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裔天和任飞儿并肩走进宿舍,两人都被雨淋透了。任飞儿惊讶地环视四周,随 即望向裔天,眼神里充满疑问。裔天担心任飞儿受凉,拿出毛巾疼爱地为她擦着湿 发。任飞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从白领公寓离开,你就一直住在这儿?” “住这儿,挺好。” “那你平时干什么呢?” “掘土、扛包,开推土机。” “就干这些!” “汗水里泡,泥土里滚,什么也不想,过得很纯粹。” “那你的游戏呢?” 裔天不语。 “梦想呢?” 裔天仍然不语。 任飞儿二话不说,收拾裔天的东西:“裔天,回去吧,回到白领公寓去吧。我 们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康平为你付了房租,刘恋每天都会提起你。还有,还有……” 任飞儿递上调查报告,“这个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裔天却阻止了任飞儿:“谢谢。真的,谢谢你,飞儿。大家为我所做的,我都 记在心里。但是……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我需要安静一段时间。” 任飞儿急了:“你已经‘安静’了二十七天了,你知道吗,你离开白领公寓已 经二十七天了,应该回去重新开始了!” 裔天没有吭声。 “难道你想在这里掘一辈子土,当一辈子民工吗?” “你看不起民工?” “我不是看不起民工,我是看不起逃避现实的人。” “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是不会回去的!” 任飞儿直视着裔天。 这些天来的担心和思念聚积得沉甸甸的,任飞儿不止一次幻想过和裔天的重逢 会是什么情形,但她没有想到会吵嘴,更没有想到裔天这么固执地不肯回白领公寓。 “看来我是看错了人,白费劲了,我真是个大傻瓜!”任飞儿说完,突然开始撕那 份调查报告。 裔天一看,慌忙上去夺,从任飞儿手上抢回了那份报告,紧紧地护在怀里。 任飞儿看着裔天,强忍泪水,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还没有张口已是满心的委 屈。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裔天急忙扶起任飞儿,焦急地喊道:“飞儿,你怎么了?!” 任飞儿晕倒在裔天怀里。裔天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裔天拿出雨衣, 盖在她身上,抱起她,冲出门去。 雨还在下,裔天抱着她站在路边,心急火燎地拦车。出租车一辆辆飞驰而过, 但没有一辆停下来,裔天看了看怀中的任飞儿,任飞儿的眼睛紧闭着。裔天咬咬牙, 又往工地跑去。 轰鸣声划破夜空。 一辆巨型的推土机向马路驶去。裔天果断地起动推土机,虚弱的任飞儿斜躺在 他身边。工地上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推土机艰难地爬上了公路,开足马力向前冲去, 各种车辆都让开了路。 医院灯火通明,泛出蓝紫色冰冷的光。四周静悄悄的,轰鸣声中,一辆巨型推 土机驶了进来,停在了大门口。裔天抱着任飞儿,焦急地跑进了急诊部。 任飞儿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医生正在为她诊断。裔天压低了声音问任飞儿的病 情,医生说是急性肺炎,要住院观察,并且说任飞儿疲劳过度,情绪也很不稳定, 不过幸亏医治得很及时,观察几天,如果不恶化,就没什么事了。 医生离开后,裔天守候在任飞儿身边。任飞儿的脸颊苍白,裔天轻抚她的头发, 长着细密柔软的头发的女孩儿有着细密柔软的心事,一向爱笑爱闹的任飞儿如此安 静,育天说不出的懊恼,也许正像任飞儿说的那样,他想逃避现实,在陌生的环境 陌生的人群中忘掉那些烦恼,在单调机械的劳动中忘掉感觉良好的自己,但他忽略 了任飞儿的感受,忽略了爱他的人。裔天痛惜地握紧了任飞儿的手。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裔天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等他醒来,身上多了条薄毯。 病床上空空如也,任飞儿不见了。 裔天心急如焚,任飞儿会跑到哪里去,她还病着。突然,裔天发现枕头下压着 一页纸,赶紧抽出来看,纸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画了一棵丁香树。 