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十一 天蒙蒙地亮了起来,大街上都是灰色的,这时候的北京显得特别荒凉。我和小 舞才回到我家,一路上她还在唱着,我是一点精神都没有了。进屋我就趴到床上, 小舞趴到了我的身边,接着进入了一种比较高纯度的浪费时间状态。 我曾经很多时候在这样的黎明,混够了,玩累了,一个人回家。整个大街上, 行人无几,犹如进入了时光没有溜走的古代,一个没有走入现代的老北京城,那种 威严的权势下的寂静,那种年代变迁留下的孤独,通常在这时让我无法辨清,但又 真实。接着,寂寞与无助都随着那种时光的沧桑猛袭而来。而那时的头脑却如没有 进化一样有着清醒的认知,并且极不理解自己刚刚过去的一夜的生活,像一个没有 思想的傻瓜在浪费生命。但是当我回到家,当我躺到床上,当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的时候,所有那时的思想都四散而逃,完全被我一种莫须有的、自认为真实的境界 所驱散。这时候的生命,原来变成非常明确的过程,无所谓浪费或者是珍惜,时间 是定数,我无法改变,别人也是一样,这样我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我觉得什么样的 生活能让我快乐,我就怎么过,就这样。 六十二 北京大吗? 中国人都会答,大! 老大了! 但在北京所有圈子常混的也就那儿个 地儿,晚上出去找乐的时候,通常会碰到一堆又一堆的熟人,也有可能那一堆里边 你就熟悉一个人,但下一次碰到的时候你就会熟悉十个。而且最有意思的一点是, 通常你混完了出去单子都不知道是谁买的,自己圈子里的人是都没往出掏,到底是 谁掏的,属于哪个圈子里的讲究人干的好事儿,你根本就无法得知。小舞挎着我刚 一进马克西姆,我就看见个熟人,是个北京写小说的,大伙都管他叫老石,第一次 别人介绍他我以为是“老师”,随即马上想到了现在的青少年儿童。正巧他今天也 是带着个姑娘,在这里吃饭。看见我进来,他冲我摆了一下手,我让小舞先到一边 坐就走了过去。这小子以前写了几部比较个性的青春小说出了点小名,后来好像跟 人掺和了几个电影,然后才在圈子里走开了。我跟他混过几次,以前他跟老丁挺熟。 这小子眼睛不大但挺有意思,尤其是勾姑娘有一套,不太喜欢说话,却能把姑娘带 走,这也是一种学问。我一过去那小子就说,不错呀! 混上个星儿! 我笑着说,就 我是个二傻子,这等于拿着家伙往所有男人的心窝子里插。他听完哈哈大笑,他对 面的那个姑娘也笑了。我接着说,最近写小说没? 他说,正写着哪! 对面坐的就是 素材。你哪? 最近写东西没? 我说,刚给老剑整完一个剧本,现在也正忙着研究小 说素材。 我过去跟小舞点完了菜,就赶紧先把单子买了,还有老石的单子也一起买了。 老石领着姑娘走的时候,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做出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也跟他默 认了一个。他走后,小舞说她见过那小子,以前总跟他们一帮音乐人混在一起。我 问她睡没睡过,小舞把面前的餐巾扔到了我的脸上,旁边的服务员轻轻地咳嗽了两 声。 六十三 差不多酒足饭饱了的时候,我拿出了一根烟,刚要拿火机点着,结果火机一把 被小舞拿过去了,让我惊讶的是,她竟然打着火机伸过来想给我点烟。我看了看她, 然后把叼在嘴里的烟又拿了下来,扔到了桌子上,问她,什么事儿? 说吧! 她笑嘻嘻地说,没什么事啊! 就是想问问你,昨天把我送回家后,想没想我? 我说,忘了,昨天闹闹哄哄的那么多人,忘了我把思想放到哪儿了。 她接着说,我可想你了,昨天你走后我在家里睡了一觉,梦到你不要我了,梦 到你抱着四五个姑娘什么也没穿躺在你家的床上。 我说,谢了,你太高估我的实力了,我上哪找四五个姑娘去呀! 除非是你帮忙。 她说,我说真的哪! 然后我就哭了,后来我来的时候眼睛上还挂着眼泪哪! 就 为了你这个浑蛋,你说值得吗? 我说,我看不太值。 她说,我想也是,不过后来我想了想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所以我以后绝不让 你离开我。 我说,千万别相信什么上天的安排,根本没有的事儿,太虚! 她说,我说从今以后我绝不让你离开我! 我说,什么意思? 她笑嘻嘻地说,一会儿你跟我去我家,搬家去,然后咱俩正式组建一个安乐窝。 好不好? 亲爱的。 我说,不好,亲爱的。 她说,为什么不好哇? 亲爱的。 