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铁路前方有一个岔道口,岔道口旁边有一间红砖瓦房。扳道工老许是夜间十 二点接的班,在上红砖瓦房那儿接班的时候,他看到一条分支铁轨上卧躺着一个 人。 “喂,谁躺在那儿?” 在老许手电筒的强烈照射下,高文惊恐地坐起来,用手遮挡着眼睛。 “喂,你在这儿干什么?” “不……不……”高文这时候才发觉四肢已冻麻木,嘴唇似乎都冻肿了。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干什么你卧在铁轨上干吗?” 老许走近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想卧轨自杀的人。老许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 来。 “快起来。”老许扶住高文。 高文站起来之后觉得头有点晕。他用手支着脑门。 “有什么想不开的,”老许拿出烟,递一支给高文,并替他燃着,然后替自 己燃着,猛吸了一口,说,“老兄,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吧。要不,上我那儿坐 坐,我在前面红房子那儿上班,我是扳道工。” “谢谢您,”吸了口烟,高文觉得神志略略清醒了,“我不去了。”我想问 您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您尽管说。” “不瞒您说,我卧在这条铁轨上好几个小时了。”高文说,“我是真心想死。 可现在看来我是死不成了。” “干吗要寻死呢?你应该到肿瘤医院去看一看,那些患癌症的人看到身体好 好的人去自杀,他们恨不得抽你几个耳光。我前几天去过肿瘤医院,我是去看我 的一位朋友的。你去肿瘤医院看看之后就不会想寻死了。我建议你明天就去。 “我想问你……” “对了,你问我什么?” “我卧的这条铁轨,为什么好几个小时没来一趟火车?” “哈哈哈!”老许张着嘴笑开了,然后拿手电筒照着铁轨,“你瞅瞅,这铁 轨都上这么厚的锈了,怎么还能行驶火车?这是一条废弃的铁轨,早就不用了。” 高文实际上已经意识到了他最后时刻有一个人让他选择了这条废弃的铁轨, 他瞒不过自己,这个人就是他未来小说中的主人公。他像钉在十字架满身是血的 的耶稣一样神秘地昭示。那些怪异荒诞的幻觉梦境轰然而逝。一道灯柱直射而来, 火车的轰轰隆隆声由远而近,当这列火车在临近的那条铁轨上飞驰的时候,高文 突然对自己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的死是双倍的,因为他的主人公同时死去。 受难的耶稣死而复活,而他死了,他的主人公就永无复活的机会了。在文学上高 文自信异常,他不相信任何人能代替他完成这一文学形象。这部幻想中的大书主 人公早就是高文心心相印的知己,在他患病以后,承载着他全部生活的希望,同 时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好像全世界都不知道这个秘密。高文为他活着,跟别人 没法说的话,高文跟他说,而他也因为高文而越发鲜活,跃跃欲试,好像即将奔 赴文学史册。高文很难区分这部书和这个人物形象的区别,有时候合而为一,有 时候又相对独立,而今天,高文分明听到他在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没有我,这世界怎么办?” 哦,这分明是在说上帝啊! 高文也觉得很不真实。 高文谢拒了扳道工老人。高文在离开铁轨的时候向老人保证,他不会再寻死 了。当然,他没有说小说,还有他至今不能承认的上帝的感召。 高文虽然感到他的保证缺乏足够的力度,但高文知道像今天这样卧轨几个小 时的决绝的自杀勇气,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了。 高文往市区走的时候,他不知道他是失败了还是胜利了。 高文不敢想他几小时之前卧的若不是废弃的铁轨,而是临近的那条,或是其 中任意一条,现在他是什么状况?一种至命的感激油然而生,他泪流满面。 高文奇怪的是他在那时候把梦和现实都想遍了,就是没想促使他走上铁轨的 直接导火索:常珊。 高文在路过一个过街天桥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性感迷人的朝鲜族少妇千善子。 高文觉得要想摆脱充溢在心中的由他小说中的主人公给他带来的玄虚感,上 帝感,只有跟千善子实实在在地做一次爱。 施大爷死后,高文习惯于称那儿为家了。高文知道盛珠和柯迪都入睡了,所 以他不想回家,他不想把他们搅醒。 