裔天转身跑出了病房。当飞跑到白领公寓前,他愣在了原地。枝叶繁茂的丁香 树上系满了黄丝带。虚弱的任飞儿还在继续往更多的枝条上系黄丝带。 裔天的眼睛湿润了,冲上去把任飞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任飞儿喃喃道:“有难处,我们一起担当。回来,回到白领公寓,回到我身边, 好吗?” 高天允诺着:“飞儿,我答应你,答应你。” 任飞儿笑了。 裔天拿出他在工地日夜赶出来的游戏软件:“相信我,我不会放弃。” “如果你想打退堂鼓,我还不乐意呢,我的女侠形象不就埋没了吗。”任飞儿 开着玩笑。 丁香树上,丝带飘荡。 裔天和任飞儿回到公寓,猫咪亲热地绕着裔天转圈。看看一切照旧的房间,看 看身边的任飞儿,裔天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满足。任飞儿要裔天把墙上的日历拿 下来,日历还停留在裔天离开白领公寓的那一天。她撕下一张,道:“这一天,你 走了,栀子告诉我你走了,我心里好像一下子空了。” 裔天深情地搂住任飞儿。任飞儿又撕下一张日历:“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突然 想,也许,你已经回来了,我们房间的灯亮着,不知怎么的,明知道不大可能,就 是觉得会看到你,奇迹会发生。从车站,我是跑回来的,可回来一看,房间黑糊糊 的,没有灯。” 裔天吻了吻任飞儿的额头,任飞儿接着撕日历:“来了一个人,要和我合租, 样子特讨厌,多亏康平和刘恋帮我,把他赶走了!我不要别人住你住过的地方,谁 来也不许。” 这些天,任飞儿心里多苦啊,裔天把日历扯下来许多张:“都过去了,那些日 子都过去了,飞儿,都怪我不好。” 任飞儿望着裔天的眼眸:“下次你再出走,去建筑工地也好,去天涯海角也好, 我都跟着你,我能吃苦。” “我哪儿也不去了。”裔天说,“离开白领公寓的一刹那,我就开始想你。想 我不在这里了,你是什么表情?想你是不是在睡懒觉,想你和你的学生怎么样了, 想和你重逢会是什么情形。甚至,想我们一次次的争执,想你生气的样子……我们 之所以吵架,是在乎对方。” 靠在裔天身上,任飞儿悬了好多天的心放了下来,多想一辈子就这样,安安静 静地聊天,两个傻瓜说一些漫无边际的傻话。 韩逸回来了。 韩逸就在白领公寓楼下,栀子遇到她,开始没有认出来,问她是登记人住还是 找人,她回答只是随便看看。等栀子认出她是来找过裔天的人时,韩逸急忙离开了。 当裔天在阳台上看到韩逸的背影,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去的背影越 看越像是韩逸,育天冲回房间准备下楼,不想任飞儿紧张地问他要上哪儿,她楚楚 可怜地说:“你一走又没影了,我找也找不到。” 见任飞儿眼睛里全是惊恐,裔天说,他,哪儿也不去了。 “你保证? “我想,我想送你回医院。” 任飞儿露出笑容:“我不回医院了。” 裔天向外张望:“医生不是说,还要观察两天吗。” “炎症消了,烧退了就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任飞儿很执拗。 “我陪你一起住院。” 任飞儿摇头:“好事儿,我们分享,会变成双倍的好;坏事儿,一个人就够了, 不然岂不是双倍的坏?” 任飞儿的话让裔天心里酸酸的,他不能也不该再伤害任飞儿,过去的已经过去, 眼前的任飞儿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宝贵的。 清晨来临,康平还熟睡着。他的脸上露出甜蜜的浅笑,似乎在做一个美梦。笑 容里康平睁开了眼睛,自然地伸手去抚刘恋,床是空的,刘恋不在床上。康平的眼 睛睁大了,睡意全无。 刘恋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出神地看着远方。 康平揽住刘恋,想吻她,刘恋躲开了。“你怎么起来了?”康平柔声问。 刘恋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只淡淡地说睡不着。 “不舒服吗?” 刘恋摇摇头。 “心情不好!”康平小心试探。 刘恋仍摇摇头。 康平环拥着刘恋,刘恋没有拒绝,但也没有任何反应。一下子,康平心里慌慌 的,怕刘恋终究还是不属于他,偷偷瞥了她一眼,刘恋的眼睛依然看着远方,没有 给他回应。“刘恋,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刘恋打断了康平的话:“我知道,我没有不相信你。” 康平握起刘恋的手,“刘恋,我们结婚吧。” 刘恋一怔,随后注视着康平:“其实,你不用在这个时候求婚。