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刘恋、康平、任飞儿、裔天,这四个人上次围坐在一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了。说是很久,其实不过几个月,但由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把时间拉长了。 一切都变了,每个人心中都有相同的感触,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前每次的聚会都是任飞儿组织的,而如今最消沉的人就是这个曾经像小飞虫 般快乐的女孩儿。 无聊,小儿科,荒唐,一直是刘恋对这种聚会的评价,但今天却是刘恋郑重其 事地把大家聚到了一块儿,她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我——决定结婚了。” 当刘恋说出这句话时,每个人的思维都从遥远的爪洼国回到了现在时。什么? 刘恋要结婚?! 听到这两个字,康平激动得差点坐不住。那天,玩算命扑克的时候,刘恋已经 提起过结婚,但他没有想到刘恋竟然会在大家面前宣布此事。一种幸福的感觉弥漫 开来,他很想上前拉住刘恋的双手。 刘恋的眼睛却没有望向康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姓宋,是一个股票经 纪人。” 他姓宋? 他姓宋。 他姓宋! 仅仅一秒钟,康平便从幸福的峰顶被推了下来。他心中的高塔倒塌了,心被死 死地埋在了废墟底下。 “我和他认识不久,但这并没有什么妨碍。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八号,我不能请 大家来参加婚礼了,所以今天正式向大家告别,因为我明天就搬走了。”刘恋的语 气就像在做一个糟糕的演讲,没有感情,甚至没有停顿。 空气就像凝固了。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惊呆了。 康平看着刘恋,脸色苍白,一点表情也没有。 任飞儿惊道:“刘恋,这……” 刘恋打断了任飞儿的话头,摇摇头:“你们不要来劝我,我现在需要的是祝福。” 康平僵硬地站起身,走到饮水机边,试图倒一杯水。 刘恋走上前,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康平的手中:“这是退戒指的钱。” 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而康平丝毫没有注意,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刘恋,似 乎想看透她,看穿她,看化她。 刘恋为他关上了饮水机,用几近颤抖的声音轻声说:“请你原谅我。” 康平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不料剧烈地咳嗽起来。 “康平……”看到康平这样伤心,任飞儿担心极了,她想要站起来,但裔天用 手制止了。 是的,男人此刻不需要安慰。 康平摆摆手,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门锁“咯”一声合上,一如他心 碎的声音。 刘恋看着关上的房门,瘫在了沙发里。 裔天站起身,眼光冷冷地看着刘恋:“刘恋,既然你告诉了我们大家,就应该 给我们一个解释,这太突然了。” “我没办法解释。” 任飞儿激动地说:“这对康平太残忍了!” “我只是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这对于他也会是个好的选择。” “你这是在找借口。”任飞儿无法理解,她也不愿去理解。 “也许吧,但我不会后悔,这是最重要的。” “你爱他吗?”裔天的问题问得很本质。 “干吗问这个?沿着恋爱的路走下去不一定是婚姻,反过来也一样的。我需要 一个归宿,一个不让我胡思乱想的归宿。谁能做到呢?康平吗?”刘恋摇了摇头。 没人能反驳刘恋的话。谁能保证刘恋和康平在一起才不是一个错误呢? 爱情的问题放在别人身上总是黑白分明,而落在自己头上,却永远是深深浅浅 的灰。 裔天叹了一口气:“刘恋,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我祝福你。” “我没办法祝福你,你错了,你肯定错了!”任飞儿说道。 “错就要错到底,我不想回头了。想要的就该紧紧抓住,用全身心去珍惜,千 万不要放弃,如果你退缩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刘恋的眼光落在裔天身上, 继而又转向了任飞儿。 任飞儿有点结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刘恋把任飞儿的手和裔天握在一起:“我总是觉得自己很失败,但是从明天起, 我就要重新开始。你们也一样,每天都能重新开始的。我祝福你们。” 裔天和任飞儿都敏感地意识到了刘恋话中的弦外之音,想把手抽出来,刘恋却 握得更牢了。 刘恋笑了,笑中带着辛酸。 几个小时过去,当刘恋推开康平卧室房门时,康平仍然泥塑般地站在窗前。