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雷浩戴着墨镜在修道院的大门外徘徊,心急如焚。 小湘已经拒绝见他好几次,最后只答应让卫亚洛进去。 不知道卫亚洛能不能说服她? 忽然,他看见修道院的围墙里出现了两个身影,是卫亚洛和一个身穿白袍的修 女。 他一把摘下了保护眼睛的墨镜,心跳宛若擂鼓般剧烈地撞击胸腔。 是她!纵使他无法看清楚,靠着第六感,他可以确定就是她。 “我就送到这儿了。”咏絮微笑着将卫亚洛送出铁门外,“谢谢你来看我。” “其实今天不只我一个人来,你瞧!”卫亚洛下巴一抬。 咏絮望向大门之外,看到一个身穿灰色西服、身材挺拔修长的男子。 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也正是她极力想从心头铲除的影子。 “小湘!”雷浩呆立在那儿,无法把目光移开她的脸,仿佛这只是一场美梦, 只要一眨眼就全消失了。 咏絮怔了半晌,绽开一抹美丽的微笑。 雷浩被这个笑容钉住了,他仿佛看到一团柔和的光晕,被光晕环绕的是一位天 使,天使背后展开一双巨大洁白的羽翼。 就算此刻有人拿刀刺进他的胸膛,他也会毫无所觉。 “亚洛,奉天父、人子与圣灵之名,我会为他祈祷。”咏絮低声说,“永别了!” 说完,她关上铁门,转过身朝内院走去。 一看见她转身,雷浩立刻迈开长腿冲向铁门。 “小湘,小湘!我向你道歉,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疯狂地敲打铁门。 咏絮没有停下脚步。 “小湘,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求求你!小湘!” 那个白色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了踪影。 冰冷的铁门无情地将他阻隔在外。这是雷浩第一次见到她,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不论有再深的悲伤、痛苦、空虚、失落,日子都还是要过的。 雷浩重回汉阳,开始拼命地工作,想籍着永无止尽的忙碌来麻痹自己的知觉, 否则他根本承受不了这种思念与悔恨的痛苦煎熬。 但一空闲下来,那个白色身影就占据他的心。他每天反复听着那卷录音带,然 后落泪。 汪子敬、卫亚洛,以及相继回国的方石城与梁中铭看到雷浩的自虐,都只能摇 头叹息。 雷家的下人们看在眼里,也只有为之鼻酸。 “少爷,今天是星期六,下午要不要我载你去兜兜风、散散心?”小孙必恭必 敬地建议,对少爷的自虐他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会留在办公室,你要是有事就去办吧!我叫挤程车就行了。” “少爷!小孙忍不住抗议,”你不能老是这样虐待自己,如果小湘知道,她一 定会好好教训少爷一顿的。”话一出口他就惊觉自己失言,小心翼翼地从后照镜观 察少爷的脸色。 雷浩陷入了回忆,“是啊!要是她还在,一定会教训我。我很想再被这样教训 一次。” 小孙懊恼得想打自己的头,他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提起少爷的伤心事。 “少爷,不然我带你去跳舞狂欢一下,你以前跳舞跳得一极棒的。”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雷浩已经想不起来了。 现在的他对那种声色犬马、刺激狂欢的夜生活完全提不起兴致。 他居然变成圣人了。 圣人?雷浩心念一动,问小孙:“小湘去做礼拜的那个教堂,你知道路吧?” “我知道。” “下午你就载我去那里好了。” “是的,少爷。” 这所教堂真实又小又老旧,外面的墙壁班驳不堪,而里面的长椅没有一张是完 好的。 雷浩依照上次前来的经验,用手指在圣水池沾了一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然后缓步走向圣坛,在第二排座位前跪下来,手肘搁在前座椅背上,双手交握,闭 上眼睛喃喃祈祷。 “主啊!我知道我是一个罪人,在我人生最低潮时,你派了一个天使来拯救我, 我的心2却被蒙蔽,怀疑她、辱骂她。我犯了极大的错,不赔得到原谅。可是我好 后悔、好空虚、好痛苦。我爱她,我要向她赎罪。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请把她 还给我。” 他以谦卑的心虔诚地向上帝祈求,渴望能让陷入炼狱的心灵得到救赎。 “孩子,你有什么问题到告解室来吧!” 