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把驳壳枪?” “真的,上边特批的,我看,是北京独一份。人正直,拿咱们当人看,别的队 长打人,要是让他瞅见,保证是一顿臭骂。爷们儿,你注意,全中队的干警,没有 一个人比他值班时间更长的,别忘了,谁家没有个大事小事,替班的活儿老头全包 了,尽心、尽职、尽责。” 没两天,兆龙拜托纪小明将周祖英调到下铺,理由是年纪大,腿脚不利索,纪 小明照办了,还开了句玩笑:“兄弟,老贼给你灌了什么黄汤子,成了磁器,老忘 年交呀。” 组里的杨月是个广州人,后来托关系将户口上在了北京,但口音还是老家的。 这帮人管他叫南蛮子,兆龙有意识地接触他,在放风场两人一边转圈散步,一边聊 了起来。 杨月说," 本来坐牢就够冤的,还要受这里的气。“ 兆龙敏感地问:“受谁的气呀,我看你干活儿挺轻松,没人欺负你呀。” “哪呀,地主有个周扒皮,监狱有个纪扒皮。每个月他要我给他五百块,才能 拿柳干轻活,用钱堆起来的。你说可气不可气,兆龙,千万不要说出去,要不我就 完了,我瞧你人不错,跟有些人不一样。嘿,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时候才是我们 出头之日,逃离苦海,可怜我七十岁的老母亲和妻子孩子。” 兆龙安慰杨月: “想不通的事就别去想它,关键有个好身体,为了家人,也要健健康康地走出大门。 至于案子,如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写检举信告他们。不过这招可能没用,官官 相护,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至于圈里的事,为难了找我,不要拘着面子。”杨月 很感激,先谢了。 兆龙受了启发,团结弱势群体,打击牢头狱霸树立自己的威信,但打击的对象 是民愤大的,流氓还是流氓,骨子里还是有哥们儿义气。 纪小明真够冤的,为了给小组“拔闯”,让方指罚站了三小时,跌了个不大不 小的面儿。 “积委会”是将各个小队表现优秀的选拔到中队组织,为政府干部做具体协助 工作,条件必须是劳改积极分子,这也是减刑的重要依据。积委会副主任汪大康像 往常一样带领两个劳积检查卫生,看到二小队的房一尘不染的卫生,总想挑点刺, 用戴着的白手套去摸床下铁抽屉的铁槽上,那肯定有油污,扣了五分。气得正在组 织读报纸的纪小明直哆嗦:“老家伙,你这不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成心找茬儿是不 是?” “别玩混。我这是认真执行职责。”汪大康丝毫不买纪小明的账。 “认你大爷,横挑鼻子竖挑眼,跑这儿看人下菜碟儿来了。吃拧了你,哥们儿 整天累个贼死,搞点卫生容易吗!” “别骂人行不行?”汪大康不服地顶着他。 “骂你,我还打呢。”纪小明冲了上去。兆龙赶紧抱住他,“兆龙你别管,跟 我 刺,一定要教训教训这老王八蛋。”纪小明看挣脱不开,跳着脚骂着,“我让 你丫头生的孩子没屁眼,让你断子绝孙,缺德事全让你丫干下了。连你丫头都不放 过,你损吧你。不得好死的老东西。” 纪小明骂人,引起全屋的哄笑。汪大康找中队扎针去了。纪小明还挺开心: “爱找谁找谁去。兆龙你刚来不知道,这老家伙是自产自销进来的。哦,就是操自 己的女儿,这老东西老婆子死得早,给他甩下仨女孩,孩子大点,他就给干了。他 还威胁提条件:说是每个月不回来两次,就告诉她爷们儿。这不是畜生是什么。最 可气的是,他要霸占最小的丫头。老大正好回家撞上,逼到这份上,姐儿俩给报了, 判了一个十五年,呸,应该冒了这老帮子,留着他干吗!” “纪小明,汪大康告御状了,方指叫你。”杂务史宝全过来叫人,纪小明赶紧 小跑着去见。兆龙给宝全递了棵烟,宝全一点头追纪小明去了。 回来后的纪小明,因很长时间没有受到训斥,这次又罚了站,搓着大火,跟谁 都没有好气,在车间里窜来窜去,说这个鞋修的不干净,说那个别聊了好好干活, 让机手加快点时间,总之,瞧谁都不顺眼。大林子顶了一句,招来了俩耳贴子,你 说窝火就窝火吧,总得有个完,他愣是下班后,拉了一百箱鞋,回去集体修鞋。看 在眼里,兆龙又对纪小明多了一份瞧不起,拿着点小权力,发着淫威。 借着火劲,纪小明又嫌南蛮子挡着道,不分青红皂白,给了他一顿老拳,打完 了,还要杨月去“开飞机”。 兆龙实在看不下去了:“杨月,起来,让你飞就飞?” 出去打水的纪小明一看南蛮子没飞,开口就骂:“想他妈的造反是不是,谁给 你戳呢?” 兆龙一步跨了过来:“是我,差不多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屋住着,干吗 呀!” 纪小明挑衅地说:“我要不给这个面儿怎么着?” 兆龙急了:“如果不给面儿,今儿就让你缺个物件,不信,你就试试。” 纪小明一看黑头、都都都围了过来,弄了个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句:“走着瞧。” 这件事,并没有结束,纪小明开始了报复。当天晚上,纪小明给兆龙的活儿加 码,兆龙不当回事,反正呆着也没事,多修几箱也累不到哪去。可是不依不饶的纪 小明,硬让兆龙包最大产量的机台,压多少修多少,兆龙还是顶住了。为了避免冲 突,兆龙撤出了伙食团自己开伙。 