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你决定了?”康平的声音好像来自天边外。 刘恋无言以对。 康平把装钱的信封扔在桌上:“这算是我送你的贺礼吧。” 刘恋一步上前,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康平,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闭 起了眼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刻进自己每一寸记忆。 康平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推开了刘恋:“我能问为什么吗?” “我——无法爱上你。” 再次沉默。 康平深呼吸:“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康平” 康平摇摇头:“知道吗,我不后悔。”泪水无声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胸膛, 那里面有一颗破碎的心。 那晚,任飞儿做了噩梦。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在这个城市里飞。城市里到处都 是白领公寓,密密麻麻像是监狱。她从窗口往里望去,每个住公寓的人都被铁链锁 着,发出哀呼。任飞儿继续飞着,她发现一间空房间,但窗口赫然写着“任飞儿” 的名字。这间屋于有着强大的引力,任飞儿一点一点被拽了进去。 “不,我不要被锁住!不要!” 任飞儿醒了。 裔天己经上班去了,屋子里空无一人,但敲门声却真真切切地传进来。 任飞儿打开门,竟然是韩逸站在门口。秀发,长裙,铂金的耳坠,韩逸永远是 那样的飘逸梦幻。 “对不起,裔天不在……” “我是来找你的,飞儿,我搬了新家,一个人很寂寞,想请你去坐坐,随便聊 聊,你有空吗?” 直到任飞儿站在韩逸的房间里,她还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韩逸的身上 似乎有吸铁石,任飞儿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到了这里。欧式的装修, 摆放着明式的家具,再用中非的木刻点缀一下,整个房间显得典雅精致,不落俗套。 任飞儿四顾,说:“每次看到这种房间我就会想,为什么人家就能把房间布置 得这样典雅整洁,而我却不能呢?我妈经常说我这一辈子住任何房间都会把它弄得 像狗窝一样。” 韩逸正在煮咖啡,听了这话,笑笑:“不是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吗? 我从小就在那种彬彬有礼的环境里长大,已经成为一种怎么都抹不掉的习惯了。就 是想把房间弄成狗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 “也是,狗窝也挺好的,乱虽乱,但是舒服自在。不过我因为这个可没被裔天 少骂。”在来这里的路上,任飞儿就打定主意不谈裔天,然而,才一开口,裔天的 名字就溜了出来。 这才发觉,原来生活已经被某个名字完全占据了。 韩逸的那边一片寂静,她并没有趁此接上这个话头。她是一个高傲的人,不懂 得强求,不屑于利用。 两个女人手里都捧着咖啡,捧着各自的心事。 突然,电话响了,打破了安静。任飞儿突然间有点留恋刚才的安静,她觉得自 己和韩逸似乎在这种安静里成了朋友。 韩逸看了看来电显示,并没有接电话。电话铃声还在响着,刺耳又固执。当它 终于停止的时候,任飞儿杯中的咖啡已经喝完了。 “我离婚了。”韩逸的嘴里平平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刚才是律师打来的电话。” 韩逸离婚了,任飞儿的心里划过一道不祥之光。 “离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比想像得还要可怕。然而,当我认定我的爱情不 在我的婚姻里的时候,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这里。只是我没有想到,这里的一 切已经不再是我所想像的了。飞儿,你懂吗? 正因为懂,任飞儿的心里一阵阵的恐惧。 “星期五是我的生日,我想请朋友们都到这里来聚一聚,你也来好吗?”韩逸 突然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周五?对不起,我来不了。”任飞儿的心思还没来得及适应,忙不迭地回应 着。 “你有事!” “下周五是我们班现代舞毕业晚会公演的日子,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那我就不勉强了,其实也挺怕过生日的,又老了一岁了。不知道还有几个生 日,人生就偷偷滑过去了。”韩逸的话越来越沧桑,任飞儿却听得越来越伤感。 当任飞儿告辞的时候,韩逸也没有多留。任飞儿打开房门的一刹那,韩逸突然 叫住了她:“飞儿,如果下周五裔天选择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 ,而不是去看你的 演出,就算我赢了,好吗?” “爱情里没有输赢,每个人都能选择,是吗?”