歌厅现在则是营业高峰期,跟千善子做爱的欲望在他死而复生之后如此强烈 地冲击着他,高文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小时之后,高文已在千善子的卧室里了。 高文有千善子住处的钥匙。高文打的来到这儿,打开门,径直来到卧室。高 文知道电话在卧室内。 高文拨通了金达莱歌厅的电话。 是一位小姐接的。高文要小姐喊经理接电话。 “我是高文,你赶快来,我有急事。”高文在千善子拿起电话时说。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千善于问道。 “我在你这儿。” “你怎么这时候跑到我那儿去了?有什么急事?我正在当班,走不开。你在 电话中说吧。” “你必须来,”高文换只手握着电话,“我一分钟也等不及了” “你这不是发神经吗?” “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回事?是差点发生车祸啦?” “你来了我告诉你。你快来吧。” “可我……走不开呀,许多客人在这儿,我要应酬。” 高文说:“我求求你了。” 千善于说:“我也求求你了。这样吧,一个小时之后我回去,好吗?” 高文说:“半个小时吧。” 千善子断然说:“说定了。一个小时之后见。” 高文古怪的表情引起千善子一阵大笑,千善子准时于一个小时后回到住处时, 高文早早在门口等候了。 高文不说话,恍恍惚惚地望着一袭盛装的千善子。 “怎么啦?”进屋之后,千善子说,“这么晚喊我来干什么?” 高文像个机器人一样生硬地抱住了干善于,千善子这时候才发觉他的身上沾 着许多锈迹脏泥,头发也很乱。 在高文亲吻她的时候,她推开高文:“你跟人打架了?身上怎么这么脏?” 高文在最后一秒钟改变了主意,他觉得他的一切对她来说是不可理喻的,甚 至是荒唐可笑的。高文觉得没必要跟这位渴望爱情而思想简单的人叙述他的心灵 遭遇。 而在这之前他像渴望跟她做爱一样渴望叙述他的一切,高文奇怪,跟常珊述 说自己的心灵的秘密和折磨,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分别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次见 面他就毫无保留地说出了所有,但跟千善子,尤其是跟和他朝夕相处的盛珠,他 都一直未能敞开心扉。 高文意识到这是一种岁月与空间造成的“鸿沟”。人们怀念初恋的人,并不 是说初恋的人一定是很优秀的,仅仅因为是在特殊岁月里遇上的人而已,不可代 替的并不是那个具体的人,而是那个特殊岁月。 高文在走上位于北京市郊的这片高坡的时候看到有很多条铁轨交错在一起, 高文在这么多条铁轨中唯独选择了一条废弃的铁轨,高文觉得既庄严又滑稽,冥 冥中高文觉得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操纵于旦夕之间。而这个庞然大物不 是上帝就是魔鬼,而在上帝和魔鬼之间就是他自认为的那个天大的秘密。高文觉 得把他拉回来的原因难以启齿,又强大无比,不容超越。正想那个秘密难以启齿, 又强大无比,不容超越一样。 高文跟常珊毫无保留,显然是那个特殊岁月造成的,就像高文小时候就喜欢 《北京颂歌》而现在唱起来还一往情深一样,高文觉得所有的牢不可破的东西都 在他二十岁以前。 其实,跟常珊的重逢已经证明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应该说是一种错误的 感觉。 不过,既是感觉,原本就没有错和对之分。 感觉是可怕的,因为它有一种致命的固执性。 “路上滑,”高文很平淡地说,“摔了一跤。” 高文说着,再次抱住千善子,他不想说别的,只想和千善子做爱。 高文不能确切地解释他的这种心态的根由。 离开铁轨之后,他一直处于一种不真实的、虚无飘渺的情境里不能自拔,生 命好像与他的躯壳若即若离。 酣畅淋漓地做爱好像就是为了找回生命的质感。 千善子没有顺从他。他试图解开千善子的裙扣,千善子止住了他。 高文感到愤怒,他没想到千善子会这么冷淡。他知道这位渴望爱情的姑娘已 深深地爱上他了,这也是他不原多见她的原因,爱情让他感到心猿意马,但又很 累很沉,他更愿意接触的是那些不谈爱情的女人。 “从那位乡下女人的床上刚起来吧?”千善子说。 高文觉得千善子越来越刻薄了。 “别胡说,我好几天没和她在一起了。”高文继续骗她,其实咋晚他还和盛 珠做过爱。 “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千善子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你是个花花公子。