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只有短暂的八分钟。总指挥接过干妈手中的公文箱握手话别,易军也深深地点 点头,列车带着铿锵的节奏,滚滚地驶向西去,很快干妈就消失在易军的视线之外。 干妈如此的厚爱,使易军激动不已,没什么可说的,只有干出个人样来,再报 答吧。兆龙关切地问自己的哥们儿:“没事吧?”易军摇摇头。 头一夜就没睡觉,这帮人拆床铺,拉屎撒尿,倒剩饭,加上今天的劳碌,渐渐 都眯瞪着了,只有专列执著地行进着。 第二天,曙光从地平线升起。 “快看,长城,长城。”不知谁先喊了一下,整个车厢活跃了起来,个顶个伸 长了脖子,眼睛转向巍峨群山中。起伏壮伟的人间奇迹,也许平时他们当中大多数 人都去过,但今天的心情绝不一样,全都聚精会神地死死盯着,它的雄伟,它的壮 观,不知道他们有人想过没有,也许一生中就有人再也看不到它了。 早餐是方便面,兆龙他们这个桌上没有人吃,全都收了起来。 十点刚过,总指挥在执法队陪同下,来到易军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易军, 恩师的一番苦心呀,我们很多人都是她的学生,不想在她的晚年,看到她承受这样 的痛苦,你可千万要争口气呀。恩师送来五万元,我给你留到账上。记住,钱要花 在刀刃上,你自己珍重吧。”起身走了,昨天和今天的这番举动,令所有的犯人对 易军刮目相看,兆龙也很得意自己的哥们儿。 中午是大肉肠炒蒜苗。黑头逗了一句:“这大肉肠是不是撮堆来的,哪便宜吃 哪个,等到地方嘴里说话都带肉肠味。” 罗队长笑着说:“吃顿饭也那么多话,吃窝头就踏实了,真是不知福。” “哎,罗队长,人哪有够的时候,这山望着那山高,人无止境。” “还人无止境,你还能玩句文词,怎么着,这一走,说话都变味了。”引得哄 堂大笑,吃饱了没别的,胡侃乱逗,乱在继续。 哈德门倒先挤对上宝全:“兆龙,宝全是来对了,新疆多了个棒劳力,一个顶 五个。” 兆龙反驳他:“你还别欺负宝全不爱说话,今儿就牛×一下,宝全我绝不会让 他干活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宝全受苦,我也不干呀。”哈德门赶紧抢上一句,生怕自 己不仗义。 兆龙问锛儿头:“大锛儿头,你大哥四宝子是怎么进来的?” “嘿,别提,人是响当当的大哥,那是刺刀上冲在前边,仗义疏财,就是有一 样不咋地,就是好色。兄弟们说过他多次,就是不听,劝他别死在女人手里。人呀 是狗改不了吃屎,有俩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给他瞅上了,两个丫头片子全给干掉, 虽然是有钱难买乐意,但你不想想,严打呀,又是未成年,差一点出去,弄了个死 缓,真够冤大头的,小脑袋舒服,大脑袋受罪真不值。”锛儿头不住晃着脑袋。 “那你呢?”兆龙问。 “哥们儿还行,干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看那样子挺得意。 都都接过来说:“这小子一直引为自豪,他是咱北京头一起抢银行的案子,但 是早点命好,要是严打十回也拉出去了,七八年的事。” 兆龙挺吃惊:“大锛儿头,行呀,还真看不出,你有这把刷子,敢干大的,有 种。” 锛儿头挺实在:“哥们儿,还真谈不上有种,这人呀,逼到那份上了,也敢把 他皇帝拉下马。不瞒你说,我们家是怀柔的,到今天也还有人家吃玉米面,哥们儿 看老妈的生日连他妈的一两肉都买不起,就火了一把,抢了我们县的储蓄所,抢了 小六千。那在当时可是个大数,弄了个无期,我觉得挺光荣,挺值,我把全村人都 请来了,让我妈正经风光了一下。” 