雷浩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身穿神甫袍服的白发老人站在面前。 他的相貌端正威严,眼神炯炯发亮。 雷浩忽然觉得那正是一位慈父的眼光。而且那双眼睛里充满无穷的智慧与力量, 在这两道火炬前,仿佛人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我记得这里是一位年轻的神甫,你是……” “王神甫出去了,我来代班。”老神甫指指后面告解室的小门,“进去吧!跟 神的沟通不太容易,跟人的沟通就简单得多。” 雷浩觉得有点奇怪,他一向对陌生人都有戒心,但是却莫名地信任眼前的这位 老人,自然而然地照着老人的话做。 “知道规矩吧?”老人打开一扇小门,里面地上放着一块垫子,“跪在那快垫 子上忏悔,我就在隔壁。外面有小灯,你一跪垫子灯就会亮,表示里面有人,人家 就不会贸然进来,你也不必担心讲实话的时候被听见了。” 这个老人真的不象一个神甫,倒像是正准备管教不孝子的父亲。 “跪着?我不是教徒啊!” “不管是教徒或非教徒,犯错就是犯错,你闯了大祸,难道一点都不思悔改?” 老人瞪起眼睛,不满的质问。 这位神甫的态度有点怪异,但是他的权威不容置疑,雷浩乖乖照做。 他跪下之后,正好面对着一个窗口,窗口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有一段经文,名 为“痛悔经”。 “既然你不是教徒,就省了规矩吧!”窗口那一边传来老神甫的声音,“你有 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雷浩闭上眼睛,“我爱上一个女孩子,我想她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这就是一桩大罪!天使跟凡人是不会有结果的。你爱上她,也让她陷入爱河, 造成她内心惶不安,一天到晚自责,以为自己背叛了神,离天国愈来愈远,这真是 害她不浅。”老人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神甫,我不能同意,真爱并不是罪过。”雷浩强烈抗辨,“我是真心爱她, 如果说神因为如此要降罪,我甘愿代她受过。” “你若是真心爱她,又怎会不信任她?真爱的基石就是信任与忠实,并且愿意 为对方牺牲。你声称是真心爱她,又怎会愚昧至此?” “这正是我要忏悔的原因,我恨当时的自己不辨是非、胡乱冤枉她,以致造成 今天这样的局面。”雷浩的心再度绞痛起来,“我现在有如身处炼狱,受到烈火煎 熬。我天天祈祷,希望她会再度回到我身边,让我用下半辈子向她赎罪。我以性命 起誓,绝对不再让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老人沉吟了半晌才开口:“你说的若是句句属实,那么神会听见你的祷告。刚 才你说要代替她领受神的责罚,是认真的吗?” “再认真不过了。”雷浩郑重地宣示。 “那么,你现在就正在受罚。”老人呵呵一笑,“这段期间我会观察你的一言 一行,还有你的内心,如果你通过了考验,那么期限一到,你就从炼狱中被释放出 来。” 雷浩听不懂这番带有玄机、莫名其妙的怪话,“神甫,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孩子,要好好记住,机会只有一次,怎样做就完全在你了。‘痛悔经’你可 以省略,赶快回去吧!” 雷浩依言走出告解室。 “咦!雷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神甫装扮的东南亚籍青年站在门口。 “我在告解啊!”雷浩一见他的模样就猜出他的身份,“你是王神甫吧?” “是的,听说你眼睛开刀了,看起来很顺利。”王神甫打量他,“我刚刚才回 来,一看到告解室外面的小灯亮着,以为有东西压在垫子上。你是在向谁告解?” “代理你的神甫啊!” “我没有代理神甫啊!”王神甫一脸困惑。 “咦,他现在应该还在隔壁。” 王神甫打开隔壁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我刚才没有看到任何人从这里出来啊!”王神甫指指房间。 “奇怪,我也没有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等等!” 刚才与那老人交谈时,他很安心顺畅地对答,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但是现 在细细回想,却愈来愈觉得怪异。 那个老人一他素昧平生,怎会知道他的烦恼,还对内情知之甚祥? “这段期间我会观察你的一言一行,还有你的内心,如果你通过了考验,那么 期限一到,你就会从炼狱中被释放出来。”