我是个成年人, 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绝对不会因此而缠着你的。” 康平剖白自己:“难道你以为我向你求婚是因为怕你纠缠我吗?刘恋,你到现 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求婚是因为我……” 刘恋恳求着:“别说那个字,别说出来,好吗!” 康平追问:“为什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刘恋无语。 看着刘恋,康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 康平拉开窗帘时,看到裔天和任飞儿正在丁香树下相拥,康平又把窗帘拉上了。 他不想让刘恋看到高天和任飞儿的情形,却不料,刘恋已经看到了。 刘恋黯然。 康平轻轻地问:“他们那样,才是你心中的爱情,对吗?” 刘恋很迷惑,靠到康平身上。康平拥住刘恋,但感觉刘恋很遥远。康平希望, 这只是错觉,是因为爱刘恋才有的错觉。 下午,刘恋和康平到超市买东西,康平推着购物车,刘恋选购。 大型的超市,货物堆积得小山似的,东西便宜,到处挂着“超值家庭装”的小 旗,看着刘恋仔细地选这选那,比价钱挑产地,康平由衷感到幸福,好像他们已经 是一家人,精打细算地过着小日子。康平心中,虚无飘渺的爱情固然美,但那只是 一瞬间,终归要回到细水长流的日常生活,在柴米油盐里彼此关爱,在朝夕相处里 经营感情。烛光晚餐是要的,但大卖场也是要逛的。从一开始康平就认定了,刘恋 能做个好老婆。 遇到康平在CBA 的同事,刘恋才晓得,康平已经辞职了。 回到白领公寓,刘恋问康平:“你不是说除了能力,还要忍耐吗?什么时候辞 职的?” “辞都辞过了,刘恋,我们可以不讨论这个问题吗?” “是不是你的工作,出什么差错了?” “不是。” “你和高天说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离开公司啊?” “你一定要知道吗?” “当然你可以不说,但我想,这是件大事,你不该一个人仓促地做出决定。” 康平叹了口气,道:“老板一直怀疑我竭为扶植高天的游戏软件是和裔天有什 么幕后交易,暗中调查,既然不信任我,我觉得很没意思,委曲还不能求全,不如 不受这份窝囊气;再者,我承认裔天对我的影响,他的勇气可嘉。” 刘恋不响了。 “你有什么意见?” “没、没什么。” 康平很敏感:“我们不再谈和裔天有关的事情了,好吗?或者搬出白领公寓, 会不会好一点?” “让我想想。”刘恋不置可否。 康平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兴奋:“我们去香格里拉,好不好?听人说,看到那 里的湖水,听到那里的歌,会把所有的不快乐都抛到九霄云外。或者,我们去西藏? 去那曲去阿里去无人区!” 刘恋指着墙上的牛头:“你到过西藏,高原真的可以让我们脱胎换骨吗?” 康平很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有去过西藏。这个牛头,是我从一家专门卖西 藏工艺品的小店买的。以前的我,常听人说西藏,神气的西藏神秘的西藏,去西藏 是一种时尚,是白领们标榜自己有品位的一种潮流,繁华的都市待久了,要去体会 一下荒凉。” 刘恋意味深长地看着康平。 康平倒坦率:“很虚荣吧?怕自己融不进大都市的生活,小白领的圈子。” “没什么,我能理解。”刘恋说的是真心话。之所以她一直抗拒康平,就是因 为她理解康平,康平和她,太是一种人了。她要吃西式煎蛋和康平买了个牛头挂着 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康平很有诚意:“去香格里拉,我是认真的。刘恋,我们一起去,我想要你无 忧无虑的。” “我会考虑的。”刘恋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想静一静,她 确定自己并不后悔,可还是被一种空虚包围着,她试图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刘恋 清楚这不是康平的过错,所以关门的时候看着康平的表情:“我……今天……我们 ……” 康平善解人意,帮刘恋把门关好:“睡个好觉,也许会梦到香格里拉。” 刘恋进了房间,康平立即翻出报纸,看旅行让刊登的广告,研究去香格里拉的 报价,找到一家中意的,康平拨去电话:“喂?是旅行社吗?你们去香格里拉的费 用是……住宿条件呢?……如果单飞火车返回,能便宜多少?不是旅游旺季,不能 优惠吗?是两个人……” 刘恋在门边站着,都听到了。 