而疲倦的神情,让白无璧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看到凌南风而燃起的那一股怒火,那一股想质问的冲动,一下子清失得无影 无踪,只剩下对水无尘的心疼与愧疚。 所以他要求得水无尘的原谅,就算要他打自己一掌,也是毫无怨言,无怨无 悔的。而且只要水无尘肯原谅他,就是打多几掌,打到他吐血内伤也行——毕竟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只要水无尘不要不理他,他愿意用任何方式赎罪。 「我和你无话可说!」水无尘没好气地说。 「无尘,你听我说,那天是我不对,是我该死,竟然打伤了你,我误信小人 ……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帮主做错了什么,需要在下原谅?」水无尘冷冷地说。 「小尘,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白无璧受不了水无尘用那么陌生而疏离的 口气和他说话,他的小尘一直都是叫他无璧哥哥的呀! 「哦,那我应该怎么样?」 「我错了,小尘,那天我不该怀疑你,不相信你,更不该打伤你……」白无 璧越说越内疚。「你可以打我,打到你高兴为止;你要用刀子也可以,只要你肯 原谅我……」 「你以为打你几拳,刺你几刀,就可以消我心头之恨吗?」 白无璧一惊。确实不行。如果是他自己被人如此对待,他也很难说会这么轻 易就放得开,更何况水无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危,反而被自己误会而打伤。 「那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你可以消气。」白无璧怕水无尘不肯原谅 自己,又马上著急地说。他怕,怕水无尘又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永不相见。 「哈哈……」水无尘不怒反笑,他的笑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凄惨,比哭 还难听。直到笑得牵动了体内残余的毒素,又咳了起来,直到咳得出了眼泪,他 才停了下来。 见水无尘笑得那么凄惨,咳得那么痛苦,白无璧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想冲 上前去抱住他,却又不敢妄动。 半晌,见他停了笑,也不咳了,眼泪却一串串地掉了下来,一下子让他不知 所措起来。 「白帮主,你以为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是可以挽回的吗?」 水无尘的声音极为平静也极为冰冷,让白无璧的心一沉。 「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水无尘的声音极轻极柔,却让人无法反驳。 他的双眼毫无表情地盯著白无璧,直盯得他一阵阵发冷。 「你是真的不愿意原谅我吗?」白无璧知水无尘心意已决,却仍不愿放弃那 一点点的可能性。 水无尘转开了放在白无璧身上的眼光,不再看他。 白无璧扳回他的肩膀,他不能忍受水无尘从此不看他,那个小时候,所有的 眼光都在自己身上的小弟弟哪里去了? 水无尘反应极大地挣扎了一下,挣不开,于是开口:「白帮主,请自重!」 「住口!不要再叫我白帮主,叫我无璧哥哥!小尘,我们回到小时候那样, 好不好?就像从前一样……」 「不可能的!请放手!」水无尘挣扎起来。 「我不放手,除非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白无璧一把抱住 了不住挣扎的水无尘。 白无璧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水无尘不禁动摇了。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做……」白无璧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目前只想求 得水无尘的原谅,只要水无尘留在身边就好。 「我给你一个机会——」 水无尘声音低低的从白无璧的胸膛里传出。白无璧不由得又振奋起来,静下 来听他说下去。 「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你说!」白无璧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人一样,这个问题至关 重要,关系著他与水无尘从此陌路还是和好如初。 「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简单至极,但在水无尘心中却是十分重要,他要确定他在白无璧心 中到底是一种什么地位。 而对于白无璧来说,这个问题若是早十年问,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他十分重 要的邻家小弟;但在今时今日,他与水无尘发生了关系后,他的心绪已为水无尘 的一举一动所扰乱,他知道心中不知哪一处已悄悄改变,而水无尘也不再仅仅是 邻家小弟了。