这人呀,登鼻子就上脸,纪小明认为兆龙是怕了,气就往上提,索性连电炉子 也不让他使。 兆龙直接找到他:“饭可以不吃,别头上拉屎。记住,纪小明。”然后回到车 间干活去了。 真正让兆龙敬重史宝全的就是这次,不声不响的史宝全听说了此事,让都都叫 来纪小明,二话不说,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这宝全是公认的大力士,掐他跟捏个 小鸡子似的,足足得有一分钟,弄得他直挤眼泪,脸色也变成酱紫色,宝全松了一 下,道:“要死要活说句话。” “要活,要活,什么事好商量。”纪小明讨饶着。 “兆龙是我兄弟,招他就是招我,你丫活腻歪了是吧?”宝全又动上了劲。 “大哥,我不敢了,一定改,改。”纪小明边说边用手死命往外拽。 “孙子,长点记性,不服找我来。”宝全扬长而去。当天,纪小明找兆龙认错, 并保证不再给他添堵,兆龙默认了。 事后都都讲给了兆龙,兆龙也没有直接去谢,把这件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史宝全在多少年以后成了兆龙的贴身保镖和司机,这是后边的话了。 春节来临,监狱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中队三百多人,挑选了二十多个结了婚 的,与妻子同居一天,也算是党的政策的体现吧。还挑选了三十五个队员,将家属 接到大教室,与亲人团聚,并且一起吃饺子。在先行参观监舍的活动中,艳丽丰满、 身材高挑、青春朝气的费青青格外引人注目,吸引了大多数许久没有见过女人的如 饥似渴男人们渴望的目光。 费青青来到兆龙的床铺前,看到整齐干净的卫生环境,很满意,很随意地拿出 一条烟来:“小哥几个,你们照顾兆龙费心了,都抽棵烟吧。”将烟扔给各位。 小崽周平调皮地说:“大姐,您可够漂亮的。” 费青青大方地说:“漂亮吗?等你出去,大姐给你找个更漂亮的。小弟弟,兆 龙欺负你,告诉我,姐打他。” “没有,兆龙哥都挺照顾我们的。” “对,没错。” 黑头露了出来:“小弟妹,兆龙就是不洗袜子,臭着呢。” 费青青开玩笑说:“您当大哥的,有您给洗呢,我放心。”又是一片笑声。 团聚会开始,众人走出号房,拥向大教室。费青青对兆龙说:“还行,比我想 象的强,就不知干活累不累?” “你看我像干累活儿的人吗?”兆龙安慰她,“你看,我哥们儿都看着你呢。” 他指着窗户外面的哈德门、史宝全。 费青青冲他们挥了挥手:“这才多少日子呀,还弄了死党。” 兆龙很正色说:“我跟你说呀,在这里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藏龙卧虎,人不 分大小,不分贫富,他都能说出点道理出来,我挺开窍的。” “跑到这里上大学来了?” “你还别说,有点正经东西,反正,知道怎么活法了,我不像他们一天到晚愁 眉苦脸的,磨磨自己,总会有好处。只不过我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挺好的。” “我担心你在外面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受别人欺负,担心为我承担这么多费 用。” “打住,打住呀,这根本不是你考虑的事情。这是我和英子姐姐的秘密,对你 五十年保密。只是,只是太孤单,总想着你早点出来。你不要瞎结交人,多动点脑 子,我这边给你创造条件,你削尖了脑袋,早点减刑,比什么都强。”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你也得答应我多保重身体,不要想得太多,否则成了 老太婆,可就嫁不出去了。”兆龙开着玩笑。 “真够讨厌的,嫁不出去也是你造成的,到时候你得赔。”费青青撒着娇。 “行,行,哥们儿看你一来,整个蓬荜生辉,把所有的人都毙了,哥们儿开心 死了,今晚上肯定得跟我打镲,不信你看着。” “你这人真差劲,人家来了吧,不说点招我爱听的话,净说别人如何如何,没 劲,没良心。” “青青,不要耍小孩子气,你知道吗?你在我心中占着很重的分量,除了英姐, 就是你了。我是孤儿,没见过自己的生父生母,英子人又走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 亲人,你要好好地活着,等我出去。” 兆龙很沉重的话,打在了费青青的心上,她低下了头。 兆龙不想破坏气氛,知道自己话有些重,道:“青青,今儿你一来,我晚上可 不睡了。” “鬼话。” “向毛主席保证。” 青青乐了:“兆龙,你说我学点什么,也不能老不干这么呆着,你给我出出主 意。” “你人靓,会打扮,干脆在时装方面考虑考虑,我觉得这是你的长项。” “哎,我琢磨一下。” “饺子来了,吃饺子。”兆龙招待着青青,而青青又给他夹,两人你来我让, 以至于方指站在他们后面都没有察觉。兆龙感觉有人,赶紧站起来介绍:“方指, 这是我哥们儿。”费青青与方指握手,并客气地说:“让您费心了。” 方指很和气地讲:“殷兆龙是个人物。可是真让他来错了地方,我们也会创造 机会给他,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让他早日新生。我不打扰你们,好好聊一聊, 时间不够,我给你们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