我 是一个正派女人。我问你,你摔了一跤。身上怎么会有铁锈的?你到底干什么啦?” “没干什么,”高文拿一条毛巾在手上擦着,“你关心这个干什么?难道我 抢劫了?” “我看你现在的神情跟抢劫犯差不多。”千善子说。 “我本是想跟你睡觉的,”高文把毛巾扔在地上,一络头发搭在脑门上,高 文的样子看上去很野蛮,“你却在胡说八道。” “从此以后,你不答应和我结婚,我不会跟你睡觉的。”千善子正言说道。 “跟你结什么婚?你还没离婚跟你结什么婚?你想犯重婚罪吗?” “我这几天就回去办离婚手续,”千善子说,“我跟宋成通了好几次电话。 他已同意离婚了。条件是我付他十万块钱。钱我已汇去了。” 高文的性欲像潮水一样退去了。他挨着她坐在沙发上,她身上的香水味使他 沉醉,他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仔细端详着,这是一双多么洁白细腻的手。 高文的心中柔情似水。 “其实,”高文望着千善子的脸,低低地说,“我真的想和你结婚。” 高文始料不及的是,他意识到这是一句真话,也就是说他真的想和她结婚。 “你骗我。”千善于摇了摇头。 “真的。”高文很认真地说。 “不,你骗我。”千善子坚持道。 “我没有骗你。”高文把她的那一只手也拿起放在他手上,“可是你不知道, 我有妻子。” “她在哪儿?不会是那个乡下丫头吧?” “不是。她在新疆的乌鲁木齐。” “你不能和她离婚吗?” “不能” “你很爱她?” 高文没有回答。 “你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也在新疆?” “是的。” “你当初什么骗我说你没结婚?” “我说我没结婚了吗?” “当然说了。不过,后来我不信了。你在床上的行为证明你不可能没结婚。” 高文把千善子的一只手拉到自己的嘴边,高文用舌头在她的手掌上轻轻舔着。 “我说我想和你结婚,你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如果想和我结婚,你干吗不离婚?” “我不能离婚” “为什么?” “这不能告诉你。” “你爱你妻子,是吗?” “是的。” 高文肯定地回答之后立即感到嗓子眼上像爬着很多蛆虫一样令他恶心,高文 觉得只有道出实情这些蛆虫才能被躯走。 “不,”高文说,“我从未爱过她。” “别安慰我了。” 千善子垂着头,高文看到她浓浓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 “我不是安慰你,”高文说,“我说的还没有实际严重。我不仅从未爱过她, 而且非常恨她。每时每刻都诅咒她死。” 千善子甩开高文的手,惊讶地忽闪着眼睛,说:“你又在编故事?你这人也 太缺德了。” 高文面容疲惫而严峻。 高文说:“我怎样才能让你相信这一切?” “很简单,跟她离婚。” “我不能离婚。” “为什么?为了孩子?” “不是。” “那为什么?” “你别问。” 千善子善良幼稚的眼睛依旧忽闪着,如坠雾中。 从高文的神态上看好像他不是在编故事,他的心情很沉重,这一点千善子从 高文的眼神上看出来了。 千善子是一个心中搁不住事的人,高文不告诉她实情,她的心一刻也不会安 宁。 “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 “求求你别问。因为,”高文斟酌着,“这事没人能相信的。” “什么事?告诉我什么事?我会相信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真的想和你结婚吗?” “我怎么知道。” “事情太多,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跟你说了。”高文把千善子的头埋在自己怀 里,手在她秀长柔密的头发上摩拿着。“刚才有一件事我是骗了你。我并没有摔 跤,你说得对,摔在地上身上也不会沾着铁锈。在来你这儿之前,我在东八里庄 那边的一条铁轨上卧了好几个小时……” “干吗?” 千善子转过脸,望着高文。 “我想卧轨自杀,”高文说,“卧了好几个小时,结果一位扳道工告诉我。 那是一条废弃的铁轨。我那时也觉得奇怪,旁边那几条铁轨一会儿驶过一列火车, 唯独我卧的铁轨几个小时也不来一趟列车。” 沉默了一会儿,高文继续说:“我是真心想死啊!” “为什么?你为什么想死?” “第一列火车在远方嘶鸣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行驶在旁边的铁轨上的。” 高文说:“火车带动着大地的震颤向我飞驶而来的时候,我一点恐惧也没有, 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简直不敢想象,我已绝望到这种程度。