但他能回答什么?他又要回答什么?如果回答了「邻家小弟」,水 无尘会高兴吗?如果回答了自己对他的那种想法,他会不会厌恶自己龌龊的想法, 觉得自己亵渎了他? 白无璧一时之间极端矛盾,举棋不定;水无尘却把白无璧的犹豫,当作了没 有诚意和介意自己的身份。 「有那么难回答吗?白帮主。」 「我……」白无璧还是说不出口。 「你很介意我是青楼的小倌和沥血门的杀手吧?」 听到这句话白无璧身体一僵。 哼,水无尘在心中苦笑起来,他毕竟还是介意的,那自己的动摇又是为了什 么?又是何其可笑! 见水无尘脸上露出绝望的苦笑,白无璧心中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不是 的!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纯真无瑕的小尘弟弟!」 纯真无瑕?多么讽刺!在他的双手已经染满鲜血的今天,在他成为一个血债 累累的杀手之后,在他做了娈童小倌十年以后。 小弟弟?原来在他心目中,他一直都只是个小弟弟,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是, 无足……轻重。 「对不起,白帮主,答案不合格。」 水无尘冷冷地扔下这一句话,乘白无璧愣在原地还回不过神来的当口飞出波 心亭,掠过水面,消失在岸边浓浓的夜色之中,只留下白无璧大受打击地怔在原 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答错了什么。 简陋房间内的摆设已有些岁月影子了,烛影摇曳,一个人正襟危坐地坐在桌 前,眉头深锁,似在思索著什么。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床头还有一个小几,一个黑木柜子。屋里的 摆设仅仅如此,可见屋子的主人生活极为简单朴素,并不求奢华。 夜已深了,蜡烛也快烧尽了,白无璧仍不想上床休息。 那日波心亭与水无尘一会之后,他一直在思考著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 若说是邻居,十年前是,十年后已经不是了;是兄弟,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而 且也没有哥哥会对弟弟做出那种事来的吧?应该也不是情人,虽然现下男风渐盛, 但在白无璧的认知中,两个男子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他与水无尘也称不上情人 关系。 因为一直沉浸在这样的矛盾思绪中,白无璧这几日心烦意乱,帮中的事务也 无心管,都交给刘长老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烦,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水 无尘那日的表情,或冷漠得刺人,或泪流满面得令人心痛。无论是哪一种表情, 都是他不愿看到出现在水无尘脸上的,他只希望能一直看著水无尘的笑,如明媚 的春风一样的温暖笑容才是最适合他的。 就如同十年前他们在扬州的街头巷尾讨饭,日子过得极苦,食不裹腹,遭人 嘲笑,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日子里,小尘也从未少过笑容,有时是因为他早回来了, 有时是因为讨得了多一些的食物,有时仅仅是因为看著他吃也会开心得大笑—— 那才是小尘真正的面目,那才是小尘应该拥有的表情。快乐,满足。 但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会笑了呢? 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开始,每一次看见他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一张冰冷的 脸,让人心痛,也让人心寒。 是因为这十年来他吃了不少苦吧? 在李府做了几年的娈童,年龄那么小,过的也是生不如死的生活,而那时候 自己却不在他身边,他该多么害怕呀!如果可以重来,他恨不得能代替小尘受苦。 而在李府将小尘卖到青楼,小尘纵火烧了李府后,又变成了沥血门的杀手… …才出油锅,又进火坑。 这些年小尘都是怎么挺过来的?想到这里,白无璧心中又是一痛。 想起那日的重逢,水无尘平静无波的表面下,其实也是记著自己的吧。带他 到丽春院,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可惜当时的自己太放不开,反应一定伤到小尘 了,所以小尘才那么冷漠地要送客。如果当时自己是另一种反应,也许结果就会 大大地不同…… 这时,窗边闪过一个影子,脚步飞快,身形轻盈。 「谁?」白无璧在出声喝问的同时已飞出窗外。院子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 叶时的沙沙声,不见人影,侧耳倾听了半晌,没有异样的响声。