老人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着。 雷浩的脑中电光一闪。天啊!莫非那位老人就是…… 雷浩今年的生日气氛异常沉重。 卫亚洛、方石城、梁中铭、汪子敬与雷雅珊、雷雅漩都齐聚雷家。他们事先商 议好,尽量避免提起那个名字。 “谢谢你们来看我。”雷浩勉强打起精神接待他们,“可是今天我只想一个人。” “那可不行,虎子,别忘了这是我们的约定。”方石城抢话,“你要是把我们 赶出去,就表示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们这几个朋友。”雷浩知道好友的好意,他们是 怕他寂寞。 他叹了一口气,“我可不可以有个请求?” “你说吧!虎子,只要我们办得到。”汪子敬拍拍他的肩。 雷浩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大家不要避谈小湘,反而要尽量帮我回想,可 以吗” 大家面面相觑。 “你们都是重要的‘人证’,证明她真的存在过。我希望你们能帮助我,我需 要跟你们谈她,否则我……”雷浩声音暗哑。 在场的人看到他这样,莫不动容。 “好!我们会尽量谈她。”雷雅漩第一个伸出手抚慰兄长,“她是个了不起的 女人,想不谈到她很困难,是不是?” “是啊!不过也因此我们会狠狠的骂你,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卫亚洛大力地 给他一拳,豪爽地答应。 “你们就算把我千刀万剐,我也甘愿领受。”这是自从小湘离开之后,雷浩第 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这顿晚餐吃得既温馨又感伤,每一个人都竞相提起湘云进雷家一年多来所发生 的趣事,笑声琅琅,绵延不绝。 “感谢她的人还要加上我。”雷雅珊大声宣布,“我拿到会计师执照,并且即 将是快乐的单身女郎罗!” “好也!大姐,恭喜你了!”方石城率先欢呼。 “大姐好厉害啊,佩服、佩服 !”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贺,都是出与赤诚。雷雅珊的转变之大大家有目共睹。现在 的她自信又谦和、朴实无华,反而比以前看起来年轻得多。 “大姐,抱歉,我忽略你太久了。”雷浩从惊愕中恢复,不禁有些内疚。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自己人还会计较这个吗?”雷雅珊笑着,“我还真 要多谢你大人大量,肯收留我们母子吃这么久的闲饭。” “大姐,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就算你不工作,我也会养你 一辈子。”雷浩的这番话出自肺腑。 雷雅珊的眼眶微微发热,其他人也都跟感动不已。 “你真是一个好弟弟。”雷雅珊拭泪,露出笑容,“同时也是一个好舅舅。小 民跟小兰为了表达他们的谢意,要送你一样生日礼物。” 听到妈妈的话,育民跟育兰都离开位子,走到雷浩面前。 “舅舅,生日快乐!”育民递上一个精美的扁平物品。“赶快打开来看,妈妈 说舅舅一定会喜欢。” “乖!舅舅马上打开。”雷浩拆去包装纸,原来是一本书,看起来不像是全新 的,是圣修伯里的名著《小王子》。 “这是小湘姐姐买的,以前她常常讲这本书给我们听,可是还没讲完。”育民 解释。 雷浩的心立刻掀起惊涛骇浪,激荡不已。 原来这是她亲手买的,还曾经一页页地用手翻过,把内容讲给孩子们听。 他轻轻抚摩书皮,从上面感受她温柔的心意。 “舅舅,你不喜欢啊?”育民见雷浩一直在发呆,有点困惑。 “不!舅舅太高兴了。”雷浩弯下身,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这是我收过最 好的生日礼物了,谢谢你们。你们想听完这个故事吗?” “想!”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 “那以后换舅舅来讲给你们听好不好?”他柔声询问。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告诉我,我听错了。”方石城掐着自己的脖子。 “我想我也得了幻听。”汪子敬也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们没听错。”雷浩抬起头来轮流扫视在场所有的人,“她教会我如何去爱 人,而爱人的第一步是共享,现在我想跟小民、小兰一起分享这个故事,代替她完 成未完成的事。” 