一列列火 车都没有把我碾碎,我卧了几个小时却安然无恙。以后,我还能这样面对死神吗?” 高文似乎不是在对千善子说话,而是面对一个意想中的知音倾吐心声:“漫 长的分别之后,跟初恋的姑娘在北京重逢,却是那么索然无味,这是我当初做梦 也没有想到的。我现在的生活,没有怀念,没有往事,没有一切涉及诗意的东西, 有的只是妄想、痴想、臆想,强迫症,这真比死还难受。” 千善子坐起身,持了捋头发。 “唉,”千善子说,“你活得像神仙一样自由自在,却老是把痛苦啊、绝望 啊什么的挂在嘴上,你都这么痛苦,我们这些人也别活了。我们每天到凌晨才下 班,歌厅里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有,前天晚上来了一个地痞,一个小姐的头发被 他揪下一把,我还要一个劲儿地向他赔礼道歉,那个满脸横向的家伙特恶心人, 我却要在单间陪他……,想想我,你还有什么痛苦绝望?啊?” 说着,千善子竟又笑出了声。 深夜的笑声在高文听来有一种奇怪的可怖意味。但高文很快扭转了心中失望 的情绪,高文说:“我跟你交往这么多天,说真话,从没有产生过想跟你结婚的 愿望,我常这么说,但都不是心里话。可今天我是真的想跟你结婚。” 愣了一下,高文仰头看着天花板,哺哺自语道:“跟常珊的重逢,是我产生 想跟你结婚的愿望的主要原因。这一点,也许你不能理解。” “常珊是谁?” “就是我说的那位初恋的姑娘。我们的初恋生发于遥远遥远的准葛尔盆地, 在绿草如茵的芳草湖农场……你想听我说吗?” 高文重新望着千善子,千善于那略显疲倦的面容中充满着孩提式的迷惘和神 往。 千善子使劲点了点头。 “没意思,”高文的情绪瞬息万变,刚刚涌上来的一点思绪摹然逝去,高文 自患忧郁症以来常常处于这种捉摸不定的情绪之中。“我一点也不想讲述芳草湖 的往事,好像那完全是与我无关的往事。” 千善子显然无法捕捉他思想的小鸟,千善子问道:“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和她 结婚?” “她是上海人。她后来回上海了。” “这就是你们分手的原因?” “不是,”高文说,“主要是因为分手前夕我们都突然觉得没多大意思。” 高文没说实话,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一条人生“圣约. 翰深沟”: 上海! “你那时候非常爱她,是吗?” “是的。非常爱她。”高文说,“北疆的冬天是非常冷的,我有时候在零下 三十五度的寒夜站在她窗外,能站一两个小时。那时候我们在农场小学教书,她 每晚批改学生作业,我为了不打搅她,就站在窗外看她,看她伏案工作的剪影。” “她长的一定很漂亮吧?” “不,”高文说,“不漂亮。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即使那时候,我也没 觉得她漂亮。但我知道,我非常爱她。” “肯定比我漂亮吧?” “跟你不能比。” “没我漂亮?” “没有你一半漂亮。” “你骗我。” “她现在就在北京,”高文说,“如果你想见她,我明晚带她到歌厅去。” “不,”千善子紧张地摇着手,“我不敢见她。” “为什么?” “我怕。” “怕。” “我自卑。” “从外表上来说,”高文说,“她应该自卑。不过,据我了解,她似乎从来 没有自卑过。” “跟她重逢,为什么让你产生了想跟我结婚的念头?你刚才说的。”千善子 显然对这点更感兴趣。 “原来你过分看重的东西没有多大意义。”高文又仰视着天花板,“其实我 早就感觉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今天……过了十二点了,应该说昨天,昨天跟常 珊的重逢,使我内心最后真正明白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本来我是不能原谅你听不懂的,”高文用手捏着她的下颏,“可现在你听 懂或听不懂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两样。” 高文把她的嘴移到自己的嘴边,高文轻轻地吻着她的嘴唇。千善子犹豫着,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再次拒绝他。 高文的性欲像兔子一样再次蹿起,隔着丝绒裙,高文的手在千善子丰满的胸 间恣意揉捏。 千善子试图挪开他的手,但高文毫不理会,高文的动作越来越强烈。 千善子猛地从沙发上纵身跃起,千善子说:“你会跟你老婆离婚娶我吗?” “一定的。” 高文说着,把千善子拖进了卧室。 千善子打开床头壁灯,把光线强烈的吸顶灯拉灭了。 