我说,对于你要搬家我没什么异议,但是让我去你家帮你搬家,这是一个严重 的问题,它的严重性在于我不愿意。亲爱的。 她说,你是怕见我爸我妈吧? 亲爱的。 我说,不是怕,只是烦。亲爱的。 她说,那你在胡同口等我,我自己去搬,行不行? 亲爱的。 我说,这还差不多。亲爱的。 她刚要说什么,我连忙接着说,要骂混蛋赶紧骂! 亲爱的。 她说,说别人浑蛋是骂人,叫你浑蛋,那都是对你的尊称。是不? 亲爱的浑蛋 1 六十四 一天早上我还没醒,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老剑的私人助理打来的,告诉我今天 上午十点到电影学院讨论剧本,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讨论剧本跑那地方去干个屁去。 没想到的是,我来到电影学院,推开一个教室门,看到的是里面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并且一个个歪瓜裂枣呆头呆脑的,我都不认识。正前方的讲台上有几张桌子,老剑 和他养的几个小跟班坐在前面。老剑看到我来了,然后站起来迎着我说,就等你了。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老剑说,一会儿你就明白了。然后拉着我到前边坐了下 来,接着老剑的助理开始给每个人发几张纸,上面写的什么我不知道。发完了之后, 几个男的和几个女的站在麦克前面开始读那几张纸,而且是情景模式的对话。开始 我一点都没注意,过了一会儿才觉得,他们读的东西怎么他妈的那么熟哪,接着仔 细听了几句才傻了吧唧地明白过来,那就是我写的剧本。 老剑低着头窃声窃语地给我介绍下面的那些人,说有的是电影学院的优秀学生, 思想都特活跃;有的是老师,比较有专业水准;有的是名声响当当的编剧,他们成 功的作品都已经是家喻户晓了。这时候,我突然看见前几天吃饭碰到的老石也在下 边坐着,我冲他点了一下头,他也笑着点了一下。老剑给我指着说,那几个是演员, 演戏都还可以。说实话下边那群人中也就那几个演员我看着有点眼熟,在电视里常 能看到,但就是不知道那几瓣蒜叫啥名。 老剑用手指着下面前排的几个人说,那几个是导演,边上的那个就是老张。我 问老剑,他是干啥的? 老剑瞪了我一眼说,我不跟你说了吗?!是导演,就那个,那 个那什么的导演,在中国还有不知道他的? 我说,我是农村人,这些人还真都不知 道,今天真开眼了,你真有面子。老剑笑着说,又开始整没用的了。 六十五 那帮鸟人情景演习了一遍剧本之后,下面的那些人就开始迫不及待、破马张飞 地咧开了那一张张破嘴,对着我和老剑不负丝毫责任地显示自己的鉴赏能力和独到 之处了。“韩雨山,你当中有一段对话写的不好。就是……”“韩老师,你那里不 应该那么处理。就是……”“那个男主人公以前的女人的结局,你怎么能男么设计 哪?!什么呀?!不好! ”“写的都不赶我写的好,真次! ”“我感觉还可以,就是有 那么一小段不咋地。就是……” “还行吧! 算是凑和了。不过我建议……”“我有话直说了,还差点火候,这 样拍出来肯定不行。以我的经验来看,那个情节应该……”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狗 屁不通的指点,我歪了一下眼珠子,白了一眼老剑。他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笔, 飞快地在他那小破本上爬着这些人喷出的每一句屁话,要多白痴有多白痴。我脚在 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这时他才转头看看我,我小声地跟他说,老剑,你他妈啥意 思呀? 他们懂个屁呀? 老剑听我说完看着我愣了一下神儿,然后在桌下面拍了拍我 的大腿说,别急呀! 你别看他们这样的,有几个提出的东西还是有价值的,你仔细 听听,咱们还得改改。 我确实有点火了,接着说,谁说的有价值你找谁写去呀! 甭他妈在这跟我整些 没用的,都他妈跟缺爹教养似的。 我说的最后一句,音量突然就控制不住了,造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就是, 这个屋里所有的声音“刷”就都停了,整个世界连个蛐蛐的叫声都没有。然后一个 个跟起秧子的母狗看着个贼拉强壮的大公狗一样看着我,都有点不知所措地开始怀 疑自己的承受能力了。老剑好像也有点挂不住了,毕竟这浑蛋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物,脸色铁青连动作都有点僵硬了,把手中的笔极不流畅地扔在了桌子上。