任飞儿终于明白了韩逸的所图, 但她也真切地感受到韩逸心里那份沉重,她懂得像韩逸这样骄傲的女人说出这句话 是多么困难。 韩逸点了点头,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打湿了她的骄傲和矜持。 刘恋穿着婚纱站在镜子前,顾影自怜。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有了新娘的样子,千 篇一律的发型,千篇一律的化妆,只有一条,镜子里的新娘没有笑容。如果这算特 别的话,刘恋是与众不同的。 阿兰站在旁边看着:“还不错,不过这套的领子太高了一点吧。全都封住了什 么都看不见,换件低胸的试试看。” “算了吧。” “都决定嫁人了,还在东想西想想什么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其实嫁人不就 是那么一回事,嫁给谁最后都是一样的。关键是要过得幸福!” “幸福?”刘恋手轻抚着婚纱,清清楚楚地感到幸福从轻纱上滑走了。 “不能嫁给喜欢的人,难道还不能穿喜欢的婚纱?”阿兰的话尖厉地扎进刘恋 的心里。 又是一套婚纱塞进了刘恋手里,刘恋机械地去换装。阿兰轻轻在耳边说:“记 住,你是最美的,要让他们都后悔。” 粉底慢慢地在脸上铺开,口红缓缓地划过嘴唇,心底,有一条咸味的小河。 康平站在窗前,看着刘恋走进白领公寓。想像着刘恋乘电梯一层层地往上,康 平的痛苦从脚跟一点点地向上爬,终点,就是心脏。 当刘恋终于走到1601的房门口时,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打开门。门里曾是一度被 称作为家的地方。家,似乎唾手可得,却又好像遥不可及。 犹豫中,门却从里边打开了。康平的眼光落在刘恋的眼睛里:“回来了怎么不 开门呢?” 刘恋低下眼睛,没说话。 “进来吧。” 刘恋进屋,康平缓缓关上房门。 屋子里显得极其的空荡和冷清,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两只皮箱,里面装着刘恋对 未来的忐忑。 刘恋强打起精神,看着康平说:“我要走了。” “这么快?” “嗯,反正迟早都要走,早走一点比较好。” “哦。”康平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他在楼下等我。” “我帮你把东西拿下去吧。”康平低头拿起了箱子。 “康平!”这个名字从刘恋嘴里脱口而出。 康平没有抬头,只看见箱子在他的手里晃了一下,又落在了地上。 “康平,请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我……不值得的。”刘恋的声音哽咽了, “我以为我会很高兴地离开这里,然后去结婚,嫁给那个有钱的男人。可是,我一 点都不高兴,我很难过,一天都很难过。我…” 短暂的沉默,令人窒息。 放下箱子,康平走到刘恋跟前。刘恋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康平百感交集,伸 手抱住了刘恋。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康平,我是一个很不好很不好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喜 欢我,还要对我那么好呢?你对我越好我就越难受啊。” ‘不,刘恋,你是一个好女孩子。你聪明能干,温柔体贴,勇敢坚强,我一直 梦想能娶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我很虚荣,我喜欢钱,我不想去努力奋斗。我为了钱就可以嫁给一个不爱的 男人,我不后悔这样做,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刘恋从康平怀中抬起脸来,已 然平静了许多,“康平,我曾经尝试着让自己被你感动,尝试着去爱你,去对你好, 甚至要去做你理想中的好妻子。我很努力了,但是我就是做不到。我还是不能爱上 你,像……像爱裔天那样。” 痛苦,从耳膜一直弥漫到指尖。 “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见面了。我想以后我们是不能做朋友的,一看见你我就 感到愧疚。所以,今天我想把想讲的话都讲完。讲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恋强迫自己直视着康平,她要把自己的心剖给这个男人看一看,最后一次, 哪怕流血。 “康平,我们都是很现实的人,不同的是你还能在现实中坚持自己爱情的理想。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做到爱情和现实二者兼得,爱情我是得不到了,那么我只能去 好好把握现实,嫁一个有钱的人。康平,你知道吗,我也是真的决定要嫁给你的, 但是当我想到我们要按部就班地赚钱,过三十年平淡的生活然后终于有自己的房子, 还有无尽的琐碎的事情,我就很害怕。我不想成为一个现在街上哪里都看得到的疲 惫的难看的中年妇女,我怕我过着这样的日子会死掉。” 刘恋停了一下,继续说:“康平,现在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了吧。