那么浪漫的旅途,也有这么实际的讨价还价,刘恋觉得,康平和自己都有点可 怜,即使有豁出去不管明天的勇气,也没有随心所欲去生活的资本。 新的一天到来了,裔天照例晨跑。 遇到栀子,高天停下来,问她昨天是不是有一个瘦瘦的、穿职业套装的人来过, 栀子笑了:“住在楼里的人多半都是瘦瘦的、穿职业套装呀。” 裔天想韩逸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栀子却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她没找到 你吗?” 这下裔天糊涂了:“谁呀?” “她来过一次,飞儿姐应该认得的。” 听了栀子的话,裔天确定了,昨天的那个背影的确是韩逸。 这一次的错过,裔天并不后悔,如果昨天真把任飞儿一个人留在白领公寓,裔 天恐怕是不能原谅自己的。裔天打了个电话给钱浩瀚,问他是否有韩逸的消息。钱 浩瀚骂他,既然和任飞儿好了,还惦记韩逸,当心脚踩两只船,没有好下场。 裔天诚心诚意地说:“这是不一样的。飞儿对我的付出……我会对飞儿好。但 如果韩逸来白领公寓找我,我担心是她遇到了什么特别不开心的事情,以她的性格, 她不会轻易来的。浩瀚,你知道我的朋友不多,我希望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能好好 儿的。” 钱浩瀚也语重心长:“你真的以为男女之间会有友谊吗?特别是你和韩逸之间, 会仅仅是友谊吗?裔天,我把话说在前面,把你对韩逸的关心藏在心里吧,不然, 很可能是对韩逸的伤害,也对不起任飞儿。” 放下电话,裔天想,哪儿有那么复杂啊,钱浩瀚是杞人忧天,我不会辜负任飞 儿,再说,任飞儿不是小心眼儿的女孩儿,韩逸更不是那种纠缠不清不懂事理的人。 但,这个电话没有当着任飞儿的面打,裔天不是故意的。这无意中的回避裔天 没有深想。 任飞儿自我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急着上学校去,她放心不下那帮学生, 一想到那些学生准备登台亮相,任飞儿比自己第一次上舞台还紧张。 不曾想,学生倒是懂事,排练挺刻苦的,校长那儿又出了麻烦,说演出经费不 是个小数目,学校没有这笔开支。 任飞儿的脸拉长了:“我们去哈尔滨演出的酬劳呢,是为了办晚会我才答应去 演出的。” 校长解释演出酬劳用作添置教学设备了,再说那点钱,办晚会也是杯水车薪。 任飞儿说出大天来,潘校长也不拿钱,她叹气道:“潘校长,你打算怎么办?” 潘校长笑眯眯地说:“教学汇报演出嘛,就在教室,请老师和同学们都来看。” 任飞儿板起脸:“我不干,同学们也不会答应。” 一肚子不高兴,任飞儿跑工作室去找育大。 裔天正忙着对付一组数据,见任飞儿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飞儿,你怎么来 了?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好。” 看裔天忙碌的样子,任飞儿后悔了,后悔来干扰了他,裔天的游戏改造也正是 关键时候,不该来分他的心。 裔天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今天去学校,怎么样?” 任飞儿口是心非:“很好。” 裔天推开键盘:“晚会的事,顺利吗?” “同学们很卖力,校长也……支持。”任飞儿撒了谎。 裔天放心了:“这就好,看你风风火火地跑来,我还以为谁又和你过不去,惹 你不痛快了呢。” 任飞儿说哪儿能啊,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她暗自下决心,天大的难事自己扛着, 不能给裔天添乱。 裔天的忙碌超乎任飞儿的想像,那些甜言蜜语还回荡在耳边,裔天却常常忙得 连人影也看不到了。深夜,任飞儿打电话给裔天,裔天说还不知道几点钟能做完, 任飞儿把煮好的宵夜放进饭盒,要给裔天送去。 “我也会变成这样,贤妻良母似的。”任飞儿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羞涩、温柔。 走在去工作室的路上,不知不觉间,任飞儿的脚步越来越快了,她想看到裔天,她 想劝裔天别拼了命地做,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她想看裔天吃东西的样子,她想听到 裔天的声音…… 裔天仍然在工作,甚至顾不上招呼她。 宵夜一点点冷了,本来看裔天不领情任飞儿有点生气,看着他投入的样子,任 飞儿蜷缩在角落里,渐渐地睡着了。 裔天给任飞儿盖上自己的衣服,接着工作,直到天亮。 深呼吸,抖擞了精神,裔天去买早点。 任飞儿醒了,坐在裔天的电脑前,懵懂着。 