我二话 没说,把眼前的桌子往旁边一搁,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老石在下边站起来拉了我 一下,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给他面子。走出那个屋子的时候,我脑袋里就在想, 用一个艺术创作的角度来看老剑,他永远成不了大气候,原因只有一个,不自信。 六十六 我憋了一肚子气打开家门的时候,小舞从门后跳了出来想吓唬我,谁知道一点 作用没有,而且我也没配合她。被我平淡的表情泼了一盆冷水的她撅撅个小嘴抱着 我说,亲爱的,看你的小宝贝有才吧? 这屋里跟以前比就是天地之别。我看了一眼 整个屋子,几乎没有几块墙是空着的,全部贴满了她的写真照片和唱片海报。我还 是没理她,自己到冰箱里拿了一袋牛奶,用牙撕开倒进了水杯里,坐在餐桌前喝着。 小舞在后面抱着我说,亲爱的,你看你小宝贝多乖呀! 跟你说个事儿,你肯定能答 应,对吧? 我接着喝牛奶,没说话。她说,你跟老剑说一声,你给他写的那个剧本 让我演呗? 你写的东西我还熟悉,我肯定能演好,再说你小宝贝这么有才,什么东 西一教就会,对吧? 你跟他说,他肯定能答应。 我回头看了看她说,你想演你自己跟他说去,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 她还在后面说,我跟他说哪有我男人跟他说有力度哇! 他一见我男人都直紧张, 一看就知道,他害怕。 我说,你错了,我怕他! 真怕! 那家伙老像样了! 你快去跟他混吧! 用不了几 年你就能到国外混个影后之类的。 她说,你浑蛋。 我说,我本来就是。 六十七 小舞这次真有点生气了,好几天不理我。 有的时候白天自己出去一圈,到底干什么去了,我不知道,但是每次回来手里 肯定都拎几件新衣服,或者是新鞋之类的。回来之后,照着镜子穿上,然后就在我 面前开始走,扭搭扭搭、来来回回地走。我看着她就闹心,然后就打电话叫瘸子出 去喝酒,瘸子总是最讲究的,无论什么时候,肯定随叫随到。晚上我跟瘸子开着车 在三里屯边上晃悠,就我们俩,出奇地没劲。瘸子提议要给那帮浑蛋打电话,被我 阻止住了,不想找他们。但看着瘸子打电话的动作,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是老石。 我打电话给他,他接电话的时候那边闹哄哄的,我说没意思,出来混会儿。他说他 们一帮正在唱歌,让我过去。我问他有女人没。他说没女人还玩个屁呀! 放下电话 我跟瘸子就直奔他告诉我的歌厅而去。 到那里一看,真没白来,里面算上老石就三个男的,但是小姑娘能有六七个。 老石给介绍了一下那两个男的,一个姓高的,是搞音乐的,以前我见过他,不过印 象不深。另外一个姓张,据说也写小说也搞影视,但这个我是完全不熟。跟他俩握 了一下手算认识了,然后老石跟我说这些姑娘都是小白领,都是白天装正经给自己 挂个牌“此门不通”,到了晚上可算得着机会了,立马换个牌“男士专用通道”。 我笑了笑坐下了,正要从那些姑娘当中选出一个顺眼的,老石又坐到我身边说,那 天你挺猛啊! 后来老剑的脸是丢尽了。我说,我也生气呀! 这不找你要个姑娘缓解 一下吗! 老石接着问,你那个星哪? 我用手指了一下头上说,在天上哪! 照耀着我 在夜晚胡搞乱搞。老石哈哈地笑着说,上次我没跟你说,你那个星以前跟老丁混过 好长时间,后来咋回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我笑着说,正常1 六十八 那晚瘸子领着一个姑娘走了,我自己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屋里的灯都没有开,只有电视各种颜色的微弱光影在闪着。还没 等我换鞋,电视也突然关了,整个屋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又想搞什么 鬼。但这时突然一种不大却显得极其伤心和委屈的抽泣声传进了我的耳朵,而且非 常鬼魅。我连忙在墙上摸到了开关,把灯打开,然后走过去一看,小舞穿着一件黄 色的睡袍,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毯子,双手紧紧地抓着一个毯角挡着脸,浑 身都随着她的抽泣颤抖着。我拉了一下毯子想看看她,但是毯子却被她牢牢地抓着 死不放手。我说,怎么了,没看见我伤心了? 她没有说话。我又说,我这不回来陪 你了吗! 别哭了,行不? 亲爱的。她还是不理我。