我不值得 你去爱的。我是一个庸俗丑陋的女人。” “不要再说了。不要自己糟蹋自己,我不同意。”康平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 看着她泪水迷蒙的双眼,泪流向心里,再流进每一根血管,“答应我一件事——开 开心心地做新娘,我不需要你的内疚,知道吗?” 刘恋点点头,心痛得快要裂开。她和康平之间真的没有爱吗,没有爱又怎来得 心痛,刘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关于爱的问题,对谁来讲都是太难了。 “去吧,人家在等你呢。” 迈出大门的一刹那,刘恋转过身来:“有人爱是对一个女孩子最大的赞美。康 平,你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谢谢你爱我。” “刘恋,不要说谢谢好吗,我们之间不要说谢谢好吗!” 一样的电梯,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情境,不一样的心。两人在电梯里始终没有 说话。电梯的指示灯不断闪烁,很快就到了一楼。在电梯门开的一刹那,康平的手 猛地按上了关门键。刘恋诧异地看着康平。 “再来一遍好吗?”康平极其轻声地。 刘恋缓缓地,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电梯又一次上升,再一次下降。 康平闭上了眼睛。再见了,不,以后不会再见了。这段爱将永远锁在电梯里, 封闭起来,随着生活起起落落,但却再也不开门。 刘恋结婚的时候,白领公寓的朋友一个都没有请。只是听说那天她很美,而且 喝醉了。 刘恋婚礼的当天,康平向裔天提出了辞职。他说想去香格里拉看看,或者再去 一次西藏,也许去更遥远的地方。裔天极力挽留,但还是失败了。康平用他特有的 亲切微笑说服了裔天。他说他不会为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而陪葬的,从前他没有选 择逃避,现在也不会。离开,只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当康平走进机场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背影很像刘恋,但他没有去求证,这一段 完完全全的结束了,就让自己走得更清爽一点吧。 康平走了,刘恋嫁了,喧闹的1601静静地关上了门。 站在门口,任飞儿感到一阵虚弱。演出近在眼前了,她还是没有把演出的日期 告诉裔天,每次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她突然觉得,比起刘恋、康平或者是韩逸, 自己真的是爱得很软弱,她只能确定一点,她要的是完美。 窗外的丁香树又长高了,树叶茂密得很,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洒下一地斑驳 的光。哪怕收拾起这些光的碎片,它也不是太阳。 全部或者是无,任飞儿反复对自己说,就算这是一剂可口的毒药。 任飞儿来到旧仓库,作为舞蹈晚会的场地这里被装饰得新颖别致,四处张贴着 海报。同学们抓紧最后的时间玩命似的排练,而任飞儿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好!”这是一口奇奇怪怪的美国人说的普通话,“我是美国AR&T 舞团的 艺术总监西里特。我看过你的排练,很想请你去美国演出,也许你有兴趣参加我们 的舞蹈团。” 这曾经是任飞儿心中的一个梦想,而现在它却从天而降。 “让我考虑一下……”一切太突然了,任L 的心中一片空白。 “THIS IS MY pHONE NUMBER.IF YOU HAVE A DECI.SION ,PLEASE CALL ME. ” 西里特走了,任飞儿的心中却又多了一重负担。 杨光走了过来:“你怎么想的?” 任飞儿干脆地说:“不知道。” “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为什么你会说不知道?因为裔天?”杨光永远是这样 的不依不饶,“任飞儿……” 任飞儿摆摆手:“别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下不了去美国的决心。” “你错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任飞儿奇怪地问:“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为爱的人做出牺牲是值得的。”杨光的眼光直接而坦然。 “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我会放弃去美国的机会吗?” ‘傻瓜都看得出你那么爱裔天,怎么会舍得离开这儿呢?“ “你懂什么?”任飞儿扭过头。 “你又把我当做小孩子了。我要是真的什么也不懂,我就不会退出,就不会看 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着别人,还为她出主意!” 任飞儿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我知道什么是为爱而放弃!”