易军接上一句:“就是因你太张扬,公安局的雷哥才注意上你,对吧?” “真是这样,我那案子确实挺大,公安局的预审后来跟我说,他们在方圆五十 里范围内查找可疑人,把我瞄上,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闹大发了。那时 候也傻×,跟四宝子玩的时候就知道打架,绝对不偷,也没人告诉我什么指纹什么 的。同样,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老理哥们儿也懂。可法 院不干呀,打我一个法律认定,咱们就在这里相会了。咱哥们儿跟你们比不了,瞧 人家易军,一伸手就是五万,长这么大我也没摸过这么多钱,家里穷,又没带来好, 罪自己凑合受着,哥们儿从来不要钱,不伸手,每个月就花监狱发的两块五的生活 费,其实也没用上,我都存了不少年,一百多块,有哥们儿帮助,有钱混钱缘,哥 们儿没钱混人缘。” 兆龙对大锛儿头另眼相看,顺手给了他一枝万宝路,觉得他可交,孝敬,挺实 在。 都都开玩笑:“你不会没肉吃豆腐,没×操屁股吧?” 大锛儿头赶紧说:“咱家祖坟没长着那根草,那下三流三孙子的事只有纪小明 那丫挺的做得出。” 一句话倒提醒了兆龙:“哎,不知道纪小明来没来?” 哈德门搭腔:“那坏孬能少得了吗?肯定在哪个车厢呢,这样的人,圈里人不 待见,队长也不会喜欢,招人恨的,好不了。” 突然,执法队匆匆穿过兆龙他们所在的车厢往前奔去,不大一会儿工夫,马中 接到指示:“不许说话、交头接耳,保持肃静,不许打闹。” 满井挺机警,小声地说:“准是有事。” 黑头骂着:“一块臭肉坏一锅汤,瞎折腾,也不看看火候,手无寸铁,打得过 武装到牙齿上的国军?!” “混蛋,都给我闭嘴,谁要是闹事,可别怪我六亲不认,没里没面,想折腾, 我陪着你。”马长胜真马×翻车了,整个车厢一下子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马中示意兆龙去厕所,在厕所马中告诉兆龙:“刚才有人在别的车 厢利用上厕所将瓷座底盘的铆钉全部弄掉,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就出事故了。你回 去替我看着点人,听听有什么脱逃、挑拨的言行,还有其他什么人有反常举动,这 不是扎针,是为了大家都活着到目的地。每三节车厢就有一个武装车厢,并且有重 武器,一旦有暴乱行为,一律镇压,去青海就灭过一个车厢,连干部也没有逃出去, 因为我们根本没权力走出车厢,咱们待遇一样,这时候,千万不要含糊。” 兆龙正色地:“你放心,马中,轻重我分得清楚,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没问题, 尽我所能,但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讲吧。”马中没有反对。 “人呀都是一个心气,你绷得太紧了,反倒适得其反,所以您还是要活跃一下 气氛,我想更好一点,不让说话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上面就要求这样做了。”马中不知所措。 “上面说是说,而具体执行的是您。还有,最终目的是什么?最终就是一个目 的,安安全全将犯人押解到新疆,现在要的是结果。”一番话打消了马中的顾虑, 减轻了压力。同时,兆龙他们所在的车厢受到往常一样的待遇,而这一切,他们既 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是兆龙给他们争取到的。 