看来人已远去, 白无璧放弃寻找,走回房中。 进了门,只见桌上蜡烛边赫然摆著一张纸条。白无璧飞身取下纸条一看—— 「明日午时,黑木崖见。」 这次没有署名。会是谁呢? 小尘! 这是白无璧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可能人物。但是没见过他的笔迹,不排除有 人会像上次一样假装是他而引自己去暗算的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么去了就中了 对方的圈套。 但若这纸条真是水无尘所写,自己不去赴约,是否会让小尘与他从此老死不 相往来? 反覆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下了一个决定——去! 他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是圈套,但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他就要去。他要 赌一赌。 黑木崖。 这里丛林茂密,古木参天,崖高十丈,下有一潭。平地起风,飒飒作响。相 对于杭州其它景色,显得特别阴森。在人们的传说中,这里崖下的潭中曾淹死过 许多人,白骨累累,所以一般人是能避则避,平日是绝对不会踏入这里一步的, 免得死于非命都无人知晓。 「白无璧在此,阁下请现身一见。」 虽然还是中午,但炎热的阳光却穿不透这里茂密的林叶,林中又是阴风阵阵, 让人背脊发寒。白无璧找到这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究竟是什么人约他在此处相见?如果是小尘,为何偏挑这么阴暗的地方? 耳后传来一阵声响,是从空中飞落时衣服的飘动声。 白无璧立刻转身一看——是水无尘! 奇怪的是,水无尘脸上却闪过一丝惊讶,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似乎并不知 道自己会来此似的。 白无璧一阵奇怪,却还是开口问道:「小尘,是你约我来的?」 「不是!」水无尘有些气恼地说,眼睛却不看他,而瞪向另一个地方。 还有一人! 「呵呵,白帮主,约你来的正是在下!」一阵轻快的笑声中,一个人从天而 降,正是凌南风!他方才一直在树上?怎么自己这么大意,竟没发现! 「原来是凌老板,阁下找白某有何要事?」言外之意是你不待在你扬州的酒 楼,跑来杭州干什么! 每次看见水无尘就会看到凌南风,这不禁让白无璧心里一肚子气,他们究竟 是什么关系? 呵呵,有趣了。凌南风看著白无璧不善的脸色:心中大乐,看来他对小玉儿 也不是完全没感觉。于是又向水无尘靠了靠。 可恶!他还得寸进尺靠小尘靠得那么近!白无璧恨不得将凌南风拉离水无尘 的身边,然后扔得远远的。 「南风,你叫我来这里什么意思?」水无尘不解地问凌南风。 南风?他们怎么这么亲密,已经好到只叫名字了吗?白无璧心中大为不爽。 「小玉儿,你说呢?」凌南风下答反问。 「如果你想撮合他和我,那就免了。」水无尘以为凌南风又要鸡婆牵红线。 白无璧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不,不,小玉儿这回你可猜错了哦。」难道他给辟玉的印象就是这么多事 的吗?「这次是组织又下新任务了。」 「又要杀谁?」要下任务为什么非要在白无璧面前说?「还要白帮主指点我 们这些黑道门派的事务?」 「白帮主一定要来,不然的话你完成不了任务。」 「为什么?」水无尘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因为他就是你这次任务的对象。」 凌南风似笑非笑地淡然悠闲地吐出,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这次组织要杀白无璧? 就连旁边听到他们讲话的白无璧也吓了一大跳,原因有二: 第一,凌仙酒楼的老板凌南风也是黑道中人,而且是暗杀组织沥血门的人; 第二,水无尘这次的任务是要杀他。 「相信以你的身手,与白无璧应在伯仲之间,而且白无璧应该也不会还手吧, 那你的胜算就更大了。」凌南风将视线掉转向白无璧的方向,眼神直看得白无璧 一阵手脚发凉,「白帮主,你不会反对的,对不对?你不是还想求得『小尘』的 原谅吗?」 他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为了求得小尘的原谅,什么事都愿意做的吗?这句话不会是开玩 笑的吧?」凌南风笃定地看著白无璧。白无璧很不喜欢他的眼光,那就像一只猫 在看一只老鼠,一条蛇在盯著一只青蛙的眼神。 「小玉儿,你知道如果拒不执行任务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吧?」 凌南风此时脸上的温柔尽去,只剩下冰冷和残酷,用话语一句一句地敲击著 水无尘的极限。 水无尘不禁一僵,身体的所有感觉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脸上 血色尽褪,苍白得可怕。 「什么下场?」