橘红色的壁灯散发着雾一样迷离飘渺的光晕,千善子不再反抗,千善子注视 着高文的眼神像这灯光一样涣散迷离,高文在意识到千善子不再拒绝之后,他的 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不像在客厅沙发上那样急躁难耐。 高文没有急于解开千善子的长裙,他喜欢隔着丝绒裙抚摸千善子令男人心荡 神驰的胸脯。 高文这次抚摸千善子胸脯的时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轻柔、细腻,高文其它的 举止动作也似乎跟以前有所不同,千善子意识到了高文的这种变化,但千善子并 没有意识到高文的这种变化的内在原因。 高文对千善子充满着一种珍惜与爱怜,这是他以前跟她做爱时很少有的。 千善子站在床前把高文的头紧贴在自己的胸间,高文隔着丝绒裙在她的乳峰 上轻轻咬着,高文的左手在她的臀部扶摸着。 高文的耐心与柔情让千善子奇怪,千善子说:“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没兴 趣?” “不,”高文一边咬着她的乳峰,一边说,“我现在是在和我妻子做爱,我 不想像以前那样一泄了之。我沉浸在珍惜的快感之中。” “快一点,”千善子开始自己解纽扣,以前她的纽扣都是高文在急慌急忙中 解开的,“我还要回歌厅。那里没我不行。” 千善子洁白的双乳豁然袒露在高文的视线里的时候,高文像欣赏一件珍美的 艺术品一样欣赏良久,高文为自己这种面对女色时的高雅心态所感动。 高文说:“真美,美极了。” 千善子拿起高文的手放在她乳房上,千善子说:“只要你离婚,这永远是你 的。” “我一定会离婚的。” “什么时候?” “不知道。” “一个月内能离成吗?” “不行。” 高文双手捧着她的乳房,情绪激动地说:“但我肯定会离婚的。哪怕十年、 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会离的。如果我没有自杀,或发生车祸,总之不发生突发 性死亡事件,那么我临终前的妻子绝不会是她。” “你为什么要拖这么长时间?你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吗?” “是的。是有把柄被她抓住了。”高文毅然决然地说道,“你能不能给歌厅 打个电话,说你今晚不去了,行不行?” “不行。待会儿老板来收款,我不在不行。我们总老板每天凌晨三点来收款。 你说吧,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不会坐牢吧?不会判死刑吧?” “你说的没边了。” “那你害怕什么?” “好了,我不想说了,”高文立即变得沮丧万分,他久久地把头埋在她的双 乳间。 干善于搬起他的头,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是的。是有病。”高文说,“看不见摸不着的病,却比死还顽固。我患这 种病已有十几年了。” “是神经病吧?” “差不多。” “是不是跟你那本书有什么关系?” “什么书?” “《北京往事》啊,我觉得你非常害怕你写的这本书。” 千善子智商第一次赢得了高文的尊敬。 高文想进一步沟通:“为什么?我为什么害怕我自己写的书?” “这么久,我也为这事纳闷呢?你为什么从不提这本书,别人提你又很紧张? 送我的书把封皮都撕了。”没等高文反应,千善子提高了语气,“我都知道了, 是你撕的。你别再蒙我了。”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除了你,还是你,歌厅里不会有人撕我书的。” “我为什么要撕自己的书呢?” “我问你,你能跟我说实话吗?” “什么?”高文不在镇静了。“你问什么?” “这《北京往事》是你写的吗?你是不是剽窃了别人的?你老婆抓住的就是 这把柄?” “你胡说什么!” “或者这书就是你老婆写的,你盗用过来了?啊?” “接着说。”高文说。 “对了,你老婆也写不了这么多古事旧事,你老婆爸爸写的?” 高文惊了:她跟常珊串通好了?而她分明就没见过常珊。这是一种从未有过 的陌生的惊讶:戈壁滩上的那对老人有一个女儿,在他们被打成右派和清华园那 拔同时从法国回来的老教授被整的半死之前就离家出走,和反动家庭彻底决裂, 一去不归,那时候这对老人还没被发配到新疆戈壁,两位老人临终也未能见上女 儿一面。这是书上的内容,明明是高文写在书上的,一个胡乱猜想,一个想编畅 销书,一个天真痴傻,一个饱经沧桑,但在剽窃问题上殊路同归,惊人一致,高 文没有理由不奇怪。 “继续说。”高文惊捒之后突然有了创作灵感。 “我说对了?” “你接着说”虽然高文知道她要说什么,高文某一刹那间恍然面对常珊。 “你可别发火啊!” “我不发火。” “这么说是真的了?