易军看到兆龙回来,知道有些不正常也没问,但是,他心里清楚兆龙能摆平。 虽然没宣布,兆龙有意识地先开了口:“谁都说灌肠好吃,我怎么就吃不习惯 呢,味挺怪,你们说这玩艺拿什么做的?”一看他开口,都活泛起来,满井有板有 眼地接过话题:“哥们儿,师傅在这儿呢,小时候我爷爷干过,多少知道些。咱老 北京的灌肠,实际上没有肠衣,当初呀是用猪小肠灌绿豆粉和红曲,蒸熟,外皮白 色,肠心粉红,切片用汤油,汤油懂不懂?老外,就是浮油,煎得外焦里嫩,作料 以大蒜盐汁,味道别提多地道。到后来发觉猪肠子和淀粉不搭界,入油锅那肠衣犯 抽抽儿,口感也不好,而且成本也高,就有高人索性将肠衣去掉,将淀粉搓成肠子 形状,上锅蒸,所以保留了灌肠的名字。如今绿豆粉价高,一般用白薯淀粉来代替, 口感还行,但颜色不如加红曲好看。这玩艺谈不上什么技术,但火候要适当,外焦 而不艮,黑嫩而不散,洒上蒜汁,才是正宗的北京味。用汤油煎,是做灌肠的一大 特色,咱要是自己家做,告诉你们:用一斤白薯粉条,一斤白薯淀粉,将粉末蒸至 八成熟就得,捞出水冷却,并将淀粉调成稠糨子似的,与粉条拌在一起,装入屉布 蒸成坨子样冷却,随吃随切。这作料呢,大蒜必须捣成泥,盐、味精差不多就行, 你们就甩开腮帮子吃去吧。” 黑头气的:“全是精神会餐,这不馋人吗?聊点别的,兆龙,你别老提吃。” 易军问麻庆山:“这新疆圈都干什么呀?” “这得看是南疆北疆,天山山脉为界,这边是南疆,那边是北疆。”麻庆山不 方便地用戴着铐子的手比划着,“我们去的是农业圈,开荒,开一块就向前开拔, 没有大墙,全是排房,土坯的,半截在地上,半截在地下,开好的地就交给当地了。 听说南疆有煤矿,在地底下,生活区也在下面,收工了,将厚厚钢板盖上,爱干什 么干什么。有棉花中队,听说还有砂石料厂,不知道咱们干什么。反正呀,肯定不 会有工业圈的,罪呀有的受。哦,对了,去新疆只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减刑幅度都 比内地大,但必须得玩真本事,否则还真不行。另一个就是不吃粗粮。” 易军觉得挺新鲜:“不会吧,哪个圈不吃粗粮,拿哥儿几个打镲,逗咳嗽是不 是?” “是真的,新疆的粗粮都比细粮贵,节约成本,所以都是以馒头为主,他们叫 馍馍。” “还真不错,有个小盼儿。”都都听了还挺高兴。 麻庆山不屑一顾:“小盼儿,等去了呀,彻底凉到脚底下,关键还得看哪些大 仙管咱们了,要是碰上一帮概不论的,那就瞎了,碰上有瘾的疯魔就彻底玩完。” “你丫说得清楚点,跟哥们儿玩游戏听不懂,什么疯魔这么要命?”黑头急着 问。 “嘿,就是有整人的瘾,一听说要收拾人,跟吃了大烟似的,冲在前面,弄你, 明白了吧。”麻庆山赶紧解释。 “操,真他妈绝了,我想吃臭豆腐。”哈德门不知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正让巡 视的马长胜听见:“小子,如果你能说出臭豆腐是怎么做,我就给你吃,不冤你, 这是我媳妇给我带上的,我好吃这口。” 易军替哈德门挣面子:“马中,我要是说出来,算不算数?” “行,说出来,你们一人一块,但只能给十块,剩下我还得吃呢。” 易军很有把握地说:“臭豆腐以闻着臭吃着香而驰名,说是臭确定有点冤枉, 不是腐烂变质的腐臭,而是豆制品中腐乳类特意发酵后的腐香异味。以前尤其是贫 穷人家特别青睐。春秋季节,是蔬菜淡季,细菜老百姓吃不起,就蒸一锅窝头,擀 点热汤面,买点臭豆腐,切点葱末,再点上点香油,拌成泥,往上一抹,别提多香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