台中 荣总加护病房 一位身穿修女袍服的外籍老妇人坐在病房外,正在为病房内的病人祈祷。 三个年轻人朝这个方向跑过来。 “丁院长,你是育幼院的丁院长吗?” “是的,我就是。”丁院长站起来,“你是……” “我是卫亚洛,这是汪子敬。”他指指旁边最魂不守舍的同伴,“他是雷浩。” 雷浩显得十分焦急,“院长,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高烧不退,变成肺炎,必须隔离治疗。”院长叹了一口气,“医生诊断她身 体虚弱,又有神经性胃炎,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所以这一生病就猛得一发不可收 拾。” “我要去看她!”雷浩往病房的门冲去。 院长立刻挡住门口,“雷先生,她需要隔离,不只是怕传染给别人,她目前的 抵抗力很弱,一般人也有可能把其他病毒传染给她,这对她很危险。为了病人着想, 还是不要进去。” 雷浩这才打消念头,一脸颓然。 “她的身体怎么会变得这么差?”汪子敬问。 “修道院里的生活是很苦的,晚睡早起,再冷的天也用冷水盥洗,三餐食物都 很简单,但是劳动工作却很多。”院长摇摇头,“若非有坚定的意志,一般人是捱 不住过去的,而她的心情又很不好。你们不是有句俗话‘一根蜡烛两头烧’?我猜 她就是这样才垮下来的。” 雷浩想起在那个小教堂神秘老人指责他让天使背负背叛神的罪恶感,现在他终 于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了。 “那她病好了还要回去吗?”卫亚洛问。 “修道院里的院长说以她目前的健康情形是不适合再回去了。这也是我打电话 通知雷先生的原因。”院长扫了雷浩一眼,“院长一直感到惋惜,称赞她虔诚、用 功、守规矩,做事又勤快。” “太好了!太好了!”雷浩喃喃自语,脸上闪耀着虔诚、感恩的光彩。“上帝 终于听到我的祷告,将她还给我了!” 咏絮的病情终于趋于稳定,由加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 这段期间她醒过来的时候既短又少,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睡,辗转反侧、呓语 不断。 雷浩几乎是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 等到她真正从漫长的噩梦中被解放出来,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了。 “你终于醒了!”一个充满惊喜的男性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咏絮费力地撑开眼皮,焦距还是模糊不清,隐约只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大概轮廓。 “小湘,是我。” 影响渐渐清晰,一个她此生最不想见的脸孔出现在她的正上方。 “是你?”她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是的。”雷浩对她微笑。 “你还来做什么?” 雷浩跪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请原谅,小湘,原谅我对你说了那些混帐 话,原谅我没能及时看清楚谁才是真正为我着想的人,原谅我曾经忘记我们之间过 去的联系,原谅我,好吗?” 咏絮注视他焦灼、憔悴的脸孔,他整整瘦了一大圈,颧骨凸出、眼窝深陷、脸 色苍白。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我骗了你是事实,我也的确拿了支票。而那一段过去实 在是无足轻重,你忘了也无妨。”她淡淡地说,“雷先生,我已经累了,放了我好 吗?” 望着她平静一如死水的面容,雷浩心如刀割、痛苦难当。 “你不肯原谅我。”他把脸贴在她的手上,痛楚地闭上眼睛。“告诉我,我该 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 她也闭上眼睛,“我累了,请让我独处好吗?” “小湘!” “我是病人,请别忘了。”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理会他。 来探病的访客络绎不绝,甚至包括咏絮在那间小教堂认识的菲律宾姐妹,足见 咏絮平日的人缘有多好。 卫亚洛、方石城、梁中铭与汪子敬他们更是常客,连雷雅珊都纡尊降贵来探病。 “还是叫你小湘好了。”