杨光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任飞儿真切地感到 杨光成熟了。 杨光的话在任飞儿的心门上打开了一个猫眼儿,往外望去,裔天远远地站在门 口。是该开门的时候了,是该和裔天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看到这一季度的报表,裔天的心怦怦直跳。“完美行动”第一次进入全亚洲游 戏网站的前十名,而且黏着度位居亚洲游戏网站的第一位,也就是说每个上网参加 “完美行动”游戏的人停留的时间是所有网民中最长的。短短的三个月,“完美行 动”已经开始赢利,在互联网寒冬的大形势下,裔天的在线游戏打出了一片天地。 韩逸在裔天的身边,看着裔天笑得像个孩子:“还有更好的消息呢。现在有好 几家国外的风险投资公司跟我们联系,想和我们合作拓展网络在线游戏这一块,基 本上比较明确的就有三家。” 裔天笑了,发自内心的笑,最困难的时期终于度过,他看见成功在不远处的小 山头上向他招手:“祝贺一下吧。” “嗯,去酒吧?” “不,我那里有一瓶‘轩尼诗。理查得’,一起去喝一杯吧。” 走进白领公寓的房间,韩逸觉得有些异样,毕竟这是任飞儿和裔天的小窝,她 感到自己似乎是个局外人。当裔天递过酒杯的时候,韩逸提出了一个要求。 “裔天,能不能把灯关上?” “啊?”裔天没有想到,有些意外。 “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希望黑暗能让我忘记这是何时何地,人在黑暗中 才能做梦,不是吗?” 裔天没有说话,伸手关上了灯。黑暗笼罩过来,有些东西似乎只要伸伸手,就 能抓在掌心。然而,心底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线牵住了裔天,他并没有伸手。 “祝‘完美行动’成功。” “祝贺你。”韩逸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失望,但除了她自己谁也察觉不到。 “CHEER.” “星期五是我的生日,我准备开一个PARTY ,到时你愿意来参加吗?‘”好啊。 其实你不说我也要送你生日礼物的。“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黑暗遮不住韩逸的惊喜。 ‘当然。我还记得毕业那年,也是你过生日开PARTY ,我以为你会邀请我,结 果却是自作多情了。“ “那时候,我不敢邀请你。” “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太年轻了。” 这句话的意思太丰富,不能多想和多解释。 韩逸追问了一句:“如果那次我邀请了你,你会送我什么礼物?” “都是过去的事了。”裔天回避了。 韩逸啜了一口酒,她看见了窗外的丁香树:“如果星期五你有别的事,还会来 吗?” “我没事。”裔天觉得韩逸的问话很奇怪。‘“如果呢?”这个如果很重要。 “我想我分得清孰重孰轻。” “我的生日算得上重要吗?” 裔天点点头。 黑暗中什么都是黑白的,但韩逸此刻的笑容却是彩色的。 然而,在白领公寓的大门口,有一个黑白的人影在灯光下。任飞儿赶回来想和 裔天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却看到裔天和韩逸走进了大楼。当16层某个房间的灯熄灭 的时候,任飞儿的心碎了,一如灯光下丁香树叶斑驳的光影。 任飞儿拿着西里特的名片,拨通了电话:“喂,是西里特先生吗?……你好, 我是任飞儿。……对,我已经决定了,演出一结束,我就去美国。” 风中,丁香树落下今年第一片黄叶。 裔天已经记不得上次在白领公寓看到任飞儿是什么时候了,这段日子以来两人 的作息时间始终是相反的。白天裔天上班的时候任飞儿还在睡觉;晚上裔天回家的 时候呢,任飞儿却在排练。所以当他看到任飞儿蹲在地上喂猫咪的景象甚至感到有 些不习惯了。裔天想说点什么,但猛然觉得自己对任飞儿最近的生活一无所知,真 的,他对她已经疏忽太久了。 “飞儿,毕业演出怎么样了,定在什么时候?”裔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话题。 “星期六。”任飞儿在说“六”的时候吃了一个螺丝,苦的螺丝。 “星期六?”裔天想起了韩逸的生日会,它们正好错开了。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愿意陪我吗?”任飞儿没头没尾地问。 裔天答应了,但他绝没有想到任飞儿想去的地方是上海体育场的蹦极台。离地 很高的平台,风很大,地很远,人很小。往下望去,裔天心里不禁有点心悸。但一 旁的任飞儿却好像兴致很高,催促着身边的教练往身上绑带子。 “你真的想试?”裔天很不放心。 任飞儿点点头:“我的名字叫任飞儿,但却从来没有飞过,我一直想体会一下 飞起来的感觉,感受一下濒临死亡的感觉。”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裔天心中弥漫开来,他不由自主地拉住她。 任飞儿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裔天,我们分手吧,祝你和韩逸幸福。” 话音才落,她就飞了出去。