裔天回来,疼爱地责怪她:“不要你来,你偏来,缩在那里睡觉,像个小可怜, 病还没有好,再着凉发烧了怎么办。”‘“裔天,我很没用,你做的事情我一点也 不懂。”任飞儿自责。 裔天搂住她:“什么话。这两天忙着改游戏,顾不上陪你,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任飞儿在裔天耳边说:“只要你好,什么都好。” 裔天和任飞儿的手握在一起。 这以后的很长时间,任飞儿没有再走进过高天的工作室,心情沮丧到极点的时 候,她隔着窗看裔天,怕自己烦恼了他,怕再有那种无能为力、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任飞儿常想,以前的我是多么冒失啊,做了那么多傻事,如果时光倒流,一定不会 对裔天那么凶那么不讲道理…… 任飞儿为演出经费的事忙了起来。 任飞儿约杨光在茶坊见面。她让他帮忙做演出预算,两个人在纸上计算着。杨 光表示,服装化妆他找同学帮忙,象征性地给一点劳务费就行了,服装上面尽量省 点钱,演出不靠花哨的制作取胜。灯光他自己来,但灯光器材的租金挺贵的。任飞 儿发愁音响,杨光建议找音响行赞助。 场租费不便宜,还有宣传费。“你别小看了宣传,该炒作的就得炒作,酒香也 怕巷子深。再好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也是白费了功夫。”杨光很老到。 最后算出来的数字吓了任飞儿一跳,最保守的也要十万块。 任飞儿叮嘱杨光,先不要告诉桃子,不想让她们为钱的事担心。 杨光很是替任飞儿忧虑,任飞儿却很有信心的样子,说要找企业拉赞助,以前 总以为拉赞助像乞丐乞讨,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去化缘。 事情并不像她预计的那么简单。 任飞儿记不清拨过多少个电话了,听到要拉赞助,有直接挂断电话不予理会的 ;有怀疑任飞儿是骗子的;有的直言不讳,说任飞儿所在的艺校不够知名;还有的, 干脆说企业不是慈善基金会,不能你来就给你明天他来就给他。最让任飞儿生气的 一次,是她遇到一位总经理助理,一副青年精英的样子,开始是挡驾,看了任飞儿 的申请报告后说:“赞助印刷海报这种几万块钱的小赞助我们老总没有时间顾及。” 而最尴尬的一次,是还没走到要去的公司就给保安拦住了,任飞儿顺口胡诌说她找 的人姓吴,姓吴的先生倒有一位,可人家从可视对讲机里看到任飞儿就说不认识, 保安几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 腿跑麻了,脸笑僵了,任飞儿长这么大,没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人。她不想看 到的局面也发生了。 同学们排练,疲疲塌塌的,精神萎靡。托举桃子的动作出现失误,桃子差点摔 下来。任飞儿不留情面地批评了托举桃子的男生,桃子替他求起情来,说大家听说 晚会办不成了,只是在教室里跳跳。“谁告诉你们的?没有这回事。你们只要专心 跳舞,小小年纪为钱操什么心!”任飞儿的大喊大叫并没有给大家实际的安慰。 奔波了一整天,任飞儿回到白领公寓,惊喜地看到裔天从工作室回来了。 裔天睡了,留给任飞儿一张纸条:飞儿,游戏改完了,想和你一起庆祝,等你 回来,叫醒我。 看着熟睡的裔天,任飞儿不忍心叫他。裔天最初给任飞儿的印象是骄傲自负, 可接触深了,她越来越觉得裔天是个落寞的大孩子,对着电脑的工作多孤独啊。裔 天愿意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做个独行侠,是因为他不想被现实生活磨损。完成了游 戏,他一定很高兴,该好好轻松一下的,难得两个人在一起,却因为拉赞助这么讨 厌的事错过了,任飞儿追悔莫及。任飞儿不是个娇气的女孩儿,可一而再地碰壁, 她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意义,特别是现在,爱情带来的巨大喜悦更让她 觉得,没有一件事比让相爱的人快乐更重要的了。 裔天特意抽出时间去找了杨光。 裔天来访,杨光很意外。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周日有时间吗?帮我测试修改过的游戏。” “不怕我再说什么让你下不来台的话?不怕我再把你的游戏贬得一钱不值?” “请你来,就是听意见的,越尖锐越好,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是吗。你好像换了一个人。” 裔天只是笑。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裔天的眼神表示了许可。 “是飞儿,让你改变了吧?” “我很感谢她。” “感谢?‘”她让我看到了自身的弱点。“ “感谢不是爱吧,至少不是纯粹的爱。” “为了对方,想把自己变得更好,我认为,这就是爱。” “也许。请你不要辜负飞儿。” “飞儿总说,你像她的弟弟,你的口气倒像是她的哥哥。你很喜欢她,对吗?” 杨光点头:“可我知道,飞儿爱的是你。我曾经说过,飞儿是特别的女孩子, 值得爱值得好好珍惜,你要把她留在你身边。” “我会的。” 杨光的煞有介事甚至杨光的敌意,裔天开始觉得可笑,可结束谈话时他竟有点 羡慕和钦佩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儿了,他可比当年的自己有勇气得多,十八九岁时的 裔天只敢留住心爱女孩的背影,别说表白了,连说话的胆量都没有。一刹那,裔天 忽然觉得,校园。“背影女孩”、暗恋的往事已经那么久远……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裔天的思绪,电话是刘恋打来的,约裔天到咖啡店坐坐。想 到面对刘恋,他有点紧张,上回醉酒的事情发生后,他很少单独和刘恋在一起,加 之还有康平对刘恋的追求,裔天尽量回避刘恋。偶尔,裔天想过,自己对刘恋不公 平,好像对刘恋的谨慎都包含着一种优越感。平心而论,刘恋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错就错在她不该爱上他。女人是个麻烦,但裔天不能不去赴约,推辞,会让刘恋下 不来台。 打电话给裔天,刘恋犹豫了好久。这是最后一次打电话给裔天,可能也是最后 一次独自和高天在一起,刘恋心如乱麻,约他来是为什么又能说点什么呢,说自己 已经和康平有了“一夜情”?说她以为和康平有了“一夜情”就会爱上康平?说她 和自己打了个赌但赌输了,她无法忘怀裔天?……什么,都不能说,想说的,只能 埋在心底。 拨通电话后,刘恋听出了裔天语气中的小心和躲闪,刘恋骂自己贱,可裔天还 是答应来了,刘恋又是那么期待。 约裔天,有一个绝好的理由,说康平辞职的事。 果然,裔天很吃惊。 听刘恋说是因为老板怀疑他和康平的关系,康平才做如此选择,裔天立刻问康 平在哪儿,他要马上见到康平。裔天拨打康平的手机,刘恋一把将手机夺了下来。 刘恋不想让康平知道她和裔天在一起,康平辞职的事一说出口刘恋就在谴责自己, 拿康平做借口约会裔天,康平该多难过啊,也会让裔天看轻自己。刘恋转口说: “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他找工作,好像不是很顺利。虽然他表现得很潇洒,但我 想,毕竟在那家公司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心里不会很平静吧。” 裔天收回手机:“我明白。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康平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 也会高兴的。” 裔天这么想,刘恋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刚才说的也不是假话,和康平虽没有触 电的感觉,但点点滴滴的温存是有的,不管她和康平怎么样,她希望康平好。 裔天招呼服务生买单,以为刘恋找他就是说康平的事。刘恋的心骤然紧了。明 明晓得她和裔天之间的一切已经结束,晓得一切从没有开始过,晓得最好是沉默是 大方地道别,可还是忍不住说:“裔天,我和康平……我不知道……” “我听飞儿讲,你们很好。” “飞儿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祝福你们啊,我也一样。”裔天斟酌着词句,“刘恋,珍惜身边的 人,一个男人,做到康平那样,很不容易。” “我懂。” 望着裔天离去的背影,刘恋虚脱了一般。刘恋一直认定善解人意是女人最好的 品质,是吸引和留住男人的法宝,而和裔天在一起,刘恋恨透了这四个字,方才她 想说的是“我不想懂”,可说出来的却是“我懂”,换了任飞儿,不会这么温顺吧。 回想以前,用了全部的心思去爱裔天,而所做的每一件事裔天从没有在意过,或者, 在他眼里都很滑稽……咖啡冷了,一直到刘恋离开,一口也没有动过。牛奶凝在表 面,腻腻地浮着,难看极了。 离开咖啡馆,裔天去找了康平。 裔天觉得康平为了他在公司受了委屈,很过意不去,康平却坦然得很:“你的 事情只是催化剂,即使不是因为你的游戏项目,我也会走的,迟早而已。” 裔天夸康平有志向,康平只是笑。 “愿意和我合作吗?一起开发这个软件。”