方石城嚷,“叫惯了,要改口也难。” “没关系,名字不过是符号而已,不管叫什么,人的本质还是不会变的。”咏 絮半坐在床上,扫了在一旁削苹果的雷浩一眼。 大伙又暗暗赞佩她拐弯损人的功力依然不减,只怕这阵子虎子的日子不好过。 雷浩微笑,当然知道她在讽刺他,不过这表示她恢复活力,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湘,你不知道那段日子里虎子过得有多么凄惨。”雷雅珊坐在病床前,转 头瞟了弟弟一眼,“他啊!自己茶不思、饭不想也就算了,还把每个人都吓出心脏 病来。” 咏絮露出一个微笑,静静地听着。 “你可知道,孩子们都很失望你没讲完‘小王子’,后来虎子自告奋勇,每天 晚上都代替你讲故事给孩子们听,看到那幅景象,你说我们是不是会犯心脏病?” 雷雅珊咯咯笑。 咏絮震惊地转头注视雷浩,只见他臊红了脸,埋怨的眼光扫向笑个不停的众家 兄弟。 原来他真的转性了。咏絮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矛盾的情绪。 “小湘,你要怎么打他、骂他、找他出气,我们都会帮你。”雷雅珊拍拍咏絮 的手,“不过他是真的在悔改,给他一个机会吧!” “没错,小湘,虎子要是再欺负你,他就是犯了众怒天条,,就算你肯原谅, 我们也不会放过他的。”卫亚洛把手指关节弄得咯咯作响,“有了这样的保证,你 可以放心了吧?” “是啊!小湘,这一次就原谅他把!”梁中铭也加入劝说。 咏絮转头望着雷浩,他也正在凝视她,眼底充满恳求。 看到两人胶着的视线,汪子敬咳了两声,“各位,咱们这几个特大号的电灯泡 还是赶快闪人吧!这事让他们小两口自个儿解决。”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一下子房间里全空了,只剩他们俩。 雷浩把苹果削成薄片,放在盘子上递给她。 “谢谢。”咏絮低下头,他的眼光令人窘迫。她一片一片地吃着苹果。 雷浩拉过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我在念‘小王子’给那两个孩子听的时 候,心力感触很深。” 咏絮安安静静地听着。 “你应该记得小王子与狐狸的对话吧?里面有一句话对我来书真是当头棒喝— —”雷浩接过她吃完的盘子,随手搁在旁边的柜子上。“‘唯有用心才能分辨事物 的价值,光凭肉眼是看不到事物的精髓的。’” 咏絮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眸子异常清亮。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小王子与狐狸。”他捉住她的手,“你闯入我的 生活,改变我的人生,让我知道以前自己所过的日子有多么乏味。你‘驯养’了我, 对我来说,你是宇宙独一无二、最重要的人,你忍心抛弃我这只既可怜又深爱你的 狐狸吗?”虽然雷浩的话有点可笑,但他的表情再认真不过。 咏絮终于融化在他的眼波底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何会生病吗? 我在修道院里心情根本就不能平静,我的心已经背叛了神,每天都活在恐惧与自责 之中,并且惟恐其他人看出我的不安,你大概不能明白我的心到底有多苦。” 雷浩起身移坐到床沿,将她揽到怀中。 “我了解。”他的声音充满心疼与怜惜,“我为此感到抱歉。这阵子我同样受 到身心煎熬,是我活该,但我从不后悔认识你,即使在误会尚未澄清之时。” 咏絮眼眶蓄满了泪水,“我极力想把你的影子从心里铲除,结果那天再见到你, 那些爱苗又毫不费力地复活,且比以前更加茂盛,天晓得我是怎么走回去的,我差 点支持不住。” 听到她坦承自己的心意,雷浩真想大声欢呼,昭告全世界。 “我再也不许你把我从心里铲除。”他抱紧她,“而且我会努力灌溉施肥,让 那些绿苗长成茂盛的大树。” 咏絮噙着泪微笑,“我错了,被本来就已经是茂盛的大树了,别忘了还有之前 的十年,虽然你根本毫无所觉。” 雷浩也笑了,“你也别忘了,你在我心里种下的可是杰可的魔豆。” 两个人相视大笑。 “没想到我还是抵抗不了你的甜言蜜语,真不愧是名满京华的花花公子。” “胡说!我不做花花公子已经很久了。”雷浩腾出一只手,拂开她额前散落的 乱发。“不过我以后可不许你单独一个人上教堂了。” “为什么?” 雷浩指指上面,脸上浮现担忧之色,“万一他又来找你,在你耳边煽动几句, 我岂不是又要千里寻妻?” 咏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留出来了。