风在耳边掠过,冰冷的地面飞速地贴近,也许这就是死 亡的感觉了。当任飞儿决定退出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我们分手吧分手吧分手吧……”任飞儿的话在裔天的耳朵里一遍遍的盘旋, 一时间它们好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仅仅剩下了单个的字音。等到裔天终于意识到 这几个字的含义时,任飞儿已经从高台上跃下去了。裔天伸手,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看着她的身体像一张纸片似地飘下,仿佛什么东西离他远去了。 裔天突然想起任飞儿曾经问她的问题,一个人一生能爱几次?一次,剩下的就 是恋,不是爱了。裔天觉得这爱与恋的问题快把自己逼疯了。 当任飞儿的脚落地的一刹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她看到裔天的脸 色苍白,不想多解释什么,“分手”这个词就算让她再想一次都会让她崩溃。 “我已经决定去美国了,那里有舞团邀请我去,这一直是我的梦,你知道的, 所以,所以……”任飞儿一口气把借口通通倒出来。 “所以你要和我分手。”裔天帮她把这句最困难的话说了出来。 ‘也许不该用“分手”这个词的,我们从来都不是在恋爱,不是吗,你从来没 有说过爱我。所以没有开始也就无所谓结束了。“ “这是原因!” “不……因为我不爱你,至少没有韩逸爱你。” 裔天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也在蹦极,跃向深不见底的黑洞。他 眼睁睁地看着任飞儿离去,突然开始恨自己,对待爱情,他是一个贪婪的懦夫。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在爱情中往往男人更软弱,而且越是优秀的男人越是举棋 不定。也许这种软弱来自一种对爱的不确定,或者来自一种变相的自负,总而言之, 他们还不懂得珍惜,也就不懂得执著。 雨又开始下起来,打湿了贴在仓库墙上的海报。海报上,任飞儿和一群孩子笑 得那样灿烂。一滴雨水落下,正巧打在演出时间的字幕上,星期五的五字模糊了, 化成了黯淡的粉红色。 然而在后台,丝毫没有沮丧,没有伤感,同学们的兴奋之情把整个旧仓库都占 满了。 “哇,桃子,你穿这件衣服太漂亮了,简直像公主一样。” “哎,你们帮我看看,我怎么觉得自己的头发扎得有点松,待会儿跳的时候不 要乱了。” “你们啊,我看是太紧张了。放松一点啊,就把它当成我们平时的课堂训练一 样!”桃子俨然是一副首领的样子。经过这段日子的风风雨雨,她的脸上蜕去了一 层稚气,显出一种成长的光辉。 任飞儿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自己的鞋子。 杨光第一个发现任飞儿不太对劲,碰碰桃子,下巴向任飞儿那边努了努。桃子 敏感地走过去,蹲在任飞儿身边。 “任老师,你怎么不说话,不是对我们没有信心吧?” 任飞儿似乎猛地惊醒,忙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对你们怎么会没有信心呢, 比对我自己还放心呢。” 桃子笑了,一句放心,这里面包含了很多东西,桃子听懂了。 同学们围了上来,纷纷围在任飞儿身边。看着同学们充满希望的笑脸,任飞儿 突然吸了口气,对着大家也对自己说:“我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今天晚 上这一个小时。所以,从现在开始,希望大家都能排除杂念,发挥出最高的水平!” “来,为了我们最热爱的舞蹈,加油!”桃子伸出手,一双双手搭上来,大家 一起大声喊着:“加油!” 预备铃已经打响,大幕即将拉开,演出就将开始。任飞儿知道,上一场关于爱 情的戏剧已经结束了,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音乐从心底飘荡出来,但愿在舞蹈里, 忘却变得容易。 房间已经被精心布置过,努力经营的浪漫又显得并不刻意。 韩逸挑选着衣服,最终拿出一件飘逸的长裙。镜子里的她,俨然就是那个电脑 屏幕上的“背影女孩”。韩逸看着自己,有些出神。她已经两天没有见到裔天了, 裔天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他和任飞儿分手了。分手了,韩逸并没有感到任何欣 喜,相反,她心中有种深深的恐惧,任飞儿的这种放弃似乎证明了什么,而裔天的 沉默似乎又预示了什么。 “背影女孩”,然而,韩逸自己却看不到自己的背影。 星期五,晚上七点,她知道任飞儿一定隐瞒了演出的时间,这样的胜利让韩迫 感到心痛。 桌上醒目地放着一把黄玫瑰,玫瑰上插着卡片,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的字眼。 裔天穿上他最正式的西服,镜子里的他英俊挺拔,然而却没有笑容。 时钟敲响了七点,就在同时,电话铃也响了起来。 裔天接起电话,“喂……韩逸?”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晚上不仅是我的生日,同时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飞儿的晚会就在今晚举行。” 