康平看了看裔天,裔天接着说, “技术的部分我有把握,但我对市场和营销是外行,非常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我这 个人比较容易冲动,脑子一热听不进别人的话,这是我的缺点,我尽量克制。如果 你觉得还信任我,这个游戏也值得做下去,我们联手创业。” 康平迟疑了一下:“先看了你修改的游戏再说。” 裔天发出邀请:“明天,请你参加测试。” 康平没有问裔天是怎么知道他辞职的,康平明白,是刘恋说的。对裔天这个 “情敌”,康平很矛盾,他承认裔天的优秀甚至理解刘恋对裔天的痴迷,但他觉得, 这个情敌够分量。康平从不低毁裔天,不管是在刘恋面前还是在他的内心,男人, 比一是本事,康平自信他有他的长处。和裔天并驾齐驱,光明磊落地一比高低才是 康平想做的。 夜幕降临,白领公寓一派安宁。 高大的游戏软件明天就要测试了,他尽管嘴上不说,压力还是有一点的。如果 再失败,裔天还承担得起吗?任飞儿不免有些担心:“裔天,明天就要测试了,怕 不怕输?” “明天自然就知道了。” “我看,你还是心态不放松。” “如果明天是你的舞蹈晚会呢?你会怎么样?” “舞蹈晚会还在云彩上可望不可即呢。” “怎么?” 任飞儿忙打马虎眼:“没什么。裔天,你说,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除了晚会 就是游戏,我们不能说点别的吗?” “从现在起,谁再说这些,谁就是小狗。”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对方,一起笑了。 “除了这个,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任飞儿道,“对了,裔天,栀子说,韩逸 又来过,你见着了吗?” “没有。” “韩逸,这名字听上去有点冷嗖嗖的,后背发凉。” “是你吃醋了吧?” “我承认。韩逸好像挺拔尖的,裔天,你听了不许笑,在你们这些高科技人才 面前,我还真有点自惭形秽,觉得你们都挺高深的,能学会那么复杂的东西,脑子 的构造大概和我不一样。” “理工科在你们艺术家面前也紧张啊,艺术多玄妙啊,弄得我们不懂也要装懂。” “如果,我是说如果,韩逸回心转意了,来找你,你会怎么样?” “这个假设不成立。” “假设哪儿有不成立的?心虚了吧?”任飞儿逗裔天。 “飞儿,能遇到你,我很知足了。” ‘其实,你心里还有韩逸,我能接受。“ 裔天搂住任飞儿:“真后悔从前把什么都跟你说了,从前跟你说,是把你当成 朋友,如果知道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女朋友,打死我也不说。” “好啊,想隐瞒历史!” “是不想让你有任何烦恼。飞儿,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好些事情,是说了好,还是不说好,我让你给弄糊涂了。” 陷入爱情,任飞儿真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不想再去想清楚什么事,只愿, 一辈子糊涂下去。 游戏软件的测试如期而至。 白领公寓的多功能厅里热闹极了,杨光、桃子和一些同学一早就来了,康平帮 着张罗。 任飞儿没有来,她比裔天还紧张,不敢下楼。她待在房间,焦虑地走来走去, 猫咪奇怪地看着她。 “裔天这次不会有问题的,对吧,猫咪!”猫咪不理任飞儿。任飞儿的脸红了, “我好没出息,是不是?” 九点整,游戏测试正式开始,大屏幕上出现任飞儿的侠女形象。 杨光在玩游戏,康平在玩游戏,裔天在一边看着大家的表情,楼上的任飞儿不 停地看表,念叨着:“老天保佑。”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 游戏结束的一刻,没有声音,康平和杨光面色凝重。 裔天心跳加速。 “够酷!” “神了,最后一招儿,怎么想出来的?” 高天听到杨光和康平的声音。 一个男生问:“能再来一局吗?” 裔天说:“这么说——” 杨光说:“格斗的设计和故事情节都不错,祝贺你。” 康平说:“裔天,我同意合作。游戏结束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来,这样的游戏, 能成功。” 游戏成功了! 愣了一下,裔天忙打电话给任飞儿。 任飞儿一直处于焦急的等待之中,电话铃一响,她就扑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 抓起话筒。 裔天正要开口,韩逸和钱浩瀚出现在他的面前。 裔天呆住了。 而楼上的任飞地非常着急,对着话筒喊:“裔天,你说话啊,你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