我想算了,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 顺手打开了电视。没想到她突然坐了起来,从我手里把遥控器抢了过去把电视关了, 然后把遥控器扔出了老远,接着又恢复了刚刚的动作,蒙上了毯子。她这一系列的 动作一下子把我造蒙了,我坐在那里看着她,她依然在哭。过了一小会儿,我刚想 点根烟,发现茶几上有一张DVD 的包装皮,是我好长时间以前拿回来的一个伊朗片, 名字叫父亲。我把遥控器捡回来又把电视打开了,看到电视画面上正放着这部片子。 我笑了,突然感觉到这小丫头太有意思了,然后说,不容易呀! 也有多愁善感的时 候,这证明了,原来你也是女人。 小舞掀开毯子说,你讨厌! 快把它给我关了,那些孩子太可怜了,我受不了。 我笑着说,你是不是跟他们找到共鸣了? 她说,我是心地善良! 哪像你那么浑蛋,冷酷无情,毒蝎心肠! 我说,我要冷酷无情就不回来了,这不还是怕你没人饲养,孤单吗! 她还在抽泣着说,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在外边没混着马子,才又死皮赖脸地 回来找你姑奶奶发泄来了。 我说,你真是这么想的? 她说,不是我就这么想的,是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说,那行了,我出去接着混。 说完我站起身,到门口穿上了鞋,这时候才听见小舞又说,脸还怪小的,人家 逗你玩哪! 我开门刚要走,小舞跳了起来把我抱住了,本来我是想反抗来着,但是不知道 怎么搞的,最后还是和她躺在床上了,还蹭了我一脸她的泪水。 六十九 在床上胡搞完,她趴在我的胸前问我,这几天你在外面玩的时候,想我了吗? 我说,想,老想了。 她说,胡说,你想我还不理我? 我说,我没不理你,是你不理我的。 她说,我天天穿着新衣服在你面前时装表演,就是理你了,你只要夸我两句就 好了,但是你就是不说。 我说,我说了。 她说,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说你美呀? 她说,你不是这么说的,前边还有个字。 臭美? 对! 就这么说的。 那我赶紧放个屁,把以前的臭味儿崩没。 这会就剩美了。 这还差不多,唉! 昨天我那套红裙子好看吗? 美! 那前天那件黑衣服哪? 真美。 这还差不多,早这么夸我多好,有你好处。 说完她就光着屁股跳下了地,从柜子里掏出一大堆衣服,我以为她还要一件件 换上给我表演。结果她从里面掏出了几件,然后把我拉了起来,让我一件件穿上给 她看。我每穿上一件她就坐在床上点着头说,嗯! 不错! 还有点开发价值。我说, 我穿啥都一样,最好就是给我找张羊皮披上。小舞笑着说,行! 然后再给你弄个黄 鼠狼皮的小裤衩,你就是披着羊皮的黄鼠狼了,专门地偷鸡摸狗。我说,也行,反 正我第一次偷鸡已经成功了,把你给抓回来了。小舞说,你他妈才是鸡哪! 不对, 你顶天算只大鸭子,而且是全聚德烤炉里的大鸭子,丑陋不堪。我穿着一套新衣服 站在地下傻呵呵地笑着,心里确实也比较高兴,对这个小姑娘的心意感到高兴。 七十 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的,我也随着北京时间进入了深秋,惟一清楚的就是,我 一直陪在小舞的身边,小舞也一直粘在我的身边。我们俩一天所有的事情加起来, 就是吃饭睡觉,出去混,睡觉吃饭,出去混,再有也就是上趟洗手间了。在那些天 里,我没有写任何东西,小舞除了在卡拉OK之外也没有想唱歌的事。但那些天,我 们之间是比较愉快的,让我觉得我的生命时光进入到一种被小舞麻醉的状态,而且 急速地退化,好像退到了好多年前的心态,每天陪着小舞疯来疯去的,并且在这种 幼稚的状态下我好像非常沉迷,偏离了意识,甚至忘却了自己究竟在哪里,对北京 也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感受着北京秋日的阳光,猛然发现了一种舒服的 滋味。仔细体会北京,体会北京的秋天,不去考虑偏离的思想,只对这个城市的季 节,我会这样认为,北京的秋天有一种很大气的通透,脑袋上的蓝天一泻千里,而 且很高朗,很静远,很明媚。从那上面洒下的阳光,让我感觉不到阳光,只感觉到 异常的温暖与明亮。而这明亮又不刺眼,不倦人,更不烦人,出奇地柔和与亲切, 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过滤之后再洒下来。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