裔天拿着听筒,惊讶地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告诉我。” “这是因为飞儿她太善良了。她以为不告诉你,你就来到我的身边,但她却忘 记了我也有我的骄傲。” 电话里传出的每一句话都让裔天吃惊得简直无法思考:“那现在……你…” “我在路上,向着你的方向。”一辆出租车在街角转弯,停在了白领公寓的大 门口,拿着手机的韩逸从车内走了出来。 “有些话我必须现在告诉你……裔天,我爱你。”韩逸沉默了几秒,“说出这 句话并不容易,但事到如今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爱着你。而且,因为这份爱, 我变得自私。我做了一件傻事,向你隐瞒了飞儿的演出。我自以为很了解飞儿,相 信她不会告诉你,但我却犯了一个错误。我虽然很爱你,但我无法接受另一个女人 拱手相让的感情,我无法接受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男人,无法接受一份建立在误会和 隐瞒之上的爱情。” 电梯的门开了,韩逸一步一步走向1602,每一步都踩在她自己的心上,每一步 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因此我必须告诉你,请你做一个选择。裔天,我要你的决 定。” 裔天拿着听筒,沉默着,沉默着。脚步声在房门口响起,越来越近。裔天抬起 头,韩逸已经站在门口,合上了手机,静静地看着他。裔天瞪大了眼睛,缓缓地放 下了手中的听筒。两人相对,沉默着。慢慢地,韩逸的眼里有泪光闪动。 “韩逸” 泪水终于在韩逸的脸上滑落:“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你的沉默已经说出 你的决定了。”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了。对于你来说,我就好像当年一个没有实现的梦。一样东西也许并不适合你,却 总是因为无法得到而显得更加珍贵。而飞儿,她才是你现实生活中鲜活而实际的存 在。她和你同甘共苦,一起哭过,一起笑过,在你最失意的时候给你鼓励,在你最 得意的时候与你欢呼。而这些,都是虚幻的梦无法比拟的。所以,裔天,飞儿才是 你真正爱着的人!” 裔天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句话,才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韩逸,脸上的表情既 有失望遗憾,又带着一丝恍然后的喜悦:“韩逸,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用说什么,告诉我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裔天把黄玫瑰递了过去。 韩逸捧着玫瑰:“黄玫瑰。黄玫瑰代表离别。” “我” “没关系,我很喜欢。告诉我一件事,如果大学毕业那年,我邀请你参加我的 生日PARTY ,你会对我说,你爱我吗?” 裔天点点头。 “真可惜,不是吗?真可惜生活里没有如果……” 高天把韩逸轻轻地环在了臂弯里。韩逸闭上了眼睛:“飞儿的晚会已经开始了, 你要抓紧时间,一定要赶到!” 裔天把怀里的韩逸紧了一紧,随后决然地放开她,跑出门去。 黄玫瑰被揉碎了,撒落了一地。 对于演员,掌声代表了一切。今晚在这老旧的仓库里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掌声淹没了沮丧的心情,驱散了雨天的阴霸。舞舞舞,同学们的心随着掌声都快飞 起来了。 大幕最后一次拉开的时候,任飞儿站在舞台的中央。《丁香》,这是任飞儿这 些日子来用尽心力的独舞作品。没有音乐,只有风声、雨声、心声。掌声停止了,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任飞儿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舞蹈,她用肢体在书写,书写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一场挥之不去的过去,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突然,丁香花瓣从天而降,飘落在任飞儿的手上,发际,唇角,耳边。任飞儿 忘我地沉浸在舞蹈中。 如果不能让世界上任何东西见证爱情,那么就只能用美。 当任飞儿定格在舞台中央时,观众席后的大门缓缓地推开了,外面的亮光穿透 进来,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裔天一步步走进来,他的手里捧着一捧丁香花瓣,细 小的花瓣从指缝里无声地滑落,随着裔天的脚步,在他身后铺就一条雪白的心路。 裔天走上了舞台,深情款款地凝望着任飞儿,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就连 舞蹈也躲在了一边。任飞儿闭上了眼睛,她接收到了。 这不是演出,不需要掌声,请大家安静,别把爱情惊动了。