白无璧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看到水无尘的反应似乎很害怕,那个沥血门的惩罚很恐怖吗? 「你想知道吗?白帮主。」 白无璧看著凌南风,点了点头。 「不要说!」水无尘大声地喝止了凌南风。他不想让白无璧知道,然后怜悯 他。 「那如果我一定要说呢?」 「南风,」水无尘扯住了他的衣袖,「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的份上,你杀了我 吧!」 看著水无尘眼中满是无望凄绝的恳求,凌南风不禁气不打一处出来。 「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杀那个姓白的?」 水无尘低下了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哼,那是默认了。他就那么舍不得杀那个懦弱假正经的人? 「这个姓白的忘恩负义,又迂腐又懦弱,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愿承认,又有什 么好?值得你为他去死?」 凌南风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整个树林里的鸟儿都飞了起来,还回荡著回音, 但这几句话却像铁锤一样,重重地击打在白无璧的胸口上、心上,有一种钝钝的 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被凌南风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迂 腐、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还对水无尘忘恩负义,亏他还是丐帮帮主,又 有什么意义呢?多么可笑! 「不要再说了!」水无尘听不下去,阻止了凌南风。 「为什么,我偏要说,帮你骂醒这个大笨蛋、大呆瓜!」凌南风气极又骂: 「白无璧,你这个伪君子,你敢说你不在乎吗?上次见到我亲他时,你如果不在 乎的话,会那么气愤吗?还拉著他转头就走!不要说那是什么两个男子之间,不 应该做这样的事之类的屁话。枉你们这些人自认正道人士,你自己还不是也对他 怀著同样的念头!」 白无璧心中一惊,这句话正戳中了他的痛处。但这是不可以的,两个男子, 怎么能……而且他一直当小尘是他的小弟弟…… 但白无璧却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个理由相反驳越来越无力,真的如此吗?还 是只是一种逃避? 「我告诉你,如果辟玉不完成组织下达的命令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白无璧心中一凛,马上竖耳倾听。 「他会被组织关进骨灵洞,终年不见天日,半身泡在水中,任千丝万毒蚁啃 啮,看著自己的骨肉腐烂在水里,生不如死。如果他逃跑,组织的眼线满布各地, 一定会派出杀手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然后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他,结果一定会 比关在骨灵洞凄惨百倍。」 这样的后果,难怪水无尘会求凌南风先杀了他,以免受到比这更可怕百倍的 恐怖折磨;而无尘明明知道这种结果,却仍然不肯杀他。这让白无璧大为感动— —无尘还是放不下他的。他还是这么护著他,这时原谅和不原谅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要干什么?」水无尘被白无璧的动作吓了一跳。 只见白无璧跪在了水无尘面前,「无尘,你杀了我吧,我绝不还手!」 水无尘一惊,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哦,想求得原谅吗?白帮主,真是个好办法呀,又可以让小玉儿原谅你, 又可以让他完成任务,免于惩罚,真是一举两得呀!哈哈哈哈……」凌南风倒幸 灾乐祸,乐得自在。 「出手吧,小尘。」白无璧闭上眼,抬起头对著水无尘,已做好一死的准备。 水无尘不禁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可惜白无璧眼睛闭上了,看不见。 凌南风递了一把匕首过来给水无尘,「用这个。」 可惜拿的人不领情,只定定地双手抓著未出鞘的匕首,动也不动,泪水却不 断地涌出眼眶。 水无尘拿著凌南风递过来的匕首,看著白无璧跪在地上决绝的神情,视野不 禁逐渐模糊,直到白无璧的身影也朦胧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又流泪了。 止不住的泪想停也停不住。他十年中都不曾流过几次的眼泪,不知为何自从 见到了白无璧,几乎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似乎这些泪水都只是为了白 无璧而流的,而他的眼泪也只有白无璧才会激发出来。他这重遇白无璧的一个多 月中流的泪,比十几年来还要多,还要苦。 