“你这想法实在太杞人忧天 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傻气。” “恋爱中的人哪个不是傻子呢?“雷浩为自己辩解。 咏絮止住了笑,深深凝视他,“我也是一个傻子。” 他一手捧住她的脸颊,低声说:“但是我们都是幸福的傻子,不是吗?” 她微笑着点头,雷浩低头亲吻她的额、她的眼睛、鼻梁,以及脸颊。 一旦沟起热情就一发不可收拾。当雷浩的嘴唇即将落到她的唇上,她别过脸。 “这不行啊!我的病还没好……” 雷浩将她的脸转回来,深情地凝视她,声音低沉有力,“乖,闭上眼睛。拜托 你把美丽的细菌传染给我吧!” 天啊!他几时脸皮这么厚,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咏絮已经无法思考,因为他的唇已经覆上她的,这是他们渴望已久的初吻。 尾 声 台北 天主教耶稣会圣教堂 今天是雷浩与咏絮的婚礼。原本他们想在那间小教堂举行,但是因为双方亲朋 好友实在太多,只好找了一间大教堂来容纳所有的宾客。 “拜托,虎子,你不要这样坐立不安好不好?难不成你后悔结婚了?”看到雷 浩在教堂外面不安地踱着步,伴郎之一的方石城调侃他。 “拜托,我怎么会后悔?”雷浩停下脚步,不满地瞪着老友,“我恨不得干脆 直接把她拐去法院公证了事,就不必等这么久了。” 一旁的卫亚洛也是伴郎,不过他身上还挂着相机,准备随时猎取镜头。“是啊! 要是他会反悔,也不用去上三个月的婚姻讲习了,而且是让没给过婚的神甫来训诫 新人。怎么在教堂里结婚的规矩这麽多,啊?” “我光看到那本讲婚礼弥撒仪式的记事本就头昏了。”方石城吐吐舌头,“这 么复杂,又要念一大堆经文,想到就头痛,结婚还真是件麻烦事。” 汪子敬于执事讨论完事情从教堂里出来,刚巧听到这句话。 “你以为这就是麻烦啊!”他拍拍方石城的肩,“大少爷,真正的麻烦还在后 头,没结过婚的男人是不会明白的。” “虎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在心烦?”梁中铭见好友还是锁着眉头,忍不住 关心地问。 “这是教堂,我担心上帝翻悔,又会唆使小湘动摇决心。”雷浩眉毛快打结了, “不行,我得再去瞧瞧她人是不是还在。”雷浩飞也似的跑进教堂。 “我也去瞧瞧,这可真有趣!”卫亚洛跟着跑了。 “虎子怎么这么患得患失?哪有人会把婚姻大事当作儿戏的?”方石城摇头。 “别担心,等到洞房花烛夜一过,这毛病就会不治而愈。”汪子敬哈哈大笑, 意味深长地说。 “你怎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雷雅珊不满地质问一头冲进来的弟弟,她正 在帮新娘作最后的修饰。 房间里还有几位女性朋友,以及育幼园的丁院长,还有育民、育兰两个小花童。 雷浩不理会大姐的抗议,因为他的眼光一看到 装扮好的新娘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心爱的小湘一身白纱,圣洁高贵,清丽如白莲出水,正对他展开一抹恬静美 丽的微笑。 他身后的卫亚洛也看呆了,又忍不住拿起相机按了几下快门。 “我亲爱的夫君,你干吗一直瞧着我发呆啊?” 雷浩不知不觉地走向她,“你真是好美啊!” 咏絮羞红了脸,“你也很帅啊!” 今天雷浩身穿纯白礼服,原本就英俊过人的他此刻神采奕奕,简直比童话中的 王子还帅气。 “等等!”雷雅珊强身挤到他们的中间,阻止弟弟,“虎子,麻烦你克制一下, 等婚礼过后,你要对她怎样我都不管。现在拜托你退后三尺,不要弄坏我辛苦化好 的状。” “大姐,难道我连亲一下她都不行吗?”雷浩委屈的抗议。 “当然不行,我还不了解你这个色胚吗?只怕到时候天雷勾地火,你干脆就拐 了她私奔。”雷雅珊瞪他,“妄费我还为你着想,特地替他化淡妆,免得你等一下 满嘴油漆。” 在场其他女性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大姐……” “我还没工作完,你赶快给我出去!”雷雅珊把他跟卫亚洛都推到门外,“砰!” 一声关上门。 “我觉得我真的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人。”雷浩心满意足。 卫亚洛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是啊!的确是。” 雷浩没有忽略卫亚洛那一闪而逝的挣扎,他收敛了笑容,静静地注视老友。 “虎子,你怎么了?”卫亚洛被他的眼光吓着,有点心虚。 雷浩抬起一只手放在他肩上,语气充满真诚,“亚洛,承让了。” 卫亚洛震撼不已,抬起眼来迎视好友的目光,只见雷浩眼中有真诚、了解、关 怀与感激。 