是真的也不至于这么害怕!盗用就盗用了被,大不了陪 几个钱,干吗这么怕?” 高文想讲出真相的冲动嘎然而止,高文没法让千善子理解一个病人。尽管千 善子对他的揣摩比他想的要深的多。 高文说:“你说的绝对不是真的。《北京往事》是我写的。千万别胡说!” 高文自己也没想到说下面话:“《北京往事> 中是有一个永远消失了的女儿, 假如她要是郝青那就太有意思了。” “这么说有普?” “有什么普?你是不是看了小说联想到的?老俩口临死都不知道她女儿在什 么地方。” “你小说中都写了?”这是一个问句,但高问没听出来。 “都写什么啦?” “还问我?你跟小说都混杂在一起了,那俩位老人临死的时候留下了一本没 来极写的书,你把它写了,是吗?要不就是书已写好了,就像我刚才说的,老人 托你出版,好家伙,你变成自己的了,是不是啊?” “我小说上写这些啦?” 千善子不管不问:“你老婆郝青是叫郝青吧,结果发现了,你没办法,只好 娶了她,所以……” “够了够了”高文勃然大怒,“我是太低估你了,你编故事比谁都厉害,你 跟我说实话,你看我小说了吗?说,你看了没有? “没有啊,我是瞎蒙的,你的小说……我看你的照片比看你的小说时间多, 你别生气,你的小说我实在看不下去,尽是陈芝麻烂谷子,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你真的?” “真的什么?” “把你岳父的书据为己有啦?” “你怎么这么会胡说八道啊?你也能写小说了,常珊应该找你写畅销书,你 真的太会编了,以后你要胡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高文从内心觉得女人的敏感 真是超出想象,再单纯的女人也会在不经意中把男人击倒。 千善子知道高文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放肆了,低吟道,“不敢了不敢了” 一下扑在高文身上。 高文晕头转向,如坠梦中。千善子的胡说八道所散发的信息量太大了,并且 在不同层面跟常珊的重叠,高文感到自己就像个演员一样人戏不分。而且被一种 陌生古怪的神秘东西所捉弄。 接下来高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千善于身上,高文经过一番思想 搏斗终于战胜了即将来临的妄想而产生了性欲。 高文奇怪跟千善子做爱的整个过程都比以前轻柔缓慢,千善子似乎更喜欢高 文现在的方式,千善子觉得她的快感不像以前那样强烈,但比以前持久舒坦多了。 千善子对即便《北京往事》是完全剽窃哪怕是剽窃岳父的也不以为然的态度,让 他惊讶也让他放松。 交融的时候高文脑子里甚至又出现那幅画面。全然忘记了千善子胡猜的故事。 一列火车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地而又扣人心弦地向他开来,他卧在轨道上, 刺眼的车灯照着他蜷缩的身子,列车的车轮在他身上碾过的时候,他听见身下的 千善子正快乐地喊叫着。 千善子穿好衣服时,说:“你就在这儿睡。我赶快回歌厅,总老板见我不在 会生气的。” 高文用被子盖着自己的裸体,说:“你快活吗?” “非常非常快活。你呢?” “我都忘记了快活。我想和你再来一次,行吗?” “不行。我要走了。” 千善子走到卧室门口又折回来,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把柄 在你妻子手里,我不相信是《北京往事》的事,那是瞎说,逗你开心,你到底被 老婆抓住了什么把柄?不告诉我,我再也不会跟你干了。” 近在咫尺的事,一点即破的事,其实已经成倍成倍地不该承受而且能够澄清 的事,高文却觉得面对外星人一样什么也说不清楚。高文又开始烦躁。 “求求你,”高文语气沉痛异常,“不要追问这个。” “你……是不是杀了人啦?” “别瞎猜。我。。。我。。。。怎么会杀人?怎么会杀人!”高文突然大声 说道,“我想杀人!我想杀人的人!” 高文想籍此喊叫来缓解内心的恐慌,高文发觉单靠内心暗示有时不起作用。 而千善子不知所云,愣怔了一会,一种陌生的心事猛然而生。高文失态,让 千善子真的感到高文跟什么人命案有关。而这正成了他妻子的把柄。“否则,” 千善子想,“他为什么这么害怕?”至于什么《北京往事》她却觉得自己的猜想 荒唐可笑。千善子想,原来事情比《北京往事》要严重得多。。 千善子还不明白,高文在无数次睡梦中经常喃喃呓语一个什么奖“,每次追 问,高文哑然而失色。那叫什么拿-背-儿奖?什么叫拿背奖?捏背搓澡还有什 么奖?跟他妻子有什么关系吗?高文的谜太深了。千善子不想探究,她只需要结 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