爱一个人,真的这么苦吗? 十多年前,家乡闹饥荒,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当时还小的他不懂,也不 知道如何找吃的,饿死本来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来不及体会那种饥饿,白无璧就出现在他面前,安抚他,照顾他,并 且承诺不会抛下他不管的。刚开始时为了养活他,无璧哥哥到处找工作,想要挣 点钱让他们不再食不裹腹;但他找了半个月,跑递了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饭店酒 楼,磨得脚板都起了水泡,还是没有人愿意雇他。当时水无尘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本来以为到繁华富庶的扬州城后,他们的生活不会再那么困苦,但看著无璧哥哥 在找差事中吃尽的种种苦头和屈辱,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就禁不住悲 从中来。他伤心,一方面是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担忧,更重要的是为无璧哥哥的辛 苦和磨出水泡的双脚感到心痛。 当时见到他哭,无璧哥哥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安慰著,说总会有办法的… …结果第二天,无璧哥哥就不知从哪处找来了一个破碗出去讨饭了。也不知挨了 多少人的冷眼,不知被多少人轰走赶人,也不知走了多少条大街小巷,千辛万苦 才讨来了一点点的剩饭和两个发黄的馒头…… 吃著有史以来第一餐讨来之食,想起无璧哥哥这一天历经艰苦才讨来这么一 点点食物,水无尘压下满腹的屈辱,在白无璧面前装得兴高采烈地吃得津津有味, 但夜里在白无璧睡著后却哭得不可抑制,直到天明…… 一双红肿的兔子眼被无璧哥哥问起时,也只模糊地以昨晚被蚊子咬得睡不著 的理由搪塞过去。他不想让无璧哥哥担心。即使日子过得再艰苦,再屈辱,他也 要和无璧哥哥一起活下去,一辈子都要陪在无璧哥哥身边。只有在无璧哥哥身边, 他才会快乐。虽然后来他被李府的家丁抓了去,尔后又做了丽春园的小倌,沥血 门的杀手,但这个想法却从来不曾改变。 抓著匕首的手不断颤抖,十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十年来的感情汹涌而出, 水无尘心中千回百转就是下不了手,身体动一动都很困难。不要说完全不抵抗的 白无璧,他下不了手,就是白无璧反抗,他也不会下得了手的,因为白无璧一直 都还是那个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的无璧哥哥——在他心中一直都是。 所以白无璧对他是丽春院小倌的身份反应厌恶时,他才会那么难受,在白无 璧发现他是杀手时那冰冷的鄙弃眼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才会那么痛苦。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爱著白无璧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感情压得他喘 不过气来,却又甜蜜。也许是从八岁那年无璧哥哥带著他背井离乡时,也许是无 璧哥哥为了让他吃饱找工作找得脚底冒水泡时,也许是无璧哥哥不顾别人眼光为 他讨到第一次饭时,也许是更早以前无璧哥哥逗他开心时,也许是重逢后,也许 是十年中思念的哪一天,也许……他发现他开始爱上无璧哥哥,不是一个小弟弟 的爱,而是情人之间的那种爱。他希望无璧哥哥也能回应他的感情——然而这是 不可能的,不仅仅因为白无璧介意两人都是男子,还介意他是娈童、是小倌,更 无法接受他是一个杀手的事实。 哼,他是正派人士,是丐帮帮主,而他却是一个小小的娈童,丽春院的小倌, 沥血门的杀手,从身份上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 更何况,白无璧根本不爱他…… 尽管如此,要他杀白无璧,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怎么,还是下不了手?」见这二人对峙了半晌仍无任何动作,凌南风急了。 「无尘,你快……」白无璧本想叫水无尘快下手,却在一睁开眼时看见水无 尘的泪光而噎得无法出声。那晶莹剔透的泪水闪著光芒,就像一枚枚针刺在他的 心上,痛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别忘了小树林那日他是如何对你的。」凌南风又出声了。 这句话让两人同时一僵。白无璧是因为那日的事确实是自己不对在先,竟错 手伤了当时已中毒的无尘:而水无尘则是因为想到那日自己说明真相之后,白无 璧仍然怀疑他,又想到白无璧一掌击伤了为救他而将匕首捅入暗影心窝的他,不 禁悲从中来。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