两个相交多年的好友四目交接,在静默中传达了彼此的心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卫亚洛也伸出手来,2与雷浩放下来的手紧紧交握。 “你有这个福气要好好珍惜,如果你再惹她伤心,我绝对不会饶你。” “那还用得着说吗?我会连你那一份心都一齐加上。” 卫亚洛笑起来,“不错,要是我使出全力,只怕今天站在圣坛前的新郎不会是 你。我可是最佳备胎,只要有机可乘,我还是不会放过的。” “卫亚洛!”雷浩怒吼,“不准你打这种主意!我限你在我蜜月回来之前把自 己推销出去,不然你就有的受了!” “我才不干呢!”卫亚洛爽朗地大笑,“我要当最佳单生公害,三不五时挑拨、 分化你们夫妻感情,让你天天寝食难安。哈哈哈,能够威胁你可是人间一大乐事。” “卫亚洛!”雷浩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开玩笑地拉!”卫亚洛潇洒地摆摆手,“我决定向你看齐,到家教中心认养 一个小女孩,实行我的‘光源氏计划’。”雷浩吃惊的瞪大眼睛,卫亚洛却早已大 笑着走开。 婚礼的气氛庄严肃穆,整个会堂挤满了人。 仪式虽然繁琐,但是过程顺利流畅。 当新人出现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发出了欣羡、赞叹之声。 高大英挺的新郎挽着娇小可人的新娘,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终于进行到仪式的第十二项,也就是最重要的同意礼了。 主仪神长庄重地开口:“雷浩先生,你愿意接受白咏絮小姐做你的妻子,并承 诺在任何环境中一生敬爱她吗?” “我愿意。”雷浩的声音坚定有力。 “白咏絮小姐,你愿意接受雷浩先生做你的丈夫,并承诺在任何环境中一生敬 爱他吗?” “我愿意。”她也毫不迟疑。 “你们两位既然愿意结为夫妻,就请你们握手,相互宣誓。” 这一对新人互握右手,由新郎先宣读誓词。 “我雷浩,如今在天主台前,愿照圣教会的法律,认你白咏絮做我的妻子,从 今以后,无论环境顺逆、贫贱富贵、疾病健康,我要协助你、支持你,一生信守不 渝。我现在向你宣誓、向你保证,对你永远忠实。” 雷浩已经将誓词牢记在心,因此当他宣誓的时候并未看提示,而是全神贯注的 凝视新娘,字字清晰且郑重,发自肺腑。 咏絮内心涨满了感动,也跟着念出同样的誓词。 她也已将那些话牢记在心。 接下来是交换信物,他们两人为对方戴上戒指,然后雷浩揭开新娘面纱。 只见她一双明眸如星,里面盛满了柔情。 “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雷浩俯身亲吻新娘,他的费多大的力克制自己不要演出限制级的动作。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咏絮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淘气的笑容。 婚礼终于完成,一对新人在众人的拥簇下一一接受宾客道贺。 好不容易他们从人海中挤进门口停放的车子,准备出发去度蜜月,却看到车顶 上栖息了一只白鸽子。 那只鸽子仿佛有灵性似的,原本在左顾右盼,但是一等新人靠近,它就把注意 力放在他们身上。尤其是雷浩。它歪着头打量他,雷浩可以发誓,那绝对是不屑的 眼光。 雷浩原本要会将它赶开,但是咏絮心念一动,阻止了雷浩。因为她竟然在心中 听见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孩子,这家伙究竟好在哪里,会让你爱的死心塌地?我实在瞧不出来!上帝咕 哝。 雷浩也听到了,他张大嘴巴,因为这个声音与那个神秘老人一模一样。 亲爱的天父,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爱他的全部。她在心中悄声回答。 我虽然是凡人之躯,但是我可以让她幸福。雷浩也在心中大声抗议。 好吧!小伙子,念在你通过考验的份上,我遵守承诺把她交给你了,你可得好 好待她。 多谢上帝!雷浩心存感激。 不过我也要送你这狂妄的小子一个见面礼。 鸽子忽然振翅高飞,一坨热乎乎的软东西掉在雷浩的礼服外套上。 “天啊!”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咏絮笑得几乎跌倒。 上帝表现得真像一个不甘心爱女被小伙子拐跑的父亲,醋劲儿还蛮大的喔! 但是能得到他的宽恕与赐福,咏絮心愿已足。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